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從緒咬著幾近失去血色的嘴唇,小臂死死按在眼睛上,卻還是不斷有透明的水滴從他臉頰各處流下,匯於下頜後滴落。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聲音被抽噎割成零散的碎片,至此他才徹底明白,因為他的妒忌和愚蠢,他失去了一個此生不可能再遇到第二次的朋友。


    “行了,”沈星同打了下他的肩胛骨,“你自己哭吧,哭完迴班填誌願,我就不在這兒陪你矯情了啊。”


    他走得幹脆,生怕下一秒周從緒一抬頭就發現他泛紅的眼圈。


    太不體麵了。


    路過籃球場時,他餘光瞥見一道小小的淺色身影。


    陸瑤正含笑看著他,雙手背在身後,踮起腳看他。


    “同同,你又哭啦?”


    “哪有。”他有意垂下眼睫,臉略略偏開女生直白的視線。


    “就有。”


    “沒有。”


    陸瑤眨眨眼,眼眸晶亮,“你怕我看見呀?”


    他沒迴話。


    但下一秒,女生柔軟的發絲略過他的側頸,獨屬於女孩子的淺淡香氣盈滿鼻尖,像是某種花香。


    個子小小的姑娘費力踮著腳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雙臂環著他,溫柔地一下又一下揉著他的頭發。


    “現在你可以哭啦,我看不見。”


    男生的鼻息越來越重,聲音喑啞,壓抑的鼻音終究還是全然暴露在她麵前,“真是……丟死人了。”


    “不丟人,”陸瑤溫聲說,“同同是我這三年遇到的最大的驚喜,是很值得的難得。”


    她喜歡的男生,永遠真誠善良。


    沈星同的窘迫,除了柏翮,隻有陸瑤一個人見過。


    “……我沒那麽好,”他鼻尖聳動,不自覺偏頭靠上女生的肩,“我其實也生過周從緒的氣,我們以前幾乎每天都在一塊兒訓練,但我從來不知道他家裏的情況,也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討厭我,就連阿姨的籌款鏈接他都屏蔽我,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你是笨蛋。”陸瑤拍了拍他的背,“越是在乎你,就越不想讓你看見他的窘迫呀,他怎麽會討厭你呢?”


    和連梓一起約談周從緒的那個下午,連梓離開後,她和周從緒聊了很多。


    陸瑤能聽出來,周從緒是在乎沈星同這個朋友的,但因為諸多不公,他逐漸被自己扭曲的黑暗麵拖進旋渦,越陷越深。


    無論如何,結局是不可逆的,沒有人可以替沈星同做主擅自原諒他。


    隻是陸瑤今天才知道,她的同同從來沒有因為周從緒給他造成的傷害生氣,自始至終,沈星同在意的都隻是周從緒這個朋友。


    他所理解的朋友是共患難,同甘苦,沈星同氣的,不過是沒能幫上忙的自己。


    所以最後,在去集訓的大巴車上,沈星同第一次誠懇地向他的朋友們求助。


    “了解你的人都會喜歡你,因為你真的是特別特別美好的人,所以不要難過,大步往前走吧,同同。”


    六月的空氣裏飄著不知名的花香,沈星同嗅到了不屬於這風裏的,茉莉的味道。


    -


    周從緒迴班的時候,路過五班,連梓抱著誌願表出門,同他打了個照麵。


    “阿姨的身體最近還好嗎?”連梓主動開口。


    “托大家的福,一切都好。”


    連梓彎唇,“那就好。”


    適逢柏翮抱著溫庭月的筆電出來,掃見周從緒時,他眉心微不可察地低了一瞬。


    周從緒察覺到他的不悅,也知道柏翮是在因為高二那年他對沈星同做的事而生氣,他也沒臉再麵對這群人,隻是道了聲謝就離開了。


    臨近中午,校廣播裏傳來一道溫潤的女聲,是很真實的小甜嗓。


    這道女聲陪伴了高三級部一整年,晚上6點到6點半之間會準時播報,有時候是心靈雞湯,有時候是幽默段子,偶爾還有一些同學投稿的校園八卦。


    總之,因為這位素未謀麵的女生,這一整年過得還算有趣,至少沒因為投入學習而和學校八卦脫節。


    “學長學姐們好,這裏是一中校廣播站,我是主持人小a。”


    “偷偷告訴大家,這一年來和大家分享的八卦,很多都是老師投稿的。”


    眾人包括老師在內:???


    不兒,這就全給抖摟出來了!?


    “開個玩笑。”小a笑,“今天是各位在校的最後一天,或是倒數第二天,高三級部全體老師有話要對大家說。”


    “哢噠”聲後,功放裏響起每次放長假前放的歌曲。


    《迴家》。


    旺仔笑出聲,“老師是想讓咱們快點滾迴家。”


    小a那頭像是預判了旺仔,出聲解釋,“老師們希望學長學姐們可以永遠高舉理想,心中有光,在未來自己堅守的領域發亮發燙,同時也不要忘了,一中是大家永遠的避風港,隨時歡迎大家迴來。”


    “希望大家常迴家看看。”


    “今天的校園廣播到此結束,祝願學長學姐在理想的道路上一路長虹,順風順水順財神,朝朝暮暮有人疼,一路發發發——”


    她自己說到一半都想笑。


    樓裏迴蕩著少年們的笑聲,久久未散。


    -


    翌日是一中組織的誌願填報的最後一天,下午有雨。


    陸瑤獨自坐在教室裏,看見窗外越長越高的香樟樹上又一次開出的嫩黃小花被雨水衝落了幾瓣。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終於在誌願表的第一行落了筆。


    -


    江知頤把誌願表送到辦公室後,又拐到小賣部看了一眼,周六果然沒開門。


    高三那年,小賣部門口裝了自動販賣機,算是給周六加課的高三生帶來了點福音。


    他下意識找到第三排第二列的按鈕,那是青提果汁的選項。


    高三一整年,他已經記不清自己買了多少罐青提果汁,隻知道最後一瓶都沒能送出去。


    每次他趕到的時候,連梓的桌上已經有了別的飲料,或是牛奶,或是熱紅糖水,或是和他買的一模一樣的青提果汁。


    他好像總是晚到一步。


    一開始他也挺懊惱的,是不是因為他不在五班,所以比柏翮少了很多機會。


    後來他才意識到,柏翮總會先他一步注意到他偶爾看漏的細節。


    說不嫉妒是假的,但比起那種負麵情緒,他更珍視他們之間的友情。


    連梓很好,柏翮也很好,他也不差。


    人生不是隻有愛情一個選項。


    比起青提,他本人其實更喜歡水蜜桃味的。


    江知頤的手指往右挪了一格,下一秒,視線裏兀自出現一根細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有點像男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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