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陸瑤之前,他其實是個挺消極的人。


    沈星同算是醫學世家的孩子,父母都是高知人群,上麵的兩個姐姐都很優秀,畢了業也都遵從家裏的願景進了醫院。


    隻有他是整個家裏最平庸的人。


    但他也不是哪兒哪兒都不行。


    其實高一下學期選科的時候,他填的是全文。


    他文科成績不錯,雖然比不上褚玨江知頤,但在年級裏也是能排上號的。


    如果選了全文,他沒準能走文化成績去一個不錯的學校。


    隻是提交誌願之前,家裏讓他改成全理。


    理由很諷刺。


    選全文不能學醫。


    他料到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也就沒再掙紮。


    巴掌擰不過大腿,他姓沈,就得聽他老子的話。


    沈星同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人生從來隻有一個選項,一眼看到頭。


    不就是學醫嗎?學唄。


    理科成績不好,那就砸錢補唄。


    反正路是他爸媽替他選的,他用承擔什麽責任?


    他一度這麽想過。


    但他還是說服不了自己去做一支隻會虧錢的股票。


    他不想押上自己的未來,向父母證明他們的自私是錯的。


    沈星同太明白他自己幾斤幾兩,既然選了理,他文化課這塊兒跟完蛋也沒什麽區別了。


    幸好,幸好。


    他體能還可以。


    高一被體育老師拉著進了田徑隊,一開始也就是個興趣,升了高二以後,他打算走這方麵的專業。


    後來他父母來學校找老師聊過退隊的事兒,是溫庭月和逗號拉著體育老師和教練,在主任辦公室給他爸媽做了一下午的思想工作。


    細想一下也知道,肯定不止一下午。


    有段時間他總能聽到他媽在跟溫庭月打電話,斷斷續續大概半年吧,某天他媽突然鬆口了,讓他跟著校隊參加集訓。


    沈星同也知道,他們同意他走體考的原因不是接受了他的平庸。


    而是發現他有這方麵的才能。


    好像考上個不錯的體大也不丟人,總比考醫大沒考上落榜強。


    雖然是他們的孩子,但他從沒在他父母眼裏看到過認可。


    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從未發自內心的誇獎過他。


    他其實一直有這種認知。


    但從沒奢求過得到褒獎,因為他本身就沒什麽優點,實在是讓人誇無可誇。


    直到某天,操場上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


    在夕陽的餘暉下,春天的晚風裏,她笑眼澄明,語氣真誠,自顧自拉著他說了好多。


    一些稀鬆平常的小點在她看來都是那麽難得。


    原來他這麽優秀。


    原來除了他自己,還有人對他有期盼。


    她說他跑起來很好看,未來一定能在自己的領域裏發光。


    他的小陸老師真的很好。


    好像什麽事情在她眼裏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她永遠對生活充滿希望。


    他最知道陸瑤有多珍貴。


    所以才不想失去她。


    如果她因為他的親近而感到尷尬了,那他會離遠一點。


    隻要他們還是朋友就好了,沈星同不求別的。


    以後上了大學,不忙的時候還可以一起出去玩。


    這樣就好了。


    “同同。”


    女生的聲音強行將他從放空裏拉迴,他應聲偏過頭,淡聲迴應:“在呢。”


    陸瑤趴在床上,雙手墊在臉頰下麵,側頰的軟肉被細瘦的手臂擠出一小塊兒來,澄明的眼珠簌簌輕顫。


    好像在看他的酒窩。


    “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說,但是沒找到機會開口。”她說,“我想現在告訴你。”


    陸瑤的聲音很輕。


    每個字節都輕得像羽毛似的。


    偏偏落下來砸向他的時候,擾的他大腦一片空白。


    沒來由地緊張,在想她到底會說什麽。


    喉嚨一陣幹澀,喉結滾了又滾,沈星同終於找迴聲音,“好,我聽著。”


    他到底在緊張什麽。


    心髒快蹦出來了。


    她是不是能聽見啊?他大腦一片混亂。


    耳畔攪著心跳聲轟隆隆的響,直到陸瑤的聲音混入其中。


    “我報了上戲,沒辦法留在京城啦。”


    ……


    一陣刺耳的電報聲穿透顱內,有那麽一瞬間,沈星同感覺自己的唿吸停滯了。


    再迴過神的時候,隻覺得喘不上氣。


    “是好事呀。”他笑。


    好個屁。


    他覺得自己現在陰暗透了。


    像陰暗爬行的土壤動物。


    陸瑤“嗯”了聲,“其實我糾結了好久,但我喜歡的導演在上戲教課,而且專業分也夠了,就想報報看,沒想到真的被錄上了。”


    “那就恭喜陸導得償所願啦。”他依舊笑著,“出發那天我去送你。”


    也不知道他現在笑得假不假,會不會被她看出來他其實沒能完全發自內心的為她高興。


    “好啦,綠豆沙焐溫了,我就先下去咯。”他把杯子擱到了床頭櫃上,“對了,吱吱她們晚上要去泡溫泉,你要去嗎?”


    陸瑤思忖片刻,托著調子“嗯”了好長一聲,又拐了個彎,“我再睡會兒吧,頭還有點暈。”


    “行,那我跟她們說,你先吃點東西再睡哦。”他指了指床頭放著的三明治,撂下一句“走了”,剛要提步,又被陸瑤叫住。


    女生抱著那件淺藍色的襯衫,笑著遞給他,“謝謝你今天抱我迴來。”


    “客氣了,小陸老師。”


    他接過襯衫搭在小臂上,懸在她發頂的手最後還是握了拳收迴去。


    門被拉開,走廊暖色調的光暈透過夾角瀉進來。


    直到那光重新消失,陸瑤扯起被角鑽了進去。


    偌大的、空曠的房間裏溢出幾聲零碎的抽噎。


    她還是沒勇氣告訴沈星同她真正想說的話。


    還好,還好。


    還好她對於他來說隻是朋友,他也沒有為她的離開而難過。


    這樣就好了。


    雖然有點舍不得就是了。


    陸瑤默默裹緊被子,把頭埋了進去,壓著顫抖的氣息唿了一口氣。


    那就讓她自己一個人難過一小會兒吧。


    就一小小會兒。


    -


    不知道是不是在陸瑤房間待久了的原因,沈星同覺得走廊的燈亮的刺眼。


    迴到自己的房間後,他靠著門板站了好久。


    直到手裏的衣服掉到地上了才迴過神。


    他彎腰撈起襯衫,周身空氣流動,淡淡的茉莉香悠悠飄過來。


    淡藍色的布料上多了一點深藍,邊緣逐漸暈開。


    一滴,兩滴。


    他隨手把衣服丟進洗衣機,仰麵躺在床上。


    “唿……”


    他抬起小臂擋住眼,抿了抿幹澀的嘴唇。


    現在哭完,送她離開的那天就不許哭了哦,沈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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