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飛靜靜地注視著“血人”段傲青,眼裏閃過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神色,似是不安,似是驚訝,又似是欣賞。


    “段傲青的狂刀果然是非同凡響。可惜我們不是朋友。”病書生定定地望著眼前零亂的屍首,良久才歎息道。


    他的眼裏沒有絲毫的憐憫,剛才還活生生的十幾條生命猶如芻狗,變得一文不值。


    “我們絕對不會成為朋友!而且,我也不會有你這樣的朋友。”段傲青瞪著布滿紅絲的獸瞳,冷冰冰地說。


    “我知道。既然我們不是朋友,那就是敵人,所以今天你必須要死!這就是你做敵人要付出的代價。”病書生說罷,緩緩地拔出他的劍。


    那是一把堅硬的玉石打造的劍,渾身墨綠色,上下沒有一點劍氣。


    但段傲青知道這是一把要命的劍,越是沒有劍氣,越是危險。


    “看劍!”雷飛手腕一抖,挽了一個劍花,劍尖幻化成十八個星點,分別刺向段傲青周身十八個部位。


    劍速之快,變化之急,一時間讓段傲青應接不暇,手忙腳亂。


    段傲青雖知雷飛的劍法了得,縱觀江湖也罕逢敵手,但他想不到,雷飛的劍如此之快,一觸即發,快如閃電,甚至達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轉眼間,段傲青躲閃不及,身上的衣服已被雷飛的劍尖劃破了六七處。要不是,他的臨場經驗豐富,及時後撤,恐怕早已重創於他的快劍之下。


    “江湖傳聞狂刀段傲青的刀法天下無雙。也不過如此。今天,我倒是看看你狂刀的刀快,還是我病書生的劍快。”雷飛看著段傲青身上被劍鋒劃破的衣服,冷冷地說。


    段傲青默不作聲,他兩眼定定地注視著刀尖,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客棧外依然是寒風狂嘯,大雪紛飛。客棧內卻熱氣騰騰,混雜著血腥的空氣變得異常凝重。


    “阿彌勒佛!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請您保佑快點結束。別將客棧砸個稀巴爛。”客棧的掌櫃哭喪著臉,和小二躲在櫃台後麵瑟瑟發抖,不停地合十祈禱,嘴裏念念有詞道。


    剛才的那兩個髭須漢子,哪裏見過這麽血腥的場景,早已被嚇得四肢僵硬,直挺挺地躺在牆邊,竟然是暈死過去。。


    “接招!”雷飛輕叱一聲,他抖動劍柄,挽了一個劍花,劍尖如毒蛇吐蕾般向段傲青的咽喉刺去。


    這劍影好像一道綠色的閃電劃破黑夜,又像天外流星墜過長空,一瞬間,便在段傲青的眼前紡織起一張星河璀璨的劍網。隨即星星點點的劍尖中又幻化出變化無窮的殺招,讓他目不暇接。


    墨玉劍出鞘必見血,無血不迴鞘。


    段傲青知道病書生並非浪得虛名,他在墨玉劍法上浸淫多年,必有其過人之處。稍有不慎,可能會血濺劍下,死於非命。


    他知道攻守的變化往往在於瞬息間轉換,隻要守得住陣腳,就會出現進攻的轉機。


    段傲青知道他不能亂,隻要不亂,就減少出錯的機率,隻要不出錯,就會立於不敗之地。


    “你的刀太慢了!快!快!”雷飛亢奮地大喊大叫,但他手中的劍,卻是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病書生雷飛的劍氣越來越快,就像大海裏的萬頃風浪,一浪蓋過一浪,壓迫得段傲青無法唿吸。


    這狂妄的劍勢對他來說,是多麽的熟悉。


    是的,這不是當年活生生的狂刀嗎?那年那月,他憑手中那疾風暴雨般的刀法,不知是擊敗了多少武林高手。


    歲月磨滅了他的年少輕狂,他變得如此的沉穩,就像驚濤駭浪中的岩石,不再狂傲,反而更加冷靜沉著和堅韌不拔。


    段傲青在雷飛墨玉劍的快攻之下,處境一度岌岌可危,但他卻冷靜如水。越是危險時,他越發的冷靜,這是他曆經無數血與淚總結出來的教訓。


    段傲青揮刀護體,以快刀在近身築起一道防護罩,來抵禦雷飛鋪天蓋地,而又流星飛電般的劍鋒。


    兩人一攻一守,刀劍交織相碰,火星四射,在客棧裏迸濺出一道道絢麗的火龍,時而相互纏繞,時而相互騰飛,時而相互搏鬥。


    正待兩人相鬥得酣暢淋漓時,突然,雷飛的劍慢了下來。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世上沒有事物的發展可以違背這個規律。任何武功總是有弱點的,沒有弱點的武功是不存在的。


    雷飛的劍招在快速攻擊中,一招之內套著一招,周而複始,連綿不絕,渾然天成,是沒有破綻的。但他這種出劍的方式,需要深厚的內功,還有源源不斷的內力輸出。


    雷飛的劍法,快到讓人產生恐懼。人隻要有了恐懼之心,就會慌亂;人隻要慌亂,就會出錯;隻要出錯,就會中招,就會丟掉性命。


    可惜,今天雷飛碰上了段傲青,一個遇強則強的對手,在他急風暴雨的攻勢之下,竟然守勢堅若磐石,不可動搖。


    病書生雷飛的弱點,就是他的病根,運功的時間久了,體力漸漸不支。三十招過後,他的唿吸開始不暢,五十招過後,唿吸出現微喘,接著,出劍的速度就會下降。


    所以,雷飛的前五十招出劍快到令人窒息,快到讓人絕望。往往對手,在還沒有察覺他弱點之前,便濺血劍下。


    墨玉劍出鞘必見血,無血不迴鞘。


    雷飛是自負的,因為跟他過招的,從來沒有人能走得過五十招。故,也沒有人能知道他這個弱點。


    隻要有一點破綻就足夠了,段傲青瞧出了劍影中的空檔,手中的刀快速出手,如白駒過隙,穿過雷飛的層層劍影,削去了他臂上的一塊肉。


    對段傲青來說,隻要一刀,往往隻要一刀就可以扭轉乾坤,力挽狂瀾。


    要不是雷飛應變之快,在刀鋒觸抵皮膚之際,就地一個驢打滾,避開了段傲青疾如閃電的一刀,恐怕整條手臂都被削斷。


    雷飛躲得狼狽,但至少,他保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眼神充滿著驚愕,疑問?


    他懷疑眼前之人是不是一個凡夫俗子?


    段傲青一步一步地向病書生走去,他手上的刀似乎像喝了鮮血的血魔一樣,異常的興奮,不斷地散發出騰騰的殺氣。


    雷飛望著殺氣騰騰的段傲青,臉上不自覺地抽搐著。他心底升起一絲恐懼,這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恐懼,這種恐懼他曾經見過的,那是對手臉上流露過的,那時,他是很享受這種感覺——對死的害怕,對生的渴望。


    “我為父親報仇!”背後,一把稚氣的聲音驟然響起,這稚氣的聲音,像一把刀在段傲青的心肝上狠狠地剜上一刀。


    他的臉色煞白,慢慢地迴過頭來。


    殺紅了眼的段傲青,看到眼前的刀手,竟然是一個十多歲的孩童時,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孩,他不可思議地停下了心頭的殺念,呆住了。


    小孩滿臉掛著淚水,手上藏著一把短刀,正踉踉蹌蹌地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看著這個一臉稚氣的小孩,段傲青眼前突然又閃過那熟悉的一幕,在熊熊的火光前,那個穿著綠色小棉襖的女孩抱著小白兔布偶,站在血淋淋的屍體中間,無助地痛哭的畫麵......


    “不!”看著小孩血濺白雪,倒在殷紅的雪地,閉上眼睛前,那澄清的眼神定定地注視著他。


    他那無助又絕望的呐喊,似乎又響徹長空。


    “老黃牛,答應我,以後不要再殺人了?”小杜鵑那稚嫩又誠懇的聲音又在耳際迴響。


    他猛然清醒了,猶豫了一下,手上的刀隨之停頓下來,就在這一瞬間,小孩的短刀已刺進了段傲青的腹部。


    刀,插進他身體的一瞬間,小孩的臉露出了邪惡的笑。


    那是一種冷酷的笑,勝利的笑。


    段傲青忍痛,一腳把小孩踹翻在地。


    血從傷口中泉湧出來,潺潺地滴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刺激著段傲青的神經,讓他從狂熱亢奮的狀態中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他望著昏倒在血泊中的小孩,望著他那張稚嫩的臉孔,慢慢地放下了高舉的刀。


    是什麽信念讓一個小孩如此不顧性命,勇往直前呢?


    是仇恨,仇恨可以蒙蔽了一個人的心智,讓人變得瘋狂。


    雷飛看到小孩得手,臉上閃過一絲奸詐的微笑。


    “段傲青,你一定是不會知道,你剛才殺了十八個人,但那不是真正的十八鷹,而是十七鷹,因為十八鷹裏有一鷹是雙鷹。你更加沒有想到,最後一隻鷹,竟然是一個小孩吧?”病書生倚著柱子,得意地說。


    “我的確想不到,你還有這麽一後著。你好狠毒!竟然利用小孩來偷襲我。”段傲青慢慢地彎下腰,半跪在地上,喘著粗氣道。


    小孩的力道不足,隻是淺淺地刺入去,雖不致命,但也使段傲青劇痛難當,內勁外泄。


    “無毒不丈夫!隻要能除掉你,又管我用什麽手段呢?你現在身負重傷,就像一頭垂死掙紮的獅子,命長不了。”


    “使這下作的伎倆,勝之不武,你不覺得手段很卑鄙嗎?”


    “天雷堡行事,從來不講規則。況且自古以成敗論英雄,江湖上都傳聞我雷飛殺死狂刀段傲青,有誰又會在乎我用什麽手段殺死你呢?”雷飛麵不改色,坦然道。


    “你確實說的很有道理。不過,你底牌盡出,可我還未有死。”


    段傲青不得不佩服雷飛的機心和臉皮。畢竟,能想得出如此周密計劃,而又大言不慚的人,縱觀江湖恐沒有幾個人了。


    “哈哈,你現在離死已不遠了。”雷飛笑了起來。


    他堅信小孩的一擊即使不足以致命,起碼也傷及筋骨,功力大損。此時,段傲青是一頭無牙老虎,已不足為懼。


    “你的計劃是無懈可擊。但你有一點漏洞。”


    “哦,請問有哪一點漏洞。原聞其詳。”


    “你太過自信,自信憑你手中的墨玉劍可以擊敗我。如果你的心狠毒一點,在酒中下了迷藥,或者毒藥,那我今天必死無疑。”


    “這確實是我疏忽的地方。”雷飛若有所思道。


    “還有一點,你料想不到的。”


    “哦!”


    “你選小孩來刺殺我,的確是一步好棋。利用我的同情心,疏於防備,讓小孩一擊必中。不過,小孩畢竟是小孩,他無法克服殺人的恐懼心理,所以,當他的刀刺入我腹部時,他手因害怕而顫抖,停了下來,沒有刺進去。要是,他勇敢地用力向前一送,今天我就沒機會走出這大門了。”段傲青指著客棧的大門,侃侃而談。


    “棋差一著,滿盤皆輸!”雷飛喃喃自語道。


    病書生臉上的紅潮開始退去,慢慢地蒼白,又慢慢地變成了死灰。


    “你敗了!”段傲青用鄙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


    他拿起桌麵上的酒壺,倒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接著,他一拐一拐地跨出了客棧,慢慢地走了出去。


    有時候,擊敗一個人,比殺死一個人,更令他痛苦,難受。


    病書生他精心布下的這個殺局,原本是勝券在握,叫人絕望,了無生機。本以為是他人生的得意之作,可以揚名江湖。從此,江湖上會流傳著他的傳說。


    畢竟,能殺死狂刀段傲青的人,並不多。


    但今天,他輸得一敗塗地,他美好的願望猶如一個美麗的肥皂泡破滅了。


    望著段傲青跨出門外,雷飛竟沒有勇氣追上去。畢竟一個輸掉了的人,他的銳氣也會泄掉了。


    段傲青留下了絕望的雷飛孩子氣的在哭鬧,在詛咒......


    客棧的門,沒有關上。


    怒號的狂風卷片片雪花湧了進來,在客棧裏肆無忌憚地流竄著。


    須臾間,這寒冷的風雪把客棧裏的溫暖吹走了,也把血腥的氣味也吹走了,把暴戾的殺氣也吹走了。


    雷飛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耷拉著腦袋,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神采。


    病書生,真的成了病書生。


    這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剛才被嚇得僵直了的兩個髭須漢子,此時,竟然靈活地跳了起來。


    額頭上鼓起大包的漢子,笑嘻嘻地拾起棄落在地上的墨玉劍,一個箭步,躍向雷飛。趁還未反應過來的雷飛注意到,掌上的刀已對著他的脖子。


    “你們?”雷飛望著架在脖子上的刀,驚魂未定地說。


    沒有墨玉劍的病書生,就像一隻沒有利爪的老虎,隻能任人魚肉擺布了。


    “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麽也想不到會落到我手裏吧。”髭須漢子狡黠地說。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雷飛定了定驚,故作鎮定地問。


    “不知道。”


    “我是江湖上人稱病書生的雷飛,是天雷堡堡主雷天的弟弟。”雷飛見對方不知道自己的底細,馬上來精神,高聲道。


    “嘻嘻,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找的就是你嗎?”髭須漢子笑著說。


    雷飛一聽頓時傻了眼,他此時才知道自己像一個傻瓜一樣,被別人捉弄。


    看髭須漢子一臉得意的神色,就知道他早知道他的底細了。而且,還是特地在這裏衝著他來的。


    “我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麽要如此對待我呢?”


    髭須漢子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光,望著他。


    “隻要你放了我,我肯定會奉上黃金百兩,作為對你們的謝禮。”雷飛不死心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兩人或許是求財吧。


    雷飛看著髭須漢子不語,欲利誘,總可放他一條生路。


    “你就別枉費心機了,套我們的話了。我們主人想請你到府上盤桓些許日子。你老老實實的聽話,就會少受些皮肉之苦。”髭須漢子冷笑一聲,眼裏流露出不屑。


    “你的主人是......”


    還未待雷飛問完,他的後腦殼被髭須漢子重重一擊,登時暈死過去。


    兩個人很熟練地把他裝進麻袋裏,扛著它出了客棧,把它扔到門外的一輛馬車上。


    很快,兩人跳上馬車,駕駛著馬車消失在茫茫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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