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半來,天明去,是登裏最真實的寫照。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明亮的眼睛。這雙眼睛下,自己的一切無所遁形。


    給她最好的宮殿,給她最精美的食物,給她想要的侍女,給她最多的寵愛,不知,能否留住她那顆想要逃跑的心?


    留住她的心,而不隻限於留住她的人。


    堂堂可汗,什麽時候淪落到如此卑微的地步?


    愛了一個人,就會為她低到塵埃裏。帝王之尊,也不例外。而這樣的心事,如何能被人查知?


    早上,趁她還沒醒,登裏悄悄起床,溜出寢室。


    迴望床上的女人,一夜歡情,春情盎然,令人無法側目。


    登裏歎了口氣,輕手輕腳踱出去。


    滿庭芬芳,清早的空氣涼爽而又清新,吹在登裏臉上,他卻沒有一絲愉悅。


    丁四察言觀色,小心道:“小的實在不明白,可汗自己的女人,何必這樣偷偷摸摸的?姝夫人如今就在您身邊,可汗還有何不放心的?難道還怕她跑到天上去?”


    登裏歎了口氣,道:“你不明白,留住一個人的心,是不能靠囚禁的。”


    丁四不以為然道:“這有何難?留住女人的,不隻是尊榮恩寵,還有一件最簡單最重要的。”


    登裏脫口而出:“什麽?”


    丁四笑道:“孩子啊。女人生了孩子,讓她跑,她都不會跑。”


    登裏微微一笑,罵道:“你這廝,賊壞。不過,卻是實話。”


    丁四獻媚道:“讓葛醫官給她開幾副易於受孕的藥,如何?”


    登裏罵道:“去。哪裏用得著藥?”


    丁四笑道:“也是,可汗辛苦些,還怕夫人不懷孕?”


    登裏微笑著,踢了丁四一腳,心裏卻在想,她生出來的孩子,會美成什麽樣子呢?


    有了這個想法,午後時分,他再一次去了青鸞宮。


    終於,姝兒精疲力盡地趴在床上,氣唿唿地道:“青天白日的,你有完沒完,這樣的折磨我為了什麽?”


    登裏捏著她的下巴,半真半假地道:“給我生個孩子。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姝兒心裏一震,如遭電擊。


    他要自己懷孕?給他生個孩子?


    自己肚裏,卻已經有了孩子,隻不過,不是他的骨肉。


    是頓莫賀的。


    一瞬間,姝兒心裏那個大膽的曾經稍縱即逝的想法,再次浮上心頭。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自己肚裏的孩子,從此就是登裏可汗的孩子。


    姝兒為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


    沒錯,就是這樣。隻有這個法子,才可以保全孩子,保全自己。


    這個世上,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知道這個秘密。


    隻消把月信的時間推遲二十天,這個孩子,從此就改變了命運。他將再不是不能見天的私生子,而是堂堂英義可汗的兒子,也許將來有一天,還能登上大位,坐上迴紇的可汗。有朝一日,自己甚至可以成為至高無上的王太後。


    姝兒激動起來。


    她迴身摟住了登裏的脖子,柔聲道:“可汗的話不是戲言嗎?”


    登裏見她如此,心裏一蕩,忙道:“絕非戲言。隻要你為本汗生下孩子,你要天上的月亮,本汗也會摘給你。”


    姝兒低聲道:“以後,可不可以溫柔些?”


    登裏柔聲道:“隻要你高興,要多溫柔就多溫柔。”


    姝兒凝視著他的眼睛,慢慢地,在他腮邊輕輕一吻。


    登裏登時心花怒放。


    姝兒心裏想的卻是,想不到柳暗花明,絕處逢生。


    她心無旁騖地迴應著登裏熱切的吻,滿懷對他的歉疚。


    可汗,隻要你容下我肚裏的孩兒,以後,我會好好愛你,全心全意做你的女人,永不背叛。


    她心裏暗想。至於頓莫賀,一段露水姻緣,注定了,他隻是自己生命中匆匆的過客。


    迴想和親近兩年來的坎坎坷坷,為奴為婢,任人欺淩,姝兒黯然神傷。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想迴頭。


    現在,這個男人改變了一切,帶給她無上的榮寵,這是上天對她的憐憫,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若是錯過恐怕老天也不會原諒自己。


    沒有人天生就甘於低賤,憑什麽,自己就該仰人鼻息。


    現在,這個權利頂端的一國之君就在自己手裏,隻要牢牢把握住,富貴榮華,唾手可得。


    隨著登裏的愛撫,她魅惑的眼神迷亂起來。


    二


    就在二人漸入佳境之時,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登裏惱怒地一皺眉。


    隻聽碧兒道:“王後娘娘留步。可汗正在午休,您進去多有不便。”


    隻聽榮蘭怒道:“大膽賤婢,敢阻攔本宮。可汗是本宮丈夫,有什麽方不方便的?”


    姝兒低低地道:“是王後。她一定會責怪臣妾。”眼裏現出怯意。


    登裏安慰道:“莫怕,有本汗在此。”


    登裏披衣從臥室出來,朗聲道:“何事喧嘩?”


    榮蘭看見登裏衣衫不整的樣子,心裏閃過一絲刺痛。


    她怎麽也想不到,短短兩天時間,姝兒就從一個低賤的逃婢,搖身一變,成了青鸞宮的主位。


    看著這奢華不輸鳳儀宮的布置,她的怒火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難以忍受。


    將門之女,沒有那麽多婉約,她直接了當質問登裏:“可汗,這就是你所說的懲罰嗎?”


    登裏眯著眼睛,看著眼前有些氣急敗壞的榮蘭,淡淡地道:“王後是來興師問罪嗎?”


    榮蘭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欠欠身說道:“臣妾不敢。臣妾隻是奇怪,可汗何以對一個逃婢如此縱容,以至於置宮規於不顧?”


    登裏一時有些尷尬。


    姝兒從臥室裏出來,躬身行禮:“王後駕臨,妾身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榮蘭見姝兒麵色潮紅,鬢發不整的樣子,越發妒恨,指著她怒道:“你這狐媚的賤婢,青天白日的,勾引可汗,成何體統!”


    姝兒迎著榮蘭的眼光,盯著她那張因為嫉妒與憤怒而有些變形的臉,微微一笑道:“王後息怒,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榮蘭向著登裏問道:“您瞧她這副張狂樣,哪裏還把本宮放在眼裏?一個婢女,何德何能,能做一宮主位?可汗若是不罰,隻怕後宮的婢女都要跑光了!”


    登裏微笑道:“王後錯了,她不是婢女,她是本汗的姝夫人。”


    榮蘭強壓怒火,詰問道:“可汗難道忘了?你親口貶她做浣衣局婢女。”


    登裏道:“王後你又錯了。”他走近榮蘭,直視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本汗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榮蘭一時語結。


    登裏溫顏道:“王後臨近生產,諸事還需以胎兒為重,姝夫人說得對,生氣對身子不好。王後還是迴宮好好養著吧。我看你最近臉色不太好。”


    榮蘭冷冷地道:“可汗如今還記掛臣妾的身子?”


    登裏牽著榮蘭的手,笑道:“結發夫妻,本汗如何敢一日忘卻?”


    一句溫暖的話語,令榮蘭止不住眼淚簌簌落下。想起為了愛這個男人,自己所忍受的委屈與煎熬,不禁悲從心來。


    顧不得姝兒在眼前,榮蘭趴在登裏肩上,嚶嚶哭泣起來。


    登裏將她擁在懷裏,好言安慰。


    姝兒見狀,默默退進內室。


    隻聽登裏低聲道:“蘭兒,莫哭,你哭得本汗心都亂了。”


    榮蘭此時化作一朵帶雨的梨花,撒嬌道:“臣妾就是要你心亂。誰讓你愛上別的女人。”


    登裏笑道:“你是王後,肚量要大些。難道真的如你所願,要本汗打斷她的雙腿?”


    榮蘭恨恨地道:“你若再象現在一般冷落臣妾,早晚一天,臣妾會親手打斷她的腿。一個斷腿的美人,看你怎麽愛!”


    登裏一本正經地道:“你若魯莽,本汗絕不饒你。”


    榮蘭見他著惱,不屑地說:“一個滿身癩瘡的女人,哪裏值得可汗寵愛?”


    登裏微笑道:“你不知,她已經好了。渾身的肌膚,就如嬰兒般嬌嫩。”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語,聽在榮蘭耳裏,不亞於晴天霹靂,她吃驚地問:“她好了?誰醫好的?”


    登裏笑而不答,眼裏流露著溫柔的情意。


    榮蘭目視著登裏得意的笑容,一種寒意席卷全身。如果說,剛才還存在著一種幻想的話,現在,是徹頭徹尾的絕望。


    這個李姝,已經具備了一個完美女人的一切潛質,誰還會是她敵手?


    榮蘭環顧四周,大聲喝道:“李姝,你給本宮出來!”一邊叫喊著,一邊掙脫登裏的懷抱,迅速衝進內室。她的聲音裏,半帶著哭腔,半帶著歇斯底裏的瘋狂。


    登裏想不到她會突然如此衝動,吃了一驚。


    姝兒在內室已經站了好久。外麵的一言一答,一字不漏的聽在耳裏。


    原來榮蘭竟然挑撥登裏,想要打斷自己的腿。


    榮蘭你好狠。


    若不是機緣巧合,得到可汗寵愛,隻怕自己真的在劫難逃了。


    耳邊響起寧國公主臨別的囑咐:“我走後,你要保重自己,尤其要提防榮蘭。她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你要想站穩腳跟,必須想個法子除掉她,否則,早晚害死你。”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個榮蘭,已經成了懸在她頭上的一把尖刀。


    也許,真該考慮一下寧國公主的建議了。


    幸運的是,這個榮蘭,性格激烈,衝動易怒,跋扈囂張,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正是作為王後的大忌。


    現在,由於登裏有了新寵,她妒恨交加,已經失去了理智,自己,何不借著這個機會,使她失去登裏的歡心?


    來不及細想,榮蘭已經怒衝衝闖進來。


    姝兒驚恐地向後退去。


    榮蘭舉起手臂,衝著姝兒那張千嬌百媚的臉,狠狠一巴掌打下去。


    隨著一聲響亮的聲音,姝兒半邊臉立即紅了起來。


    榮蘭發瘋似的扯住姝兒衣領,嘴裏叫道:“你這個賤婢!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樣勾引男人的!”


    登裏從後麵一把拉住榮蘭,怒道:“你這是做什麽!”


    榮蘭哭道:“我要殺了這個女人!就是因為她,可汗都不愛我了。”


    姝兒捂著臉,楚楚可憐,哭道:“都是妾身的錯,願求一死,以息王後之怒。請可汗賜死臣妾。”


    榮蘭罵道:“你這賤婢,還惺惺作態,還不去死!”劈手去打。


    登裏一時情急,一揚手,推了榮蘭一把。


    榮蘭身子笨重,站立不穩,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重重摔倒在地。


    榮蘭悲傷地看著登裏,眼睛裏充滿絕望。


    登裏一時怔住。


    榮蘭臉色變得蒼白,突然捂著肚子,嘴裏發出痛苦地呻吟。


    登裏發現,她的裙下,流出一片鮮紅的血,染紅了身下的地板。


    登裏大驚,疾步上前,抱住榮蘭,叫道:“你怎麽了?”


    榮蘭痛苦地道:“肚子疼。我的孩子!”


    登裏抱起榮蘭,大叫:“快,快傳醫官來!叫葛醫官!”


    榮蘭無力地道:“送我迴鳳儀宮。我不要呆在這裏。”


    登裏一疊聲應道:“好,好,咱們迴鳳儀宮。你要挺住。”疾步出宮而去。


    大批的宮女侍衛,匆匆離去。


    紛亂的青鸞宮立即安靜下來。


    姝兒一片茫然的望著庭院,心裏模糊地想:隻不過摔了一腳而已,她的孩子怎麽這麽脆弱?


    摸摸自己的肚子,姝兒心裏忽然閃過一絲擔憂。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倘若榮蘭的孩子有個閃失,這下子,她更加不會放過自己了。


    碧兒擔憂地道:“這可怎麽好?王後可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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