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夜,寧國公主都沒有睡好。


    反反複複,她都在迴味榮蘭的意思。


    雖然具體是什麽事她猜不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明天,一定會有一件不利於自己的事情發生。


    寧國公主猜得不耐煩,索性不去想它,快到天明的時候,終於迷迷糊糊睡著了。


    一大清早,寧國公主就聽見碧兒在外麵說話。


    碧兒道:“我們公主還沒有起床呢,有什麽事跟我說吧。”


    隻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嗓音洪亮而嚴厲:“跟你說?你一個丫頭懂得什麽?快去叫!”


    寧國公主暗想,果然有事。連忙起床,稍加梳妝,從容走了出來。


    “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大唿小叫的。”寧國公主嗬斥那人。


    那人大約是個侍衛頭領,見到寧國公主,態度立即謙和起來,手裏托著幾件素色衣服,道:“稟王後,奉了可汗之命,請王後一同參加先汗葬禮。請王後更衣。”


    寧國公主道:“這個是自然要去的。請稍候。”


    寧國公主換了衣服,在眾人簇擁下,出宮門,上了一輛早已準備好的車輦。


    遠遠看見,姝兒孤零零站在馬車的隊伍裏,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眾女眷都已經上了馬車,隻有姝兒,因為嫌棄她生癩,誰也不想和她坐一輛車,因此,被眾人以各種理由推脫下來。


    寧國公主示意碧兒去請姝兒。


    姝兒隨著碧兒來到寧國公主車旁。


    寧國公主掀起車簾,向姝兒伸出手,微笑道:“姝兒妹妹,咱們姐妹一起坐。”


    姝兒看了看她,握住她的手,登上了馬車。


    宮外,旌旗飄展,縞素一片,文武大臣,宮中女眷,向著王陵方向,車馬逶迤而行。


    隊伍亢長,但卻肅穆無聲。


    寧國公主握著姝兒的手,道:“聽說青梅歿了,我也很難過。”


    姝兒低著頭,默默無言。


    寧國公主心裏說不出的難過。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淒涼蕩漾心頭。


    半晌,姝兒道:“她今天下葬,我隻為她而來。”說話之時,一串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寧國公主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道:“妹妹也別難過了,這也是她的命。”


    姝兒哭道:“她若不是隨我和親到此,留在長安,哪怕配個小廝,也會快樂一生,不致遭此厄運。都是我害了她。”


    寧國公主歎道:“因緣有定數,半點不由人。你也別過於悲傷。”


    姝兒始終難以釋懷。


    寧國公主遲疑地說:“如今新汗登基,妹妹有什麽打算?”


    姝兒低聲道:“我能有什麽打算?隨波逐流而已。”


    寧國公主靠近她,一副胸有成竹地樣子,道:“此時正是妹妹翻身的好時機。”


    姝兒疑惑地看著她,隻見寧國公主眼裏閃著一種希翼的光彩。


    寧國公主道:“難道你還不明白?沒有男人的寵愛,在這深宮之中,早晚被人害死。青梅雖然死了,可是恰恰是她救了你。若是懷孕的是你,今日,死得就是你。”


    姝兒聽得一知半解。


    寧國公主道:“如今榮蘭做了王後,隻手遮天,她的歹毒,隻怕你想也想不到。”寧國公主恨恨地說,“前些日子,她指使我下藥害死青梅的孩子,我沒有答應,她便百般羞辱我,絲毫不顧及皇家顏麵。對我尚且如此,以後,也決不會放過你。”


    寧國公主瞧著姝兒呆呆的樣子,急道:“難道你還不明白?要想活著,首先得得到登裏的寵愛。隻有他愛你,你才會有依靠,才會有出頭的指望。”


    姝兒喃喃地道:“登裏?”


    寧國公主道:“此時榮蘭有孕,過不了幾天,就不方便侍寢了,趁此機會,接近可汗,憑你的容貌身姿,奪寵六宮,易如反掌。”


    姝兒疑惑地說:“姐姐你既有此想法,何不親自出馬?爭寵奪愛,不是姐姐所長嗎?”


    寧國公主臉上一紅,道:“今時不同往日。登裏哪裏看得上我這年長色衰的女人。我如今想明白了,若是你得寵,總勝過榮蘭得寵。咱們姐妹一心,互為依靠,哪裏還分得彼此。我聽說,迴紇人稱我做‘寧國公主’,管你叫‘小寧國公主’,可見,在別人眼裏,咱們是沒有分別的。”


    姝兒苦笑道:“別說我沒有爭寵的心思,就是有,也得有那個資格。”


    寧國公主道:“妹妹莫不是擔心你身上的頑疾?姐姐我有辦法。”


    姝兒一驚:“你有什麽辦法?”


    寧國公主附在姝兒耳上,道:“解鈴還須係鈴人。”


    姝兒疑惑地看著寧國公主,心裏說不出是驚還是喜。


    寧國公主的秘藥,雖說是讓她備受折磨,但卻因此逃過了老可汗的蹂躪,不然,今日青梅,就是自己的下場。


    看寧國公主模樣,似乎可以恢複自己的冰肌玉骨,姝兒心裏一陣激動。


    哪個女人不希望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有哪個女人不想要柔滑如緞的肌膚。


    寧國公主輕輕說道:“若是懷上登裏的孩子,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對於女人來說,孩子隻要在自己肚裏,誰的都一樣,對於男人來說,可就是天壤之別了。”


    寧國公主充滿希望地向她點頭。此時,除了對榮蘭的恨,除了對前途的擔憂,她心裏,唯一的指望,就是姝兒了。


    這個美麗善良的妹妹,也許,就是她在迴紇的希望。


    姝兒心裏亂成一團。


    她意識到,此時,她已經是登裏的女人了。


    但是頓莫賀的話在心中始終縈繞:你是我的女人。我一定要娶你。


    想起和頓莫賀迷亂的那一夜,姝兒已經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難道,自己愛上了頓莫賀?


    姝兒的頭象炸開般疼痛起來。


    在一片嘈雜聲中,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有人掀起帷幕,說道:“請下車吧。”


    二


    這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這裏,就是可汗的陵寢。


    陵墓前,是一座高高的祭台。


    祭台中間,擺放著一具黑漆油亮的棺木,上麵蓋著明黃布幔,旁邊一左一右,還有兩具規模較小的棺木。棺木前麵,各種祭祀的貢品,琳琅滿目。眾人跪在台下,聽一個主持禮儀的官員讀著亢長的祭辭,無非歌功頌德之詞。


    寧國公主跪在人群之中,心裏納悶,暗想,怎麽三個棺材呢?不用說,一個是可汗的,一個是青梅的,那另一個呢?是為誰準備的呢?沒聽說還有什麽人死了啊?


    一陣冷汗從額上冒出來。


    想起昨日,榮蘭那幸災樂禍的笑容,那曖昧不清的話語,寧國公主心生恐懼。


    過了明日,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明天,是青梅的好日子,也是姐姐的好日子。


    榮蘭的的確確是這麽說的。


    難道?寧國公主不敢再想下去。


    她猶疑不定地看向登裏。


    登裏就在她的前麵,卻隻能看到他的背影。


    榮蘭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眼光,微微迴頭側目,嘴角露出一絲猙獰的微笑。


    寧國公主心裏一緊,幾乎癱倒在地。


    那個可怕的臆想,幾乎就是唿之欲出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榮蘭,原來你的狠毒已經遠遠超出了想象。


    隻聽得祭官道:“祭祀已畢,開始下葬。”


    所謂下葬,就是將棺木抬進幽深的墓室,然後封閉墓門,再在上麵填上厚厚的封土就完成了。


    緊接著,棺木被依次抬下。


    姝兒知道,其中就有青梅的棺槨,忍不住一行行眼淚簌簌而下。


    當兩具棺木被抬進墓室之後,最後抬下來的是一具空棺。


    那具空館重重地停放在墓室口。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恐懼的氣息。


    登裏對禮官道:“還不侍候王後歸天?”


    寧國公主腦袋“轟”的一聲巨響。


    禮官手裏托著一個朱盤,盤上放著三樣東西,一杯酒,一把匕首,一條白練。


    禮官走近寧國公主,恭恭敬敬地說:“請王後自便。”


    寧國公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麵前的托盤,驚恐萬分地喝道:“這是要做什麽?”


    登裏躬身施禮,道:“父汗遺命,伉儷情深,不忍拋舍,願生同衾死同穴,與王後千古相隨。請王後速行,莫使父汗懸望。”


    寧國公主終於明白了。這是要自己殉葬。


    寧國公主怒火上湧,伸手一把打落托盤,怒道:“荒唐。堂堂王後,豈有殉葬之理。”


    登裏早就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不著惱,隻是微笑道:“這樣的殊榮,王後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寧國公主道:“這份榮幸何不送與你!”


    登裏盯著寧國公主道:“王後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寧國公主知道此時已是生死關頭,反而沒有了恐懼之情,心中那份與生俱來的傲氣使她霸氣逼人,她怒目而視道:“我是大唐公主,你敢動我分毫,我父皇必將掃平你迴紇蠻夷之地。”


    登裏大笑道:“少拿大唐嚇唬我。自從你踏進迴紇的那一天起,你就是迴紇的女人,你的生死,你的榮辱,都和大唐無關了。”


    寧國公主道:“有沒有關係,不是你說了算。當初你們千方百計,向我父皇求親,把我娶來,如今,既然不再需要我,那就把我再送迴大唐吧。”


    登裏冷笑:“幾曾聽說過和親的女人還能迴去?”


    寧國公主道:“怎麽沒有?你孤陋寡聞,文姬歸漢的故事,難道沒有聽說過嗎?蔡文姬生了兩個兒子,尚且能夠迴歸故國,我膝下無子,為何不能迴去?”


    登裏道:“本汗不知什麽文姬歸漢的故事,本汗隻知道,父汗遺命不能違抗。”


    寧國公主咬牙切齒道:“你口口聲聲先汗遺命,好似你是個孝順孩兒,可汗臨終之時,你就不許我相見,是何居心?難道這也是先汗之命嗎?你迴紇結親大唐,為的是歆慕上國風俗文化,學習禮儀之邦,如今仍然這等野蠻,令活人殉葬,又何須和親大唐。和親之意,是為兩國交好,永結同心,你如今所作所為,卻是在背道而馳,你就不怕兩國刀兵相向嗎?”


    一番話,說得眾人動容。


    大臣們竊竊私語。


    頓莫賀悄悄在登裏身邊道:“她畢竟是公主身份,大唐皇帝的親生女兒。萬一惹惱了大唐皇帝,傷了兩國和氣,甚為不妥。”


    登裏不屑道:“難道我就怕了他大唐不成?”


    登裏有些惱羞成怒,向禮官喝道:“來人,侍候王後歸天,莫延誤了時辰。”


    禮官從地上拾起白練,就要往寧國公主脖子上勒去。


    寧國公主極力掙紮,哭喊不止。


    忽然,人群中閃出一個女人,跪在登裏麵前,說道:“讓我來代她一死。”


    眾人看時,卻原來是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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