四月十六,已是初夏時節。


    正值午時一刻,陽光暖洋洋的覆在大地上,將林時明的景明院照的如同“水中藻荇交橫”。


    林時和從正廳裏一出來,便看見心神不寧的陸予熙在鬱鬱蔥蔥的喬木下來迴踱步。


    可能是今日之事讓他著實心慌意亂了一場,這位一向極重禮儀,儀表端莊的太子殿下也不知不覺中在衣袍上留下了不少褶皺。


    “殿下。”


    林時和緩步下了台階,輕聲叫了陸予熙一句。


    終於聽到期待已久的聲音,陸予熙霎時迴頭,幾步走了過來,“兄長,時明...”


    “放心。我說了不打了。”林時和淡笑的看著陸予熙,不僅安撫了他擔憂的心,還順帶開了個玩笑,“連罵都沒有。你的太子妃好得很。”


    陸予熙的眼睛驟然亮起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慶幸,“多謝兄長,兄長果然雅量高致!”


    得。


    都把正直的太子給逼出這諂媚奉承的做派了,林時和心下搖頭,自己這個弟弟也不算一廂情願。


    時刻觀察著大舅哥情緒的陸予熙見人心情還算不錯,心中鬆了口氣,然後鼓足勇氣試探著開口,“那,我便進去了?”


    林時和頓時輕笑一聲。


    今日真是活見鬼了,這太子不僅衣袍有些淩亂,言語奉承,現在居然還又小心翼翼起來。


    我有這麽可怕麽!


    不過打量著陸予熙這都有些謙卑恭敬的樣子,林時和準備了一肚子的想說的話在嘴邊繞了繞,還是被咽了下去。


    微風吹的院中樹葉沙沙作響,良久,林時和才開了口。


    再多的不甘與囑咐,最後也隻變成了另外幾句。


    “此事就這麽了了。又拖了這麽久,我也累了,隻急著想迴去好好睡一覺。”陽光明媚下,林時和的臉上的疲倦清晰可見,“今晚時明便住在家裏,方便些,明日再讓他迴宮。”


    “記得給他上藥,藥在哪、怎麽用,他自己也都知道。”


    “時明...便交給你了。”


    林時和的聲音越來越低,若非陸予熙專心聽著,怕都要聽不到他如同歎息般的最後一句。


    這句話在現在這個情境下看似稀鬆平常,實則卻是飽含深意,隻可惜陸予熙一心急著進去看他的太子妃,所以都沒有品出林時和話外之意。


    他隻高興的迴了一句“多謝兄長,我知道了”,便三步並兩步的繞過林時和,進了望眼欲穿的正廳。


    還站在原地的林時和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還是低頭歎了口氣。


    自己隻有一個弟弟,一個兒子,今日心中卻無端生出了一種嫁女兒的酸楚,倒也是奇了。


    他苦笑著搖搖頭,提步往院外慢慢走去。


    一邊走著,一邊還苦中作樂的想著,倘若那黑心摳門皇帝是今日來讓人看他們家“哭嫁”,那十有八九是要如意了。


    臨出院門前,林時和停步迴望,又是一年初夏,陽光正好。


    希望時明的將來也同樣明媚。


    *


    正廳。


    陸予熙進來的時候,林小將軍正熟門熟路、堅強不屈的從春凳上往起爬,準備自己站起來走迴內室。


    一邊起,一邊還痛的麵容扭曲,呲牙咧嘴,五官亂飛。


    “時明!”


    陸予熙驚的心都顫了顫,趕忙上前扶住已經自己起了一半的林時明,嚇得背後汗毛直豎。


    “你做什麽!”


    “身殘誌堅”林小將軍在被陸予熙上前扶住的第一時間就熟練的收迴了自己“生動活潑”的表情,用一張眉眼含笑的臉對上了陸予熙心驚的目光。


    “我迴床上躺著啊!總不能一直在春凳上趴著吧?”怪沒安全感的,總有種下一秒又要挨打的錯覺。


    這風輕雲淡的樣子讓陸予熙一口氣梗在喉間,“你傷的這麽重,該等我進來抱你過去才是,怎麽能自己起來?再摔了可怎麽辦?”


    “哎呀!怎麽可能摔!我又不是沒自己做過。”被人抱多沒麵子啊!“區區小傷,何足掛齒...哎!別!”


    林時明毫無防備的就被氣上心頭的陸予熙給直接抱起,還沒等他來得及組織語言反抗,就已經被陸予熙幾步抱進了內室,又被輕輕的放到了床上。


    懵了全程的林時明這才緩過神來,“你怎麽...”


    陸予熙冷著臉打斷他,“你若再說,我便去外麵宣揚你是被我抱進來的。”


    林時明識趣改口,“...那沒事了。”


    多大點事,怎麽還生氣了?


    “藥在哪?”


    “書桌後那個博古架上。最小的純白玉瓶就是。”


    陸予熙照著他的指示轉身去了博古架前,一眼便看到那個半個小花瓶大的、唯一純白色的玉瓶。


    比起花瓶,倒也確實“最小”。


    打開一看,裏麵的藥膏已經用了一多半,陸予熙用旁邊盒子裏備用的幹淨玉勺沾了點出來聞聞,是最名貴有效的金瘡藥,製作時間不超過兩年。


    陸予熙頓時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這麽大的瓶子,不到兩年,而且這人還沒在家待過多久,所以“你是怎麽用了這麽多藥膏的?”


    床上的林時明艱難的扭過頭來,訕訕的笑,“說不定是被人偷了一半呢!”


    罷了。陸予熙無奈搖頭,沒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帶著藥膏和器具迴到了林時明床前。


    “殿下,二公子。”


    伴隨著一道聲音,幾個小廝忽然進來,“世子爺讓屬下送熱水、手帕還有剪刀來。”


    陸予熙點點頭,幾個小廝很快將手中的東西一一擺放到了林時明的床前。


    “太子殿下,您方才讓屬下往宮裏傳的信已經到了,陛下迴複,讓殿下和二公子不必著急,什麽時候迴宮都行。”


    林時明不滿的撇撇嘴,“父皇這是心虛了吧!”


    可不是心虛了,隆運帝聽到陸予熙傳去的消息時就已經明白自己給林時明挖了個大坑。他都不敢讓人去和白筇竹稟報,若是讓白筇竹知道了,怕是林時明傷好之前都不會有自己的好臉色看。


    “好了,等迴去我就去父皇那裏為你討公道,現在還是先上藥,不然衣服要沾到傷口上了。”


    幾個小廝送完了東西傳完了信,便默默行禮退去。


    內室裏,隻有陸予熙滿眼心疼的用剪子剪開林時明的衣服,開始幫他清洗傷口上藥。為了減輕疼痛,陸予熙全程輕手輕腳,生怕一個動作重了會給林時明帶來新的痛楚。


    於是,等陸予熙終於專心致誌的給人上完藥,又喂了午飯,天上的太陽都往西邊偏了偏,已經到了未時一刻。


    終於忙完一切,陸予熙淨了手,過來坐到了林時明床前。


    “方才傳來消息,明日早朝會有不少人聯合為定郡王求情,同時彈劾你在殿試中設置最後一道題目的事。”


    昏昏欲睡的林時明頓時清醒過來,“當真?!”


    “當真。他們自覺這麽久第一次抓到你的把柄,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好好好!”林時明瞬間精神百倍,“你明日定要早些叫我起床,看我不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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