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馬坡是莽莽大山中的一段崎嶇的山道,因為特別的陡峭,所以人騎馬難行,最舒服的倒是牽馬而行,因而謂之落馬坡。


    過了落馬坡,再有兩天的行程,就可以到達太原城,那就可以如期交貨。如果要繞路走大道的,則需要大半月的時間,這樣就錯過了交貨的期限。


    雖然繞道走鏢,乃是兵家大忌。但因為路上各種意外耽擱了行程。眼看交貨期將近,龍四心急如焚。


    威遠鏢局的聲譽弄砸了事小,耽誤了洛陽王家的營運就茲事體大。此際,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決定抄近道,改走落馬坡。


    初夏驕陽似火。


    落馬坡兩旁古樹參天,重重疊疊,鬱鬱蒼蒼。


    此時,風停了,樹林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風,變得格外的安靜。


    威遠鏢局一行冒著烈日的肆虐,浩浩蕩蕩地向落馬坡進發。


    繡著“威遠”二字的鏢旗拉耷了下來,趟子手們也有氣無力地喊著鏢號。


    到達落馬坡後,眾人牽著牲口,拉著鏢車,齊心協力地護著鏢銀吃力地上坡。


    “大爺,能否再賞一錠銀子嗎?”正當眾人氣喘籲籲地爬上落馬坡時,坡頂上響起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


    龍四聞言,抬眼一看,一個老婆子拄拐立在坡頂上,堵住去路。這人正是兩個時辰前在酒肆向他行乞的老婆子。


    “哦,原來是大娘。恕在下眼拙,差點認不出來。”


    龍四心裏一沉,知道來者不善,這個老婆子是來打鏢銀的主意的。


    “龍四爺,老婆子裝得像不像啊!”老婆子“咯咯”地笑問道。


    老婆子自信她的易容術,跟她的演技是天下無雙的,隻要她想騙人,沒有她騙不了的。


    鬼婆婆笑得很開心,臉上那張漿糊了的人皮,仿佛快要抖落了下來。


    “我想我們一路上的遭遇,恐怕也是大娘的所為了吧?”龍四壓著內心的怒火,淡淡地道。


    龍四此時恍然大悟,為什麽一路上會發生那麽多料想不到的意外。鏢車莫名其妙地斷了軸,馬中了毒,趟子手們也拉壞了肚子……原來這一切都是這老婆子在暗中搞的鬼,精心設下的陷阱。


    “龍四爺好眼力,如果不使一點小手段,龍四爺會乖乖地走落馬坡嗎?”老太婆幽幽地說。


    “大娘,你就這麽有信心,我龍四必走這條道?”龍四道。


    “你不想走,也得走。此地去太原隻有兩條路線可選擇。如果走官道,還要大半個月才到,你們途中耽擱了那麽多時間,是不可能按時交貨;如果走落馬坡,則兩三天內就趕到,可以依時交貨。按威遠鏢局的規矩,你龍四爺必會舍遠求近,選擇走落馬坡。再說,這次有你龍四爺親自押鏢,必不會把劫鏢的毛賊放在眼內。所以,老婆子才會在此恭候大駕。”


    “老大娘,不知道這次想要討多少銀子呢?”龍四沉聲道。


    眾人見到有賊人來劫鏢,馬上把鏢車聚一起,抽出兵刃,圍成一團作防卸陣形。


    “不多!不多!十三輛鏢車,再加上三十七顆腦袋。”老太婆這時候人不再顫抖了,手指數了一下人頭,才慢吞吞地說。


    “老大娘胃口不少,不知道你一個人能不能吞得下?”龍四聲如洪鍾道。


    “一個人太貪心,會噎死人的。我老婆子年紀大了,吞不下,那加上他們呢?”老太婆依舊是不緊不慢地說。


    “鬼花婆婆說的不錯,一個人吞不下,多幾個人,總得吞得下吧。”樹林裏飄出了一把桀驁不馴的聲音。


    一個瘦小的老頭蹲在在龍四右側的樹叢邊,他臉色臘黃,宛如一具幹屍,嘴裏叼著一根長長的煙槍,正“唿哧,唿哧”吞吐著煙霧。


    幾道身影從樹林裏紛紛閃了出來,把龍四他們前前後後地圍了個嚴嚴實實。


    龍四環顧四周,發現他們須臾間已被來人團團圍住。


    鬼花婆婆的身邊多了一個臉如銅色,身材梧的彪形大漢,袒胸露乳,肩上扛著一根粗大的狼牙棒。


    龍四的左側,一個頭紮兩根麻花辮子,穿著花裏花哨的童子模樣的人,腰間別著一副精鋼鑄造的鬼爪,雙腳正勾著樹枝,雙手托著腮,咧嘴衝著他們笑。


    這正是在酒肆裏跟鬼花婆婆一起的童子。


    背後五丈遠的地方,則有三個人堵住了退路。


    第一個是長得像一個彌勒佛,挺著一個圓滾滾的肚子,滿臉橫肉,腦袋似南瓜,手裏握著一把油光發亮的刀,一把宰豬用的削骨刀。


    中間的是一位貌美的婦人,她的美叫人看了第一眼,便不忍移睛的美。她身著一襲色彩鮮豔的雲裳,手裏撐著一把傘,那傘也畫著一朵朵梨花,一朵朵讓人看了也不忍轉移目光的梨花。


    第三個頭戴著一頂破草帽,把整張臉都遮住了,看不清他的容貌。他的雙手上握著兩把劍,那劍特別的長,特別的薄。


    “來的是何人?速速報名來。”龍四策馬上前,拱手道。


    他縱橫江湖三十餘載,似乎沒聽聞過這麽裝束如此奇異的七個人。


    “龍四爺,我們都是死過一迴的人,在江湖上已無名無號,你又何必問呢?”鬼花婆婆歎氣道。


    “死過一迴,無名無號?又是七個人。難道你們是七絕堂的七玲瓏?”龍四心頭一震,不禁脫口而出。


    眾人聽了“七玲瓏”三個字,霎時大驚失色。


    “七玲瓏”這三個字猶如一道催命符,重重地撞擊在眾人的心口上。


    天下人都知道“七玲瓏”是七絕堂的頭牌殺手。其武藝高強,行徑詭異,沒有他們完成不了的任務。


    “七玲瓏”因其神秘,江湖上沒有人見過其真麵目,因而叫人談虎色變。


    “嗯!龍四爺好眼光,這下可以把鏢留下來了嗎?”鬼花婆婆帶有些讚許,也有些揄揶的語氣說。


    “那就問問我手裏的槍,看看你們有沒有本事來取?”龍四淡淡地說。


    他心知今天是一場惡戰,甚至會是一場死亡之戰。


    因為他很清楚,七玲瓏要麽不出手,一出手必會置敵於死地。


    鏢在,人在;鏢失,人亡!這是走鏢人的宿命。


    “龍四爺,此言差矣!”鬼童子插嘴說。


    “哦,龍某,願聞其詳。”龍四轉頭望向鬼童子,詫異道。


    “你應該是跪地求饒,或者本童子會慈悲大發,留下你們一個全屍!嘻嘻——”童子笑嘻嘻地說。


    他臉上雖然帶著笑,但他那笑聲鬼魅冷酷,仿佛不是來自人間,而是來自地獄。


    “老婆子很佩服你的膽量和勇氣。不過,我剛剛說過,留下鏢車,還有你們三十七顆人頭。所以,我們根本沒有打算讓你們活著離開的。”鬼花婆婆手指著每一個人,陰聲陰氣地說。


    “我那龍某倒要瞧瞧,你們有何真本事了。”龍四挺了挺手中的鐵槍,厲聲說。


    “龍四爺的七七四十九式追魂奪命槍,在江湖上有些名堂,曾經槍挑湘西五虎,橫掃淮北天龍幫……。龍四爺的槍法剛猛無比,老婆子老了,這身板子是扛不起的。”鬼花婆婆幽幽道。


    “你倒有自知之明。那隻是龍某過往的小打小鬧而已,又何足掛齒呢。”龍四淡然道。


    “不過,老婆子從不做虧本買賣。今天既然來劫你的鏢,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龍四爺,你現在不防運運氣,試試看。”


    “不好!”龍四聽罷,暗運內勁,發覺氣脈有些不暢,似乎有中毒的跡象。


    “龍四爺,現在是不是有些內息不暢?我老婆子下毒的本事,敢說認天下第二,無人敢認第一。隻要老婆子敢下毒,沒有人不中招的。”鬼花婆婆得意洋洋地說。


    “你什麽時候給我下了毒?”龍四內心閃過一絲驚恐,但臉上還是保持平靜。


    鬼花婆婆見到龍四在此情之下,依然是巋然不動,不禁佩服他的定力。


    “在酒肆裏,龍四爺不是攙扶了老婆子一下嗎?難道龍四爺沒有發現異樣嗎?”鬼花婆婆問道。


    “沒有!”龍四迴答得很直接。


    鬼花婆婆下毒的手段非常高明,殺人於無形,竟然讓老江湖的龍四絲毫沒有察覺。


    “當然,要不鬼花婆婆白叫了。這五花軟骨散無色無味,普通人吸入了一點點就會昏迷不醒。龍四爺的內力雄厚,當然要控製份量。所以,恰到好處,讓龍四不知不覺之間中了招。”


    “婆婆的手段果然非同凡響。江湖上能讓龍某著道兒的人不多。不過,婆婆的手段並不高明,利用我的同情心而已。如果我當時不多閑事呢?恐怕,你也未必能得手吧。”


    龍四此時,方發覺自己犯了節外生枝的走鏢大忌。


    “嗬嗬,龍四爺,你以為老婆子隻有這一丁點兒本事嗎?”鬼婆婆突然用一種憐憫的眼神望著龍四道。


    “婆婆訓斥的是。既然婆婆今天是有備而來,若置龍某於死地,當然不會隻有一種手段。”


    龍四此時發覺自己是多麽的愚蠢,而且還是天底下最愚蠢的那個人。


    “龍四爺是個明白人,那就好,那就好。現在時間剛剛好,藥力開始發作,龍四爺你還不準備束手待擒嗎?隻要龍四爺你一倒,其他蝦兵蟹將……”鬼花婆婆掃了一眼眾人,陰聲陰氣道。


    “四爺,鏢在,人在!鏢失,人亡!我們誓死護鏢!”薛老根高聲喝道。


    “四爺,我們誓死與鏢同在。”


    眾鏢師和趟子手也高聲附和,如雷聲震天。


    龍四見眾人眾誌城城,誓死護鏢,不禁熱淚盈眶。


    眾人知道今天落在七玲瓏的手裏,了無生還的機會,還不如跟隨龍四以死一拚,或許還有一線生天。


    “婆婆,別跟他們費口舌了。讓我的大鐵棒來會會龍四爺的追魂奪命槍吧!”站在一旁的大漢粗聲粗氣道。


    話未說完,大漢便大吼一聲,掄起狼牙棒以泰山壓頂之勢,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向龍四的天靈蓋砸去。


    龍四中了五花軟骨散,藥性開始發作,全身筋骨酸軟,內勁使不上來。


    大漢的狼牙棒來勢兇猛,他不敢硬扛,隻能雙腳蹬地後撤,閃避。


    “轟”的一聲巨響,頓時飛沙走石,龍四剛才站著的地上被砸出一個大坑。


    大漢見一招落空,緊接著,又一招秋風掃落葉,狼牙棒卷起一股驚濤駭浪般的旋風壓了過來。


    大漢招式簡單,但力量驚人,擊出的大鐵棒有雷霆萬鈞之勢,迅捷、剛猛,往往人被鋪天蓋地的狂風怒潮壓得不能喘息。


    龍四見狼牙棒來勢洶洶,不敢硬碰,便挽了一個槍花,頓時槍尖幻化成點點星星,如水銀瀉地般攻向大漢的四肢。


    龍四雖中了五花軟骨散,內勁使不上來,但他追魂奪命槍的基本功紮實,一柄長槍讓他耍得虎虎生威,大氣磅礴。


    瞬間,兩人一來一迴地交手了幾招。


    大漢愈戰愈勇,攻勢越來越猛烈。龍四卻四肢愈發無力,出槍越來越慢。


    “什麽追魂奪命槍,恐怕現在得叫龍四喪命槍吧。”鬼童子龍四的銀槍被大漢的狼牙棒震得東倒西歪,章法全無,不由得桀桀地嘲笑道。


    連接幾招後,龍四步步退卻,虎口震裂,五俯俱損,頓時一口鮮血如箭雨般噴了出來。


    有心殺賊,卻無力迴天。這是多麽悲壯的一件事。


    龍四扶槍而跪,悲痛欲絕。


    大漢獰笑著,一招橫掃千軍,人棒合一,向龍四擊殺。


    龍四知道如果沒有中五花軟骨散,或許還可以力挽狂瀾。現在殺人如藨的七玲瓏麵前,縱有西楚霸王之能,也無力迴天。


    他一陣悲愴湧上心頭,悄然閉上雙眼,接受著大漢大鐵棒最後雷霆一擊。


    “四爺,小心!”薛老根驚唿。眼看龍四便要喪命於大漢的狼牙棒下,薛老根飛身上前,立刀一擋。


    “當”的一聲響,倏忽刀折人飛。薛老根瘦小的身如斷箭一樣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鏢車上,登時,心膽俱裂,氣絕身亡。


    “老哥!”龍四忽聞異響,他猛地睜開眼,看到薛老根一動不動地倒在鏢車下,鮮血從嘴角淌了出來。


    於是,飛身撲了過去,將薛老根瘦小的身軀抱起,發現已是毫無氣息。


    他想起一起走鏢的歲月,情同手足,曆曆在目,此刻卻天人各一方,不禁悲從心生。


    “殺!”隨著鬼花婆婆一聲令下,童子、婦人、屠夫和殺手一起加入了戰團,對威遠鏢局眾人進行了血腥的屠殺。


    鬼童子像一隻靈猴一樣,從樹上飛躍而下,躥上鏢車上,隨著兩隻鬼爪上下翻飛,霎時間,一個趟子手血肉橫飛,氣絕倒下。


    婦人扭動著如蛇腰,輕邁著小碎步,抖動著花傘,那尖尖的傘骨,像一把把旋轉的圓刀,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讓人心驚膽寒。


    威遠鏢局眾人雖然身經百戰,視死如歸,但除了龍四,其他人畢竟功力有限,他們對付一般的江湖大盜綽綽有餘,但對付這幾個武林高手,毫無招架之力。


    威遠鏢局眾人雖然拚死抵抗,無奈力不從敵。他們如虎入羊群,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得血流成河。


    隨著一聲聲的慘叫,鏢師和趟子手們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龍四眼睜睜地看著跟隨多年的手足,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而他自己又無能為力挽救,不禁悲痛欲絕。


    “痛快!痛快!”童子一邊鬼爪勾魂,一邊興奮地大叫。眨眼間,三四個趟子手倒在他的勾魂鬼爪之下了。


    落馬坡像是剛剛下了場血雨,一道道殷紅的血流潺潺而下。


    斜陽的餘暉把天邊的雲霞染紅了,而通紅的雲霞又把黃土地染紅了。


    紅的天,紅的地,落馬坡頃刻間血光蔽日,仿佛是一片陰慘慘的血色修羅世界。


    血腥令人作嘔,但血腥也令殺人者興奮。


    鬼童子似乎十分享受這血腥的味道,他異常的亢奮,異常的瘋狂。手中的鐵爪就像一台攪肉機器,在趟子手的體內飛快地穿插,很快,白森森的骨頭便從模糊的血肉中翻露出來。


    趟子手氣未斷,嘴裏迸出痛苦地嚎叫,但早已是一個慘不忍睹的血人。


    龍四看得怒火中燒。他持槍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向童子刺過去。


    鬼童子的鐵爪一抓一收,便牢牢地抓住了槍杆,可憐龍四已將是燈枯油盡之人,全力抽槍,槍卻被鬼童子牢牢地抓在手上,絲紋不動。


    “龍四爺,今天送你去黃泉路見閻王爺。”童子話未說完,鬼爪如閃電般向龍四的喉嚨刺去。


    “啊!”隨著一聲慘叫,猝然,童子左手臂不見了,鮮血從斷口處泉湧而出。


    “我的手臂,我的手臂!”鬼童子臉色慘白,汗如雨下,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一隻斷臂赫然地躺在鬼童子的身旁,奪人魂魄。


    剛才還在酣戰正濃的戰場,猛然被童子撕心裂肺的慘叫打破了,雙方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死死地盯著一個小叫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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