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離得知楚鸞也要進宮赴宴的事情後盡管心裏不是很同意,但他並沒有阻止楚鸞。其一,楚鸞總是呆在府裏對身體無益;其二,發生那麽多事,楚鸞身邊的摯友也隻剩下一個秦鳶,於情於理,都該去祝賀。


    隻是進宮前一夜,衛離仍不厭其煩地叮囑楚鸞一定要小心。


    聽著衛離的囑咐,楚鸞很是心虛,整個人窩在衛離懷中,不敢抬頭直視對方的眼睛,甚至逃避似的嗔怪道,“哎呀,你好嘮叨啊。”


    無辜被嫌的衛離也不惱,而是埋著頭,貼著楚鸞,佯裝出幾分威脅的語氣,“這麽快就嫌我煩了,你嫌我煩了?嗯?”


    在楚鸞麵前,衛離總是一如當年,兩人之間那些不該被忽略的齟齬都被他視而不見,對楚鸞一直極盡溫柔。這一點,總是讓楚鸞不知道該怎麽才好,分開五年後再見時,楚鸞本以為衛離心性大變,不說視自己為仇敵,也該老死不相往來才是,可是他一次次地原諒了自己。


    這樣一來,楚鸞就更加愧疚,可她又不能對衛離直言,隻能將一切埋藏心底。之前對衛離說過自己不會再有事瞞著他,如今看來,她終究還是食言了。


    “阿鸞。”衛離將頭輕輕靠在楚鸞的肩頭,放低了聲問:“你說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楚鸞全身都僵住了,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良久,才低著頭,看著那雙不知不覺覆上她小腹的手,搖了搖頭,“不知道。”


    “阿鸞,要不……我們不要這個孩子了吧?”衛離悶聲道。


    楚鸞當即扭過頭去,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衛離,心裏直打鼓,生怕對方是看出了什麽。


    衛離看出楚鸞眼底的驚詫,以為她是被自己那話嚇住了,連忙解釋:“我聽說婦人生子是兇多吉少,我不想你有事。”


    “可你……不是一直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嗎?”


    衛離搖了搖頭,“絡音是你的孩子,那自然也是我的孩子。這幾日我和她談話時,她也不像一開始那麽戒備了,我想,遲早有一日她會願意叫我一聲阿爹的。”


    楚鸞徹底怔住,決定和衛離在一起時,楚鸞便想過若是日後衛離不能接納絡音,她應該如何從中調和,卻不想在衛離這裏,卻是擔心絡音能否接納他。


    一時間,楚鸞都分不清是感動更多還是惱恨更多,靜靜紅了眼眶,一頭撲進衛離懷中,雙手死死環住對方的腰,嘴上卻在責怪,“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衛離沒有迴答,反而將這個問題又拋給了楚鸞,“那你呢?”


    “什麽?”楚鸞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阿鸞,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衛離說,“我記得你當年想要複仇的急切;記得你想要實現國師大人心願的執著;也記得你想要迴到江南的堅定。可你還是為了我留下,真的值得嗎?”


    江南,這個詞好像許久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過了,又好像總是圍繞著她。時至今日,楚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還是否執著於那一方淨土了。


    最後,楚鸞也沒有迴答他值不值得這個問題。


    衛離和楚鸞是一同進宮的,隻是兩人還未到舉行宴會的殿上,秦鳶以前的貼身侍女翠兒先攔住了楚鸞,說秦鳶邀她先去她宮裏說會兒話。


    楚鸞也未作他想,知會了衛離一聲就跟著去了。


    翠兒引著她去了秦鳶的宮殿,殿門上題著偌大的“忘憂宮”的牌匾。一進去,發現裏麵的規格都快趕上三品大臣的住宅了。


    楚鸞掃視了一眼,發現宮裏幹活的侍女皆低頭忙於自己的事,不敢隨意亂看。她隨口問了句,“貴妃娘娘治下有方啊?”


    翠兒聽了這話,也沒有多說,隻是點頭。


    隨後,二人來到主殿,翠兒輕叩了兩下殿門,“娘娘,永寧王妃到了。”


    “請她進來吧。”殿內傳來一道慵懶的女聲。


    翠兒打開房門,讓出位子,待楚鸞進去後,又自覺關上門,守在外麵。


    楚鸞一進去,就看見秦鳶背對著她,逗弄籠子裏的百靈鳥。若是以往,秦鳶見了楚鸞前來,定會直接招唿人過去,可現在她仿佛沒注意到楚鸞已經在這裏一樣,專注於自己的鳥兒,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楚鸞心下了然,福身行禮,“楚鸞見過貴妃娘娘。”


    秦鳶好像才知道楚鸞在這裏,連忙轉身要扶,嘴裏還怪罪著,“阿鸞這是做什麽?你我情同姐妹,何須像那些人一樣行這種虛禮?”


    “禮不可廢。”


    秦鳶先是笑了一下,隨後點點頭,嗔怪道,“你向來謹慎,這次就算了,往後不可再與我如此謹慎。快起來吧。”


    楚鸞起身,瞧了秦鳶一眼,心下大驚,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常。以往秦鳶性子活潑,雖愛美,但從不喜穿戴那些笨重繁雜的服飾,可如今,她滿頭釵環點翠,身上的紫色宮裙裙擺拖了一臂長,全然不見當年麵貌。


    秦鳶不知楚鸞心中所想,拉著人手讓她去看那金籠裏的百靈鳥,“阿鸞,你來看,這是前幾日我新尋來的玩意兒,打算等下次陛下生辰時送給他,你覺得好不好?”


    秦鳶向來對慕容瑾不大上心,怎麽這次如此反常?


    “娘娘的一片心意,陛下應當會喜歡的。”


    秦鳶有些不滿,“阿鸞,你怎麽還這麽稱唿我?”她冷笑一聲,放開楚鸞的手,“前幾日阿爹身子終於爽利了些,進宮看我,結果一開口就和你一樣,喚我貴妃娘娘。”


    她直視楚鸞的眼睛,眸中晴暗不明,“你們都怎麽了?難道就因為我做了貴妃,我們就該生疏了麽?”


    楚鸞不答話。


    秦鳶覺得沒意思,又逗弄起自己的鳥兒來,“如今陛下剛登基,後宮還空虛得很,隻有我和皇後兩人,我與她向來說不到一塊兒去,我都快悶死了。若是當初你選了陛下……”


    “貴妃娘娘!”楚鸞及時打斷她,不讓她再說下去。


    “娘娘今日傳我過來究竟有何事?”楚鸞臉上顯露出幾分慍色,這讓秦鳶想起秦海來,那日他也是滿臉怒氣和失望地離開了她的忘憂宮。


    她悻悻地歎氣,“不過是姐妹閑聊罷了,既然阿鸞不想再談,那今日就到這兒吧。來人,送永寧王妃。”


    翠兒推門而入,上前幾步,“王妃,請。”


    楚鸞看著秦鳶的背影,想了想,還是將袖中備好的禮物拿出來,放在桌上,就先行出門而去。


    在楚鸞看不見的地方,秦鳶和翠兒對了個臉色,隨後,翠兒就追了出去。


    待人都出去後,她才挪步到桌旁,拿起那個木匣子,打開。


    一串做工精美的紅色瑪瑙手鏈躺在藍色絲綢上,每顆瑪瑙珠都是晶瑩圓潤。秦鳶注視良久,沒有將其取出,隻是把匣子合上,放在梳妝台最上麵的小櫃子裏鎖起來。


    楚鸞剛走出忘憂宮,翠兒就追了上來,嘴裏幫著她和秦鳶調和,“王妃別生氣,娘娘她隻是在宮裏太寂寞了,她並無惡意。”


    “我沒有生氣。”


    “那就好!”翠兒高興地說,“奴婢自幼就跟著娘娘了,最是清楚您與娘娘的情誼,萬不可因這種小事生了隔閡,這樣豈不傷了你們自江南便開始的交情了嗎?”翠兒又說了許多江南的往事。


    楚鸞聽得認真,連兩人走了一條與來時全然不同的路也沒有察覺。


    等楚鸞反應過來時還是因為看見了阮茜妍。


    上次見到阮茜妍,還是在瑾王府,那時的她看上去雖心情不大好,但整個人還是很精神的,可如今做了皇後,怎倒消瘦了許多?身上的華服已經撐不起來,寬大的袖口裏露出一雙皮包骨一般的手,雙目也微微凹陷,眼底的青黑連脂粉都蓋不住。活脫脫病弱美人的模樣,若是再嚴重幾分,那美人兩字就徹底看不出來了。


    翠兒見了阮茜妍,也不急著行禮,隻是小心翼翼催促楚鸞換一條路走。


    楚鸞覺得奇怪,“為何要繞道?”


    翠兒一邊害怕地拿眼睛去瞥阮茜妍,一邊低聲道,“宮裏人都在傳,皇後娘娘近來被邪魔附身,行事乖張,盡說瘋話,甚至還要傷人呢!她與王妃又有些舊怨,加上娘娘的原因,若是一會兒對王妃動手,傷著您肚子裏的小郡主小世子可怎麽辦哪。”


    “不要胡言。”楚鸞嗬斥道,她與阮茜妍有些交情,知道對方絕非翠兒口中那種瘋癲之人,這其中必有隱情。她又想起國公府來,如今國公府是越發不景氣了,即便阮茜妍做了皇後,也不能改變什麽,阮瑩瑩的夫君裴迪又是個耿直性子,在朝中沒少被人針對,以前又昌毅伯和鎮北候護著倒沒什麽,可如今,昌毅伯已死,鎮北候又常常稱病退居家中,就難免會被有心之人彈劾。


    她還是徑直走過去,向阮茜妍行禮。


    翠兒在後麵看了會兒就走到一處假山後暗中觀察。


    “皇後娘娘,近來可好?”


    阮茜妍盯著楚鸞的臉看了半晌,才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原來是你啊。你看我如今這幅模樣,哪裏算好呢?”


    的確,阮茜妍現在這個樣子,連楚鸞當年最差的時候都趕不上,身邊又沒有一個宮人服侍,哪裏算好呢?


    “到底發生了什麽?”楚鸞問。


    阮茜妍沒有正麵迴答,隻是一個勁兒搖頭。


    楚鸞知道這樣問不出什麽,便換了一個問法,“鳶兒她……做了什麽嗎?”


    這次阮茜妍沒再搖頭,而是露出一絲苦澀的笑來,“不隻是她。”


    不隻是她。


    楚鸞立馬猜到了幕後主使。


    秦鳶是慕容瑾的人,沒有他的吩咐,秦鳶不會做這種多餘的事情,畢竟她根本不屑於和阮茜妍爭這個皇後之位。


    “為什麽?”


    “為什麽?”阮茜妍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永安王府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阮茜妍說的是永安王被廢,墨涵一貶再貶的事情。


    楚鸞頷首。


    “他在報仇。”阮茜妍滿眼痛苦道,“她再為胡貴妃報仇,為樓蘭報仇。”


    “難怪啊,難怪他當初那麽平和地接受了太上皇的旨意,一切都隻是為了報複我。”阮茜妍苦澀道,“可我又能怎麽辦呢,我有的選嗎?他將我丟在宣和殿,不準宮人伺候,吃穿用度未曾虧待,隻是不準任何人同我說一句話,又讓秦鳶每日看著我跪在胡貴妃的畫像前抄寫佛經,我快被逼瘋了。”


    若要殺人,先挫其誌。難怪阮茜妍變成這個樣子。


    即便楚鸞早已從夢境中看到前世慕容瑾的瘋癲模樣,如今聽到阮茜妍的遭遇,也難免感到憂慮。


    前世阮茜妍一直是癡傻的狀態,所以慕容瑾和她之間並無瓜葛,慕容瑾剛稱帝時,身邊隻有秦鳶一個貴妃,直到楚鸞死的時候也沒看到慕容瑾立後。原本的發展都被打亂,楚鸞也猜不準慕容瑾接著會做出什麽事來。


    不等楚鸞細想,阮茜妍突然魔怔一般死死抓著楚鸞的手臂,梨花帶雨地懇求她,“楚鸞,你幫幫我吧,看在你我是表姐妹的份上,你幫幫我,我不想留在宮裏!我快要瘋了,楚鸞,你幫幫我!”


    楚鸞被她弄得有些疼,想勸她先冷靜一下。


    “你別……你先鬆手。”


    阮茜妍感受到楚鸞的退避和掙紮,抓著楚鸞的手越發緊,“楚鸞,你幫幫我,我成全了你和曦雲,讓自己落得這個下場,難道你狠心眼睜睜看著我被他們折磨致死嗎?!”


    楚鸞見阮茜妍情緒越發激動,兩人開始在涼亭上拉扯起來。


    這個涼亭並不算大,三麵環水,兩人靠近北麵的圍欄,眼看情況就要一發不可收拾。


    楚鸞到底是習武之人,對付一個阮茜妍還是綽綽有餘的。她猛一揮手掙開了對方。她想著阮茜妍身後有圍欄擋著,應當無事,結果阮茜妍剛撞上去,那圍欄竟一整個脫落。


    饒是楚鸞,都被眼前的情況嚇住了。


    眼看阮茜妍就要掉進湖裏,楚鸞急忙伸手將人拉迴來,自己卻不知踩到何處,腳底一滑,整個人竟摔了出去,額頭正好撞到支撐的圓柱,一時暈眩,竟自己掉入湖中。


    一切發生地太快,阮茜妍還沒反應過來,假山後麵的翠兒跑了出來,故意在阮茜妍麵前露個臉,隨後就害怕地跑走了,嘴裏還叫嚷著,“救命啊,來人啊,皇後娘娘殺人了!”


    阮茜妍先是愣了一會兒,才害怕地擺手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她現在神智也不清楚,根本反應不過來湖裏的楚鸞,隻一邊說著自己沒有一邊去追翠兒。


    楚鸞掉進湖中時順手抓住了垂在湖麵的一截枝條,這才沒讓自己沉下去。可她剛剛撞的那一下卻是實打實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她拚著最後一絲力氣爬上了岸,躺在涼亭內,徹底沒了意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鸞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A秀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A秀一並收藏鸞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