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梧葉逆秋風,點點鄉愁斷腸人。


    楓橋旁,古道邊。黃葉零落,老樹寒鴉,寒煙鎖橫江,人在天涯何處覓。


    沈天放端坐在六角亭內,兩眼迷離地遠眺著滔滔不絕地流向天際的江水。


    眼前的江水永不停息地奔騰,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但他的心卻是如死水般沉寂。


    以前,他覺得酒是一種好東西,痛快地灌上一口,辛辣的酒氣之下,可以麻醉自己,忘卻痛楚。現在,他覺得酒是一種負累,不僅麻煩不了自己,反而增添了更多的愁緒和傷痛。


    “救命啊!”江邊的古道上傳來了一個女孩驚恐的尖叫聲。


    沈天放睜開迷糊的眼,往外四顧,看到一個身著墨綠裙的少女沿著古道邊,朝著六角亭的方向飛奔而來。一個白衣青年在她的後麵緊追不舍,他的身後緊隨著六位美豔的白衣少女。


    少女正是慕容晶,她披頭散發,神色慌張,一路狼狽地飛奔。


    後麵的緊跟著的是少陀莊少莊主端木峰,他滿麵紅光,不緊不慢地跟隨著。


    此刻,慕容晶就像他手上操縱的戲偶,無論她如何努力地逃避,都掙脫不了束縛在他的手上的線。


    “小娘子,你就從了我吧。我絕不虧待你。”端木峰一邊逼上去,一邊吃吃地邪笑。


    古道上人來人往,慕容晶一路上試圖尋求路人的幫助,可是沒有一個人敢挺身而出。


    因為,路人看著端木峰後麵簇擁著六名佩劍的少女,知道這個笑容可掬的青年可不是一個善茬。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上,弱者猶恐見瘟神,人人本著明哲保身的態度,紛紛躲避猶不及,哪裏還有人敢多管閑事泥?


    因為人心變得麻木不仁,敢怒不敢言,端木峰才變得肆意妄為,光天化日之下,更加目中無人,肆意調戲婦女。


    “孫猴子都逃不出如來的手掌心。更何況,本公子還是如來的師祖呢?哈哈,你使勁地逃吧,本公子今天就看看,你還能往哪裏跑?”端木峰看著眼前的獵物無處可逃,愈發得意忘形。


    “嗚”的一聲長鳴,突然一道黑影迎麵飛來。


    他大駭,慌忙揮扇一擋,“啪”的一聲,一個酒瓶爆裂,裏麵黃酒像雨幕向他潑灑過來,倏地濺了他一身。


    端木峰被這突其而來的襲擊,驚嚇出一身冷汗。一路上,他因麻痹大意被華如嫣戲耍過之外,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的大虧。


    入關後,在途中偶遇上幾個不入流的江湖俠客,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故此,他自認為中原武林豪傑也不過如此,便目空一切,更不把中原武林放在眼內。


    “那個無膽鼠輩,竟敢暗算本公子?”端木峰高聲吆喝道。


    他又驚又怒,怒目四顧。


    古道上,路人見風雲突變,早已是驚弓之鳥,四處逃散。隻有不遠處的六角亭內,一個垢麵蓬頭的男子端坐在那兒,把酒獨飲。


    端木峰目測亭子距離他不下十丈遠。如果該男子能以此力道將酒瓶擲過來,可說他的內力驚人。要不,就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但四周除他之外,亦無其他嫌疑人了。


    “剛才是不是你擲的酒瓶?”端木峰趨步上前,怒聲質問道。


    “你……說什麽?”沈天放醉眼朦朧地問。


    “我說,是不是你擲的酒瓶?”端木峰抑製著心頭的憤怒之火,又重複道。


    “哦,我剛才……聽到有一隻烏鴉在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擾……人清靜。我就順手……扔個瓶子,把它趕走。難道你……就是那隻……可惡的烏鴉?”沈天放指著端木峰的鼻子問。


    “我就是那隻烏鴉?你們中原人說烏鴉是一種不詳的動物。你在詛咒我是一個不詳之人?”端木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烏……烏……鴉就是嘴多,整天……‘呀呀’地說個不停,吵……死……人了。”沈天放眯著眼睛,上上下下地瞅著端木峰一遍,就像在觀察一隻令人討厭的大烏鴉。


    “看來你是壽星公吊頸一一嫌命長,想找死!”


    端木峰總算聽明白了沈天放言下之意,頓時暴跳如雷,一不做二不休,便揮拳向沈天放的臉打去。


    暴怒之下,他的拳頭來得又急又猛,迅雷不及,大有狼虎之勢。


    沈天放雖然是爛醉如泥,但意識尚在。他聽到端木峰的拳風疾雷而至,慌忙側首閃躲,恰好避過他拳頭的迅猛一擊。


    端木峰自信中原武林沒有多少人能逃過他的鐵拳,畢竟,自從踏足中原後,一路上被他羞辱過的江湖俠客,無不是手下敗將。


    眼下,醉醺醺之下的沈天放竟能輕易躲過他風馳電掣的一擊,這讓他有些顏麵掃地,頓時惱羞成怒。


    端木峰瞧見沈天麵前麵有一石桌,伸腿側踢,把石桌掀翻。石桌挾持著唿唿的風聲,向他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這下,沈天放躲避不及。好個沈天放兩腿一沉,雙手以排山倒海之勢向石桌拍去。“轟”的一聲,硬是把石桌震裂成碎塊。


    石桌震飛之際,沈天放發現他錯了。與此同時一隻雪白的手,從碎裂的石塊空隙中穿插過來,直挺挺地拍在他的胸口上。


    刹那間,沈天放魁梧的身軀被端木峰一掌拍飛,重重地撞在亭子的石柱上,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接著,胸口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從咽喉處湧了上來,“嘩”的一聲噴了亭子一地。


    他變得遲鈍,反應慢了。對於一個武者,反應慢就意味著速度慢,速度慢就意味著死亡加快。


    “你知道烏鴉是什麽嗎?它在我們的家鄉,被稱為死神的使者。你不是想清靜嗎?讓我送你去見閻王爺,就再也沒人打擾你清靜了。”端木峰瞧著癱倒在地喘息不止的沈天放,獰笑著說。


    如果像往常,此時十個端木峰恐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惜的是,眼下的沈天放已萬念俱灰,形同槁木。


    一個人如果沒有了生的念想,形同一具行屍走肉,便沒有了戰鬥的意誌。況且,他的身體已被酒精掏空了,就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引頸受戮。


    “烏鴉,死亡的……使者。”沈天放喃喃自語道,他空洞的眼神裏突然閃過一絲光彩,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了。


    難道他是一個瘋子?端木細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形同乞丐般男子,著實想不明白,他是如何把酒瓶擲過來的。


    但看他雙掌擊碎石桌的內勁,知道這是一個真人不露相的高手。


    端木峰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但他已猜測他曾經是一個武林高手。慶幸的是,他現在是一個意誌消沉的廢人,否則,他不會如此輕易地擊敗他。


    “若他清醒過來,重新燃起鬥誌時,將會又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不如趁機痛打落水狗,送他上西天,這樣就可以消除一個潛在的危險對手。又何樂而不為呢?”端木峰思罷,即生嫌隙,殺機驟起。


    “不管你是誰?今天你得罪了本公子,就必須要死。”端木峰瞪了沈天放一眼,惡狠狠道。


    說完,他揚起鐵掌,朝著沈天放的天靈蓋準備發出致命一擊。


    “你不能殺他!”慕容晶突然堵在端木峰跟前,張開雙臂阻攔他。


    “你……你要保護他?”端木峰愣住了,他指著沈天放,驚訝地問。


    慕容晶已全然不顧剛才對端木峰的驚恐,拚命地點點頭。


    “你不怕我?”


    “不怕!”


    盡管內心恐懼,但她臉上流露出無比堅定的神色。


    剛才還嚇得寒毛卓堅,猶如驚弓之鳥;現在竟然是大義凜然,宛如一座巍然屹立的大山。端木峰對慕容晶這種前後不一樣的突然變化感到不可思議。


    因為在關外,少陀山莊就像天上的太陽,高高在上。那些弱小如螻蟻之徒在他的淫威之下,要不望風而逃,要不跪地求饒,要不瑟瑟發抖,無人敢無視他的存在,而挑戰他的權威。


    然而在中原,這個看似弱質女流,竟然為了救一個陌生的男子,義無反顧地擋在他的麵前。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萬死不辭。難道這就是中原王朝千萬年來屹立不倒的力量所在嗎?


    自小,端木無涯向他灌輸少陀山莊要雄霸天下的理想。經過數十年的浴血奮戰,少陀山莊已經征服了西域大大小小的幫派,成為關外勢力最強大的霸主。


    欲稱霸天下,剩下的版圖,隻有中原一塊了。自古中原文明是照耀大地四方的一顆明珠,是萬國向往和臣服的燈塔。


    端木無涯深深知道隻有用武力征服中原武林,才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雄霸天下。


    對於征服中原武林的理想,已經浸透到他的每一寸血脈,甚至充滿到他精神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端木無涯此次派端木峰入關,也是對中原武林的一次窺探。


    此時,端木峰看到慕容晶為舍生忘死的精神,她就像一座堅如磐石的大山,橫亙在他前進的路上,他內心感到一陣無力的恐懼。


    “你若不想死,就馬上給我滾到一邊去!”端木峰咬咬牙道。


    “你就算殺死我,我也不會躲開!”慕容晶對端木峰的恐嚇,依然不為所動,心如鐵石道。


    “好!好!你的勇氣可嘉。但在我眼裏,你不過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而已。幸好,本公子一向憐香惜玉,今天不與你計較。待我結果了這個礙事的家夥,再與你共赴巫山,好好地溫存一番。”隻要解決了眼前這個醉漢,免得他在一旁絆手絆腳。現在四下無人,這小美人還不是我的掌中之物,好讓我為所欲為。端木峰獰笑道。


    “無恥狂徒,給我住手!”


    端木峰用衣袖拂開慕容晶,正欲對沈天放下毒手,背後傳來一聲如雷貫耳般的叱喝。


    端木峰迴頭一看,亭子的門口大喇喇地立著一個非僧非道的人,胸前掛著一串惹眼的黑色大佛珠,背著一個長盒子,正怒目圓睜地瞪著他。


    “你是什麽人?”端木峰大吃一驚,他竟然不知道此人什麽時候站在他的背後,要是趁機偷襲,恐怕已是命喪黃泉。


    “灑家乃是江湖人稱不了和尚。你小子又是何方妖孽?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恃強淩弱?”不了和尚麵露慍怒,又不耐煩地說。


    “在下少陀山端木峰。大和尚,咱們河水不犯井水,識相的,請速速離開,不要耽擱本少爺辦正經事!否則,有你好看的。”端木峰威脅道。


    他看到不了和尚穿著奇形怪狀,以為不知那裏來的一個多管閑事的乞丐。


    “哼,西域小畜性,也膽敢跑來中原生事!你從哪裏來,就滾迴那裏去。免得髒了大和尚我的手。”不了和尚鼻孔朝天,一副不屑的樣子。


    “臭禿驢,你是想找死?”端木峰氣急敗壞地說。


    “我找死?哈哈,好大的口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樣子。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的能耐?”不了和尚仰天長笑,他的笑聲中充滿著對端木峰的嘲諷。


    畢竟,武林四大家他都不放在眼內,端木峰這個“乳臭未幹”的家夥,他眼裏那能容得下呢?


    端木峰自娘胎出生後,過的是鮮衣怒馬,眾星攢月的生活,還未曾有人敢如此對他無禮,今天竟讓不了和尚無端的羞辱,著實氣打不過來。


    不了和尚的話未落完,端木峰的掌風已唿唿撲來,他鐵掌化為金刀向他的肩膀削了過去。


    “難道這是傳說端木無涯的獨門秘技烈焰寒冰掌?這小子是端木無涯的後輩。”不了和尚心想道。


    不了和尚察覺端木峰的掌風有異樣,他仔細一看,原來端木峰修煉的是寒冰烈焰掌。


    傳說左手是烈焰掌,右手是寒冰掌,一陰一陽,天下無雙。若人不慎中烈焰掌,恍如烈火焚身,毒辣萬狀;若中寒冰掌,又如身浸萬年寒冰,奇寒無比。端木無涯依仗這雙掌威震西域,未逢對手。


    隻是端木峰的修為尚淺,功力稍欠火候。所以,發出的掌力軟弱無力,徒有其表,未得其精髓。但一般人在掌風的冷熱交替下,也難以忍受。


    對不了和尚,一開始畏懼其名氣在外,心有忌憚,不敢輕易接招。但幾招過後,瞧出其秘密,端木峰的烈焰寒冰掌,耍起來虎虎生威,給人帶來心理上的畏懼,但未能達到傷人筋骨的程度。


    不了和尚看穿了個中緣由,便不再畏縮不前,他仰天長嘯,揮掌而上。


    他修煉的是少林正宗內功,並不懼怕端木峰的烈焰寒冰掌。


    端木峰見不了和尚的臉色由懼轉喜,心裏大駭,慌忙暗運內功,雙掌前推。四掌迎空對撞,“呯”的一聲,兩人同時彈開。


    “大和尚內力驚人,非同小可。”端木峰被不了和尚的掌力震開後,氣息被震得在體內四處亂躥,一時不能平複,暗驚道。


    守在亭外的六名少女護主心切,看到端木峰一動不動地半蹲在欄石旁,似受傷,慌忙撇下慕容晶,輕叱一聲,紛紛仗劍向不了和尚刺去。


    此時,不了和尚也被端木峰的掌力震得內息翻江倒海。他不由得強行運功調息,以壓製體內亂躥的氣息。


    “大師父,小心!”慕容晶見到不了和尚有危險,不禁驚唿道。


    不了和尚剛調好內息,眼前劍花閃閃,六柄長劍分六個方向紛至遝來。


    他不由分想,摘下頸上掛著的串珠,一招橫掃千軍,“叮叮”六起聲響,把少女們的六柄劍震開。


    “住手!你們退下。”端木峰高聲喝道。


    端木峰與不了和尚對掌後,知道他的內力精湛,六個少女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就算加上他,七個人與他硬拚,恐怕已占不了什麽便宜。


    臨行前,端木無涯再三叮囑他,中原武林的武學博大精深,千萬別意氣用事,惹事生非,處處樹敵。


    端木峰在關外自視甚高,目空一切。他唯一崇拜的人就是父親,對端木無涯的一言一行奉為圭臬,言聽計從。故,他在外雖隨心所欲,胡作非為,但並不魯莽行事,到處闖禍。


    更何況,這裏是故蘇城,慕容世家的地盤,如果把事情鬧大了,搞得滿城風雨,讓慕容世家知道了他背後惹草拈花、狗苟蠅營的齷齪事,那就顏麵掃地,無地自容了。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既然今天在不了和尚的身上撈不了便宜,不如就此算罷。容日後有機會,再報仇雪恨。


    “大和尚,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端木峰尋思一番後,丟下沈天放和慕容晶,率領六位少女匆匆離去。


    “謝謝大師的救命之恩!”慕容晶對不了和尚仗義出手相救,心存感激道。看著端木峰一行人悻悻而去。


    不了和尚撓撓額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嘿嘿,小事一樁,何足掛齒!小姑娘,大和尚還有緊要事要辦,在此告辭!”


    不了和尚雖然屢犯少林寺的戒律,被方丈趕出少林,但他平生最看不慣自甘墮落,精神頹廢的酒色之徒。


    他瞟了一眼斜躺在欄杆上的沈天放,看著他蓬頭垢麵,不修邊幅,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不禁向他投去嫌惡的眼神。他皺了皺眉頭,向慕容晶告辭後,扭頭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亭子。


    “大俠,你有沒有受傷?”剛才要不是他擲酒瓶,阻止了端木峰的非禮之舉,恐怕早已慘遭他的汙辱了。怎麽說,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慕容晶目送不了和尚遠去後,不顧沈天放滿身難聞的酒酸味,湊近前詢問道。


    “你……你走開!我沒……沒事。”沈天放嘴裏含糊道。


    慕容晶正欲扶起臥在欄杆前的沈天放,卻被他一掌推開,然後,跌跌撞撞地撲向打爛在地上的酒瓶,一個接著一個地翻看。他把所有的酒瓶翻了一遍,卻找不到半滴酒。


    “嗚——酒......我的酒!哈哈......我的酒,怎麽……又不見了。”沈天放像是一個失去玩具的小孩一般,嚎啕大哭起來,突然又莫名地大叫大笑。


    “大俠,酒瓶都打爛了。酒都倒灑掉,沒有了。要不,你迴家去吧。”慕容晶小心翼翼地說。


    她看著沈天放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特別是那一對空洞的眼神,仿佛一潭死水,了無生氣,心覺他甚是可憐。


    “你把我的酒……都打爛了,你……你……給我滾!”沈天放突然睜著血紅的眼睛,衝著她咆哮道。


    “不是我......”慕容晶被他近乎野獸般的嚇了一大跳,她膽怯怯地正欲向他解釋。


    “你……給我滾!滾!我的酒……在哪呢?”沈天放抓起地上的碎片向她劈頭蓋臉地扔去。


    慕容晶見狀,急忙了逃出亭子躲避。


    “既然人家不領情,我又何必自尋無趣呢?”慕容晶見沈天放不領情,心中頓覺委屈,默默地轉身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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