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的綠園,名副其實的滿園春色。楊柳展露出嫩綠的新芽,舒展著春天的氣息。幾株桃花,三三兩兩,散落在園中,彌漫著淡淡地花香。


    寧國公主沒有心情觀賞風景,心事重重地走在花樹之間。


    她的手心裏,捏著一個小小紙包,那裏麵,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若是悄悄灑在水裏,必然就能達成榮蘭的願望。


    “姐姐。”忽然從花樹中傳來一聲唿喚。


    不用看,寧國公主就知道,那是姝兒的聲音。在這裏,隻有這一聲唿喚最為誠摯,雖然,還有些膽怯地味道。


    姝兒手裏拿著幾枝鮮豔的桃花,站在樹下。


    她的頭上沾了幾瓣花瓣,一張妍若春花的麵容,在一片芬芳中,似乎比桃花更為動人。


    寧國公主在一刹那間,有一絲恍惚。


    記得某年,有一次,在大明宮的花園遇見她,她當時也是正在折花。那時,她燦爛的笑容,就如桃花一般嬌豔。


    同樣的情形,可以再次重現,隻是同樣的心情,卻永遠不會再有。


    寧國公主走近姝兒,微笑道:“姝兒妹妹還是那麽喜歡桃花。”


    姝兒手撚一朵桃花,淡淡一笑:“隻有這桃花,才和家鄉的花朵一般無二。”


    寧國公主心下悵然:“妹妹想家了?”


    姝兒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眼神落寞地看著枝上的蓓蕾。


    和親的女子,哪裏還有家。


    寧國公主見她傷感,忙道:“好了。快迴屋吧,把這些花插在瓶裏,不然就要枯萎了。”


    姝兒道:“我多折些,給青梅送去。也讓她屋裏有些春意。”


    寧國公主道:“青梅還好吧。”


    說到青梅,姝兒頓時眉開眼笑,一副溺愛的神情:“她啊,現在簡直就象一個饕鬄,能吃得很,一天要多吃好幾次飯。”


    寧國公主默然。


    二人走進青梅的房間,隻見青梅正在裁剪一塊布料。


    青梅見寧國公主進來,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給寧國公主行禮。


    寧國公主扶著她,說道:“你身子不方便,就免了吧。”


    姝兒將桃花插在花瓶裏,說道:“你在做什麽?”


    青梅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正打算做一些小衣服。”


    寧國公主拿起那塊布料。那已經是塊小肚兜的模樣了。


    寧國公主看看她的肚子,問道:“幾個月了?”


    青梅局促地迴答:“迴王後,已經三個月了。”


    寧國公主微微一怔,道:“都這麽大了。”


    姝兒興奮地說道:“都已經可以看到他動彈了呢。”


    寧國公主心不在焉地道:“是嗎?”


    姝兒道:“你不信摸摸看。”


    寧國公主伸出手,輕輕放在青梅的腹上。


    青梅有些遲疑,看著寧國公主的手,有些不安。


    姝兒衝她點頭。


    寧國公主的手掌覆在青梅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心情複雜。


    忽然,她的手心感覺到了一陣輕微的律動。她歡喜地道:“他真的動了。”


    寧國公主心頭掠過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是一個小生命,極其脆弱的生命,在她的掌心。


    姝兒笑道:“是不是?他已經會動了。將來生下來,一定是個聰明的孩子。”


    寧國公主從歡喜中驚醒,突然一陣悲哀。


    這個孩子,不一定會降生在人世。


    而自己,就是打算來結束他的生命的。


    侍女端上幾杯熱茶,放在桌上。


    寧國公主看著茶水升騰的水氣,心裏猶豫起來。


    那包細細的粉末,此刻就在她的手心裏。


    姝兒滿是憧憬道:“等孩子生下來,就熱鬧了。姐姐做他的親娘,我就是他的幹娘,好不好?”


    寧國公主胡亂地點頭。


    青梅笑道:“有那麽多娘疼他,是他的福氣。”


    寧國公主猛地轉身,說道:“我宮裏還有事,先走了。”疾步而去,留下愕然的二人。


    姝兒有些意外,追到門口,道:“姐姐慢走。”


    寧國公主頭也不迴地匆匆而去,一陣風吹來,紛亂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竟有些蕭殺的意境。


    實在下不了手。


    那樣贏弱的生命,她真的不忍。


    再停留下去,她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


    她隻有逃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深深地體會出這句話的意思。


    青梅遠遠望著寧國公主的背影,說道:“你說她來做什麽?”


    姝兒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她不像有惡意的樣子。我覺得她好像有心事。”


    青梅歎道:“豈止她有心事,我的心事隻怕更重。”


    姝兒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什麽也不要想。隻管養好身子就行。”


    青梅道:“可汗快要不行了,這孩子眼看就沒了父親,將來如何,我都不敢想象。”


    姝兒摟住她的肩,安慰道:“就算再辛苦,我會和你一起,把他養大。”


    二


    碧兒跟在寧國公主身後,怯怯地問道:“您打算怎麽辦?榮蘭王妃那裏如何交代?”


    寧國公主一言不發,隻顧埋頭走路。


    隨手,將那紙包扔進草叢裏。


    待她主仆二人走遠後,那個紙包,被人撿了起來,把玩良久。


    寧國公主忽然看見登裏帶著一隊侍衛軍從後麵跟上來,緊接著,一大群人從眼前急匆匆跑過,中間還夾雜著許多文臣武將。


    寧國公主二人急忙閃到一旁,讓那些人過去。


    登裏走過她身邊時,竟是眼皮也不曾抬起,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她。


    倒是頓莫賀,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個禮,然後匆匆而去。


    看那方向,是向著正陽宮的方向。


    寧國公主一驚,出了什麽事?莫非,可汗不行了?


    她叫碧兒:“咱們趕緊去看看。”


    碧兒為難道:“剛才你也看見了。他連理都不理,存心不讓您去。”


    寧國公主道:“如今什麽時候了,我身為王後,可汗要是晏駕,我必須得知道他如何安排我。”


    寧國公主急匆匆來到宮門,卻被侍衛攔住。


    寧國公主怒道:“大膽,你連本宮也不放在眼裏嗎?本宮是王後,看看可汗也不行嗎?”


    侍衛絲毫也不讓步,恭敬而堅定地說道:“沒有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寢宮。”


    寧國公主雖然憤憤,卻是無可奈何。


    她隱約覺得,自己的處境更為艱難。


    三


    登裏一進門,就問醫官:“你說父汗清醒過來,可是真的?”


    醫官道:“可汗雖然極度衰弱,但總算神智清明。剛才他一醒來,就立即要召見大臣,還要見你,大約是迴光返照吧。有什麽話,要趕緊說。晚了,就怕來不及了。”


    登裏帶著眾人來到可汗床邊。


    可汗看見登裏,臉上露出笑容。


    登裏跪在床前,道:“孩兒在這裏,大臣們也都在,父汗有什麽話就說吧。”


    可汗一雙渾濁的眼睛,吃力地看看眾人,說道:“很好,都在這裏。”他用盡全力,指著登裏,道:“我死後,汗位傳給登裏,眾位大臣要全力維護他。”


    登裏眼中落淚,心裏一陣輕鬆,費盡心機,終於得到王位,不知道是激動還是難過。


    可汗喘了口氣,看著登裏,繼續說:“你大哥雖然是死有餘辜,可是你嫂嫂卻是個賢德的女人,她又沒有子嗣,無依無靠,以後,你就娶了她吧。好好待她。”


    登裏有些意外,點了點頭。


    頓莫賀在一旁聽著,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姝兒,也會成為登裏的妾室。


    登裏年輕體壯,自然非老可汗可以相比,雖然姝兒因身有頑疾而被老可汗厭棄,可登裏呢?姝兒貌美如花,天長日久,登裏怎麽會忽視她的美色。而姝兒,也難保不會喜歡上年輕的可汗。


    頓莫賀心亂如麻。


    可汗繼續安排他的後事。


    “至於王後,”可汗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情,“那個女人,是個紅顏禍水,我不能讓她繼續禍害我的兒子。”


    登裏聚精會神地聽著,心裏想,難道不許我繼承那個女人?委實我也沒有興趣娶她。但是按照宗法,父汗死了,她就會順理成章地成為自己的妻妾。


    可汗忽然努力睜大眼睛,大聲說道:“我死後,要她給我殉葬!”


    眾人大吃一驚。


    雖然有殉葬這個說法,但是其實並沒有多少人實際執行這種殘酷的做法,何況,作為王後殉葬,更是前無古人。


    這個想法,確實有些驚世駭俗。


    登裏有些遲疑,她畢竟還是大唐和親過來的公主,不看僧麵看佛麵,也要顧慮些大唐的想法。大唐皇帝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兒殉葬,不知會惱成什麽樣子。


    可是這些話,怎麽對一個氣息奄奄的老人說?


    可汗心裏對寧國公主又愛又恨,這樣的女人,若是容她繼續活著,不知道會做出多少禍事來。想起她嬌美的容顏,也委實割舍不下,自己黃泉寂寞,索性,就讓這個女人陪自己一起下葬,一了百了吧。


    可汗看出登裏的猶豫,怒道:“我的話你敢不聽?難道你也被那女人迷了心竅?舍不得那個女人?”一陣劇烈的咳嗽,開始大口吐血。


    眾人大驚,連忙說道:“殿下快答應。”


    登裏見事情緊急,容不得拖延,又怕可汗再說下去,會抖出葉護和王後的醜事來,當著眾位大臣,有失體麵,連忙說道:“孩兒遵命。眾位大臣在此作證,孩兒一定要她給父汗殉葬。”


    可汗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汗說了這許多話,氣力不支,漸漸唿吸微弱起來。


    眾人守著,不敢離開,情知可汗已是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一個時辰後,時年六十一歲的英武可汗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駕鶴西去。


    此時,距離他迎娶寧國公主,隻有八個月時間。


    登裏吩咐眾人:“可汗已經晏駕,暫且停靈清德殿。國不可一日無君,立即準備繼位大典。另著人備辦喪事。嚴密封鎖王後殉葬的消息,以防生變。”眾臣稱是。


    登裏命令侍衛:“傳我命令,將後宮暫時管製,嚴防出入,特別是王後,在葬禮前,將王後幽禁宮中,不許她邁出宮門半步。”


    侍衛領命去了。


    登裏從懷裏掏出那個從草叢中撿到的小紙包,臉上露出冷漠的神情。


    看來,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得馬上派人去辦了。


    王後,我交代的事情,你辦不好,你隻有死路一條了。


    就連父汗也饒不過你。隻能怪你自己運氣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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