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在祭悼了先可汗之後,李通覲見了寧國公主。


    寧國公主隔著珠簾,會見了來自故國的使臣。


    李通獻上肅宗皇帝的書信,碧兒接過來,送進了簾內。


    寧國公主看畢,默默流淚。


    李通聽著簾後傳來的微微的啜泣聲,安慰道:“公主莫要悲傷。幸喜不久之後就可以迴歸故國,骨肉相聚,近在咫尺。”


    寧國公主問道:“我父皇最近可還好?”


    李通道:“陛下龍體安康,公主勿念。”


    寧國公主歎息一聲,說道:“咱們何日啟程?我一天也不想在這裏呆下去。”


    李通道:“微臣在這裏的公務已經圓滿,本來,可汗還要留待幾日,既是公主歸心似箭,微臣這就向可汗告辭,咱們明日啟程如何?”


    寧國公主道:“越快越好。”


    李通道:“若是沒有其他的事,微臣這就告退,準備行程。”


    寧國公主道:“沒有事了,你下去吧。”


    李通剛走幾步,寧國公主忽然急切地說:“大人留步。”


    李通道:“公主有何吩咐?”


    寧國公主道:“大人能不能向可汗請求,我想在臨走之時,見一見李姝郡主。”寧國公主歎道:“我在這裏,已經被軟禁了一個月了。”


    李通心下難過,說道:“公主放心,微臣一定會向可汗轉達公主的意思。我想,他一定不會拒絕。”


    寧國公主緩緩地說:“如此,你退下吧。”


    李通去後,寧國公主從簾後走出,露出滿是傷痕慘不忍睹的麵容。


    碧兒道:“行裝已經都收拾好了,公主看看,可有什麽落下的東西?”


    寧國公主淡淡地道:“有什麽好看的,不過是些浮雲罷了。我什麽都不需要,隻要迴家。”


    碧兒道:“也是。咱們家裏要什麽就有什麽。”


    寧國公主望著天空,目光悠遠,喃喃地道:“終於要逃脫樊籠了。這裏的一切,和我再無任何瓜葛。”


    二


    王庭外。


    送別的儀式隆重卻簡單。


    登裏率眾臣親自送行,以示對大唐欽差的尊重。


    應李通的請求,姝兒被允許辭別公主。


    寧國公主戴著一頂罩著麵紗的寬沿帽子,站在馬車旁,焦急地等待著姝兒。


    姝兒上前,哭道:“姐姐。”


    寧國公主抱住姝兒,低聲啜泣。


    寧國公主低聲道:“好妹妹,姐姐對你不住,今生無以為報。隻求妹妹不要記恨姐姐。”


    姝兒道:“姐姐說哪裏話來。咱們同為李家女兒,同根連枝,哪裏會有隔礙。”


    寧國公主道:“姐姐枉自癡長幾歲,竟不如妹妹寬宏大量,慚愧煞也。”


    姝兒看著隔著麵紗,隱隱看著寧國公主,又是羨慕又是心酸,道:“姐姐雖然毀了容貌,到底死裏逃生,有生之年,還能迴歸故國,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這一點,叫妹妹好生羨慕。”


    寧國公主一聲歎息:“不提也罷。我今天急著見你,是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你。這些日子,一直見不到你,生怕耽誤了你,使我遺恨終生。所以特地叫李大人請求,要見你一麵。”


    姝兒道:“我說可汗怎麽這樣好心,容我送行呢。隻是不知是什麽要緊的東西,要姐姐掛心?”


    寧國公主道:“妹妹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姝兒迷惑道:“什麽話?”


    寧國公主道:“解鈴還須係鈴人。”


    姝兒心裏一動。那次在送葬的車上,寧國公主的確說過句話,隻是曖昧不清,不明白什麽意思。當時她大約是鼓勵自己爭寵的意思。


    寧國公主把一個小布包塞在姝兒手裏,說道:“你記住,這裏麵有個小瓷瓶,裏麵是治療你惡疾的良藥,你迴去,將它灑在洗澡水裏,泡上一個時辰,你身上的疙瘩就全好了。這是解藥,千萬不要弄丟了。”


    姝兒緊緊握住小瓷瓶,又驚又喜,百感交集。這個又癢又疼的惡疾,折磨自己這麽久,終於可以擺脫了。


    姝兒歡喜道:“多謝姐姐。”


    寧國公主愧疚道:“快別說了。羞煞我也。害得你受苦一年,姐姐對不起你。我並沒有打算害你一輩子,若是沒有解藥,我也不會給你服藥。”


    姝兒感動地說道:“姐姐始終還是疼愛妹妹。”


    寧國公主道:“我走後,你要保重自己。尤其要提防榮蘭。她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你要想站穩腳跟,必須想個辦法除掉她,否則,早晚被她害死。”


    姝兒驚得打了個寒戰。


    寧國公主附在姝兒耳邊,說道:“布包裏還有一個小紙包,是落胎的藥,隻是藥性猛烈,用的時候,隱蔽些,莫要被人發覺。我本打算扔掉的,後來一想,萬一你將來用得著,也沒處找尋,就留了下來。”


    姝兒結結巴巴的說道:“我要這個做什麽?”


    寧國公主道:“傻瓜,你不知道麽,榮蘭如今懷了孕,若是她生下孩子,你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姝兒恐懼地看著麵紗後那張猙獰的臉。


    寧國公主道:“我知道妹妹心地善良,不屑為之,可是,在這女人窩裏,隻有善良是活不下去的。難道你忘了青梅之死了嗎?”


    姝兒默默無語。


    寧國公主恨恨地道:“等我迴去,一定找個機會,收拾仆固氏一族,叫她也嚐嚐疼痛的滋味。我這張臉,也不能白白毀了。”


    姝兒感到一陣寒冷。


    仇恨使人醜陋,醜陋使人仇恨,這兩者,在寧國公主身上,結合得天衣無縫。


    姝兒捏著布包,心裏想,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已經改變了寧國公主。難道,有一天,我也會變成一個充滿仇恨的女人嗎?


    李通走過來道:“公主,咱們該上路了。”


    寧國公主緊緊握住姝兒的手,眼淚簌簌落下。


    離別的時刻就要到了。此一別,就是永遠。


    姝兒慢慢鬆開寧國公主的手,哽咽道:“姐姐保重。”


    寧國公主揮淚上車。碧兒隨後跟上。


    姝兒眼光一瞥,看見褚慶福從車後閃了出來。


    他一直在注視著她,從未稍離。離別時刻,他怎會錯過再看一眼的機會。


    他想起她曾經的話語:我要好好記住你的容顏,好永不忘記。


    此刻,他也是這麽想。


    從此後,往事如水,不老的,隻有記憶。


    自送別,心難舍,一點相思幾時絕?


    彼此的眼神,已經癡癡地交纏在一起了。


    頓莫賀看得怒火中燒,但是又不好失了體麵,況且,此時此刻,也還輪不到他吃醋。


    且不管你,反正離別在即,也生不出什麽幺蛾子。


    頓莫賀這幾天異常緊張,雖然侍者迴報褚慶福並無任何不軌行為,他還是放心不下。


    李通見公主上了車,一切就緒,吩咐道:“啟程。”


    姝兒眼睜睜看著褚慶福緩緩上馬,終於忍不住落淚。


    就在馬車啟動的時候,登裏突然喝道:“且慢。”


    李通驚異地迴過頭來,問道:“可汗還有什麽吩咐嗎?”


    登裏淡淡地道:“本汗答應放寧國公主迴國,是因為她是皇家的公主,身份特殊,所以特地開恩,可是並沒有允許那個丫頭也一起迴去。”


    寧國公主從車裏憤憤地道:“碧兒是我貼身陪嫁的丫頭,我迴去,她自然也要跟我迴去。”


    登裏冷笑道:“那麽,這個姝夫人也算是公主陪嫁的人,以你之見,也要迴去嗎?踏進我迴紇的女人,生是迴紇人,死是迴紇鬼,今生今世,永遠隻能留在這裏。”


    李通見此情景,陪笑道:“路途遙遠,公主一路上也需要服侍,咱們都是男人,多有不便,可汗是否可以通融?不過一個丫頭而已。”


    登裏笑道:“若是公主覺得不方便,索性就不要走了。我這裏也不在乎多養一個女人。”


    李通無奈,隻好隔著車簾,說道:“公主,你看如何?”


    碧兒緊緊抓著寧國公主的手,哭道:“公主不要丟下我。”


    寧國公主看著碧兒,為難道:“我也不忍丟下你。”


    登裏大聲道:“公主若是不想破壞行程,就讓那個丫頭留下。否則,公主就不要走了。”


    碧兒無奈,隻得含淚下車。


    寧國公主哭道:“碧兒,別怪我。以後,你就好好侍候姝兒郡主吧。”


    姝兒上前,抱住碧兒,失聲痛哭。


    李通帶著怨氣,大聲說道:“可汗勿要遠送,下官告辭。”


    登裏笑道:“一路走好。迴去拜謝皇帝陛下。”


    李通大聲傳令:“上馬啟程!”


    一時,戰馬嘶鳴,車馬行動,隊伍徐徐遠去。


    姝兒和碧兒哭成一團,久久不願離去。


    褚慶福迴頭再望,隻想把她的容顏牢牢記住。


    此生已矣。從此後,天易見,見君難。


    眾人迴轉,姝兒猶自徘徊。


    登裏路過她身邊,冷冷地道:“怎麽?眉目傳情,還沒看夠嗎?”


    姝兒吃了一驚。


    登裏厭惡地道:“眾目睽睽之下,也不留些分寸。那個大唐男人很好看嗎?值得這樣看個不休?”


    姝兒喏喏地道:“總是漢人,看起來順眼些。”


    登裏氣結,不屑道:“還敢強嘴!難道我迴紇就沒有好看的男人嗎?還不趕快迴去!人都走了,還在這裏做什麽。”扭頭而去。


    姝兒緊上幾步,說道:“可不可以叫碧兒跟著我?公主走了,叫她孤孤單單,依靠何人?我們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登裏鄙夷地看著她,說道:“你也配叫人侍候?不行!”迴頭惡狠狠對碧兒說:“你到廚房幹活。”


    碧兒眼淚巴巴地道:“是。”


    登裏斜斜瞥了姝兒一眼,得意地走了。


    折磨這個女人,有種快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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