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楚鸞去過鎮北侯府並安排齊韓去給老夫人醫治後,便有看熱鬧的等著國公府出事,畢竟楚鸞可是克死親母的“災星”。阮瑩瑩也去找過楚鸞的麻煩,不過都被知夏擋住了。漸漸地,國公府非但沒傳出什麽喪訊,反而聽說老夫人的身體大好了,都能下床走動了。自此,齊韓的名聲更勝,不少人跑去他的醫館看病,他也算真正擺脫了閑人的稱號。


    楚鸞養病這些時日,一直沒有去國師府請安,如今身體已經大好,也是時候去解決一些事情了。


    玉奴得知楚鸞來時還有些尷尬,扭捏著不肯去見,玄均卻並未表現出任何不適,還勸導玉奴,“阿鸞性子執拗,從不會主動低頭,今日前來隻怕是為了別的事。”


    玉奴這才陪他一起去前廳。


    事實果然如玄均所料,楚鸞並未與他們提起魏巍的事情,於是幾人便心照不宣地將之藏在心裏。雖說楚鸞不提,但她的語氣也不再如往日那般親近,反而處處透著一股疏離之意,“老師,師姐。”


    一聲師姐叫的玉奴渾身不自在。玄均就沒這麽多講究了,直入主題,“你今日前來應該不止是向我請安吧。”


    “老師神機妙算。楚鸞今日前來是有件事想詢問老師,我曾托師姐替我找一個人,卻遲遲沒有音訊,如今想來是老師不讓她說的吧。”雖說是疑問,但楚鸞語氣堅定。


    玄均也不否認。


    “老師可知李虞還活著,而且我阿娘的死和他有著莫大的關係。”


    玄均再次頷首,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期待著楚鸞的下文。


    “我聽說李虞是杜家的家仆,而你……究竟是叫玄均還是司徒均?”傳言當年杜啟源曾收養過一個義子,那人正是司徒氏的後代,如今想來,應當就是眼前之人了。


    玄均也不再瞞她,畢竟憑著楚鸞的聰慧,她早晚會知道的,“我是司徒均不假,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真正要害師父的人不是杜家。”


    “那是誰?!”楚鸞難掩心中激動,她太渴望尋求一個真相了,她想要告訴愚昧的世人當年之事另有隱情,她想讓真兇償命,讓活著的人釋然。


    玄均卻對她搖搖頭,目光變得淩厲而深邃,“當年我是故意放過李虞的。”


    什麽?故意放過?玄均居然會放過殺害阮清的人?


    “我就是想看看李虞的背後之人究竟是誰?”玄均的目光突然兇狠起來,教人生畏,但是語氣卻並未表現出半分波瀾,“我在江南蟄伏數年,走遍大漠山川,依舊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四年前,我終於想出了一招引蛇出洞。”


    四年前?那不就是魏巍死的時候嗎?難道……


    “我將你的消息放出去。”


    這下,楚鸞終於能把所有事情都串聯起來了,這麽多年,她一直以為追殺她的人是阿爾赤,沒想到……一切都是玄均的有意為之。他可是自己口口聲聲喚作老師的人,她知道玄均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但她想不到對方能夠如此冷血!


    她心中悲痛,全身都在細微地顫抖,開口說話時自己都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害怕,“你是因為知道我和魏巍……所以要懲罰我……”她突然想起什麽,猛地看向玉奴,珍珠般的熱淚順著麵部的輪廓滑落,心卻冷得徹底,“這件事你也知情?”這話問得她自己都覺得多餘,玉奴對玄均的感情高於一切,又怎麽可能不會幫他?


    可悲的是,玄均總能保持理智,哪怕是麵對昔日最親近的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現在看來,我的辦法的確奏效了。”


    楚鸞隻覺得眼前的人太過可怕,他為了報仇不惜以自己為餌,而這一切又是為了阮清!她突然恨起阮清來,她到底有什麽好,為什麽所有人都可以為了她而舍棄自己?她突然很想很想相信阮清是愛她的,這樣她才不會顯得那麽可憐和可悲。“那真是恭喜你了,你的目的達到了。”楚鸞一步步後退著,她要遠離這個滿是謊言的魔窟,“不過,有一點你怕是算漏了。”


    玄均不解,他哪裏算漏了。


    “李虞既然能出賣你,自然會為了活命而另擇其主。”


    也就是說,幕後之人另有其人。一切的關鍵還是在於李虞。


    “這倒是我失算了。”玄均語氣頗有些惋惜之意,不過他並不在意了,既然李虞已經現身,他就不怕找不到那真兇。“這件事情我自有考量,你以後也不必再為這件事犯險,我另有任務交給你。”


    楚鸞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玄均非但不愧疚反而還要利用她,這真的是自己的老師嗎?他以前對自己雖算不上溫柔,但總是替自己著想,不曾想假麵撕開之後竟然露出這樣可怖的獠牙。楚鸞想聽聽他究竟還能說出些什麽,“你還想利用我什麽?”


    “如今陳王失勢,無疑斷了慕容修一臂。這正是瑾王殿下的大好時機,我要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必要時想辦法解決掉慕容修及其黨羽。”玄均似乎也是覺得這樣太不近人情,於是放軟了語氣,“你放心,隻要慕容瑾一稱帝,你就是皇後。屆時你想如何報複我都毫無怨言。”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再聽你的!”她不會再相信玄均的話,她也不要做什麽皇後,更不會嫁給慕容瑾!


    玄均也不急,隻是輕笑一聲,起身上前替她整理一下有些淩亂的頭發,一如過往般地和藹,“阿鸞,不要胡鬧。”


    楚鸞害怕他的觸碰,她更冷了。她掙開玄均就要逃跑,耳邊卻傳來一陣琴音。心口處也隨著琴音出現異樣,初時隻是細細麻麻的刺痛,漸漸地,這種刺痛演變為她最熟悉的絞痛。一迴頭,竟發現彈奏之人正是玉奴!她早該想到的,既然玄均能研製出克製這蠱毒的解藥,又怎麽可能不知道控製之法?


    玄均依然保持著往日的風度,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還是那個處處替楚鸞著想的老師,玉奴和楚鸞之間沒有隔閡,他們還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他揮手示意玉奴不必再奏,親自將楚鸞扶起,用自己灰色的寬袖替她拂去臉上的淚痕,細心勸導著,“阿鸞,如今一切都由不得你了,你還是為了做皇後好好準備一下吧。”


    ……


    從那之後,郡主府裏的下人從裏到外換了一批,小到後院的廚娘,大到賬房的先生,全都換成了玄均的人。以後楚鸞出門,都必須讓知夏隨侍左右,雛菊除了照顧好絡音外再無別的任務。這於楚鸞而言,與監禁無異。但是如今,早已輪不到她做主了。


    這日,楚鸞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她打算出去散散心,剛打開房門就被玄均新派來的婢女如意叫住了,“郡主可是要出門?奴婢這就去叫知夏姑娘與郡主同往。”盡管著婢女禮數周全,也沒有深究的意思,但是這無時無刻不被監視的情形也實在觸怒了她。


    楚鸞賭氣地用力關上房門,眼不見心不煩。


    從那日後,玄均也的確對李虞采取了行動。楚鸞每日都聽身邊的侍女向她匯報李虞的去向。“國師大人還說,他會盡快找出殺害阮夫人的真兇,郡主安心在府中等候消息就好。”


    結果又被楚鸞以她困乏了為由攆了出去。


    ……


    上次宮宴上皇後提出選妃一事之後,慕容瑾也就細細琢磨過這個問題。他對楚鸞的確是有幾分愛慕之情的,不過此時選她做正妃卻是不合適的。慕容修的正妃柳素媛是陳王小姨子的嫡女,南珠郡主的親表姐。四皇兄的王妃也是將門之後,雖說二皇兄也尚未娶親,但是徐嬌容是何等精明之人,定會給他挑選一位身份地位絕不輸修王妃之人。若是楚鸞沒有和鎮北候斷絕關係,那他們成親絕對是再合適不過。可是偏生現在的楚鸞除了空掛著一個郡主的頭銜,可以說是一無所有。即便有個國師做師父,但是玄均手下既無封地又無兵權,也隻是花架子罷了。怎麽看,他都不能在這時娶楚鸞為正妃。可是……楚鸞和玄均又對他有大恩,若是沒有二人,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思來想去,慕容瑾還是決定見上楚鸞一眼再議。但是最近又聽說楚鸞不知何原因一直閉門不出,為此,他特地找來秦鳶商量對策。


    慕容瑾隻是讓秦鳶想辦法讓楚鸞能和他見上一麵,至於別的隻字未提。


    秦鳶對二人之間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所以真就覺得慕容瑾是因為相思之苦,也很快獻上一策,“王爺何須煩惱?臣女聽說顧汜大人又要舉辦詩會,屆時臣女定能讓阿鸞一同前往。”


    慕容瑾滿意頷首,“如此便多謝秦姑娘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洗去夏日的悶熱,卻洗不掉人們心裏的苦悶。楚鸞站在簷下,感受著秋雨帶來的寒涼,借此讓自己清醒。眼看來京城已經兩年,距離她重生也過去兩年了。


    “浮生流年度,往事莫追溯。”


    楚鸞還是決定再去一趟蒼山寺,一是想再去問問自己重生之事,二來便當做散心了。如意得知楚鸞要去蒼山寺,身邊又有知夏相陪,也就沒有跟著,難免雙方都拘謹著,失了散心的本意。


    到山腳下時,雨已經停了。但是放眼往山頂望去,整個山巔依舊被濃密的雨霧籠罩著,隻依稀看得清從半山腰延綿到山頂的金光。


    楚鸞抬首,烏雲密集,天色昏暗,想來不久還有一場大雨。於是吩咐車夫先行迴府,明日再來接她。自己則與知夏一起上山。


    雨後山路濕滑陡峭,即便每日都有僧人打掃台階,楚鸞的衣擺也難免被蹭上泥汙。二人越是靠近山頂越發覺得有些寒冷,整個人被濕潤的霧氣包裹著,沾濕了衣裙。


    待兩人行至山腰,突然傳來一道鍾聲,驚散了林間飛鳥。上次前來,楚鸞未曾欣賞這山間風光,如今向下俯瞰,入眼隻是一片朦朧。


    “阿彌托佛。”一小僧提著一盞明燈前來,“兩位女施主,山路陡峭,師父特命小僧前來相迎。”


    楚鸞與知夏相視一眼,饒有興趣地問:“敢問閣下師父是哪位高僧?如此神機妙算?”楚鸞要來蒼山寺也不過是臨時起意,根本不可能有人會知道。難道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之說?


    那小僧也不迴答,隻管在前麵引路。


    知夏正要追問,卻被楚鸞攔下。“跟上吧。”


    終於走到山頂,蒼山寺早已點上燭火,入目便是一片輝煌,如臨仙境。


    說來也怪,此時雖說天色昏暗了些,但時辰尚早,可是一路走來,幾人卻沒遇見幾個和尚。待小僧將兩人領至講經堂外,這才給出了解釋:“二位施主,家師正在為師兄們講述佛法,煩請施主在此稍候。”


    堂內講經人的誦佛聲伴著秋風在山間環繞,靜靜聽來,確有清心寧神之效,楚鸞不禁誇讚,“果然是得道高僧,敢問高僧德號上下?”聽聲音,這僧人最多也不過而立之年,竟有如此道行,說不定他便是能為自己解惑之人。


    小僧道:“家師法號明覺。”


    “原來是明覺大師。”關於這明覺的傳聞,楚鸞也略知一二。聽說這明覺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弱冠之年時做了一個糊塗夢,一心想要出家,任憑家人如何阻攔也不頂用,偏生此人真有慧根,三年之內便熟讀佛經,五年之內參悟世間佛法,從此便遊曆人間,替世人排解苦難。不曾想這明覺又迴了蒼山寺。也算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這佛經雖有清心之效,但對於楚鸞也不過是一時來趣罷了。正如現在,比起佛法,她更關心自己什麽時候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咚——又是一道敲鍾聲。取代了屋內的誦佛聲。


    緊接著,殿門大開,屋內的僧人有序走了出來,他們仿佛都有自己的目標,無人會因為院中多了兩個女子而駐足。


    “不知貧僧方才所講可有解了王爺心中疑惑?”


    “大師所言,讓小王受益匪淺。對了,大師方才說今日我會遇見有緣人,敢問那有緣人……”


    “王爺且看。”


    楚鸞聽見熟悉的聲音,正疑惑地左右觀察尋找,驀地轉頭,就看見衛離與一約莫三十來歲的和尚站在一處,對方似乎早就注意到了自己。


    “楚姑娘。”衛離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裏見著楚鸞。今日顧汜在他的別莊裏舉辦詩會,但他一想起自己本該縱橫沙場卻隻能整日與文人作趣就實在提不起興致,心中苦悶,這才來蒼山寺散散心。莫非他和楚姑娘真的有緣?


    楚鸞就更沒想到自己都跑到這來了還能遇見衛離,之前在齊韓醫館發生的事情至今想來仍是麵紅耳赤,隻怪自己當時被氣昏了頭,竟想著通過衛離來報複玄均,企圖反抗自己的命運。至於這裏麵有沒有別的什麽情誼,楚鸞也不敢再細想。


    “女施主。”明覺見兩人氣氛不對勁,出麵緩和。


    這明覺相傳少說也得是知天命的年紀了,但是看上去卻依舊俊美,想來真是“得道”了,這才延年益壽。


    “明覺大師。”


    明覺一見楚鸞,就給人一種仿佛把對方看透了的感覺。他喚來方才那位小僧,“智全,你先帶這位女施主去將寮房收拾一下。”


    楚鸞知道他是要支開知夏,於是對知夏耳語幾句,後者便隨著智全離開了。


    “今日秋雨綿綿,濃霧遮天,想來女施主也不是來參拜佛祖、捐香火錢的吧。”不知這明覺是不是遊曆人間久了,身上沒有得道高僧的仙氣,反倒有股俗人的煙火氣。


    “我今日前來的確是有要事。”楚鸞看著呆站在一旁的衛離,不知為何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隻見她眼珠一轉,嘴角帶笑,少有的俏皮,“我是來求姻緣的。”


    求姻緣!衛離心頭一震。楚姑娘也會來求姻緣?他突然又失落起來,盡管乍看上去與往常無異,隻是那眼尾下垂,嘴唇半抿,仍能看出一些端倪。是了,除了慕容瑾楚姑娘還會對誰上心呢。可是,上次在醫館……反正他不信楚姑娘是如此隨便的女子,她定也是屬意我的。


    看著衛離臉色青一陣又紅一陣的,楚鸞心中暗笑,以前她怎麽沒發現這永寧王竟是如此有趣,本想再逗弄一番,又怕被人誤會。至於怕被誰誤會,已是宣之於心,緘之於口。


    明覺遊曆人間數十載,又怎會看不破二人之間的緣分?隻是這兩人身在此山中,各自看不破罷了。自己身為佛家弟子,又不好幹涉紅塵中的情愛糾紛,隻能盡量提點二人,“敢問施主求的是什麽姻緣?”


    楚鸞不假思索,“自然是天賜良緣。”


    明覺搖首笑道:“阿彌托佛,有情有義自良人,姻緣何須天來定?”


    楚鸞卻不以為然,“姻緣若非天注定,如何知是命中人?”


    明覺聽了她這一席話,但笑不語。而楚鸞也是後來才知,原來曾有一人在佛前跪了許久,隻為替他們求一段天定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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