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國使臣一一參見過永國天子後就被安排到驛館休息。


    夜間,涼爽的晚風擠進窗戶,在屋裏暢快觀賞。阿爾赤坐在鋪著虎皮的矮塌上,手裏把玩著一顆係著細小紅繩的珍珠。這顆珍珠並無什麽奇特之處,不過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顆珍珠上刻了一個娟秀的“楚”字,還有一個歪歪扭扭,並不好看的“魏”字。


    “王,是我。”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


    阿爾赤知道門外站的人是誰,便直接讓他進來了。


    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子,麵貌稍顯稚嫩。他單膝跪地,態度謙卑。與阿爾赤明目張膽的攻擊性和狂野不同,他的長相明顯是中原人。


    阿爾赤赤著一隻腳踩上對方的膝蓋,後者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的情緒,“阿木罕,好不容易迴了中原,你要不要去見見你的前主子?”


    “阿木罕”奉承地笑了起來,“屬下聽王的吩咐就好。”


    “哼。”阿爾赤哼笑一聲,突然用力,一腳將阿木罕踹得摔倒在地,對方立馬又起身,繼續跪著。阿爾赤看著他這樣惶恐的模樣,內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毫不客氣地諷刺道,“你在楚鸞身邊也是這樣卑躬屈膝嗎?魏巍是楚鸞身邊最忠心的狗,那你呢?你這條狗忠心嗎?”


    阿木罕臉上依舊掛著諂媚的笑,“忠心又有什麽用?連命都保不住。這年頭,隻有一顆赤膽忠心是不夠的,關鍵是要跟對人。”


    “哦?”阿爾赤饒有興趣地等著他的下文。


    “對屬下而言,王就是那個對的人。”


    阿爾赤大笑起來,笑聲在這寧靜的夜晚顯得森然可怕,他站起身來,一雙寬大、冒著青筋的赤足踩在鋪著獸皮的地毯上,細小的動物毛發因為重力而陷下去,同時吞噬了他的腳步聲,“既然如此,那明日就由你將楚鸞帶進鬥獸場吧。”


    阿木罕一臉愕然,“這……她畢竟是永國郡主,這麽做難免會與永國結仇……”


    阿爾赤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語氣不容置疑,“這是你表明忠心最好的機會,你可得把握住啊。”


    每年朝貢大會上,各國使臣都會進貢自己國土的寶貝給永國,永國也會特地舉辦宴會,賞賜永國的珍寶當做迴禮。今年夜黎國進貢的禮單裏就有十匹寶馬,還有兩頭狼。這兩頭狼名為進貢,實則挑釁,阿爾赤向慕容初堯說過,凡是能馴服這兩頭狼的人,就可獲得一件至寶。至於那至寶是什麽,他也沒有說。


    “可是,萬一弄出人命……”


    “那不是更好嗎?楚鸞死了,既能報了你好兄弟的仇,又能除了我心頭大患,何樂而不為?”


    阿木罕:“……”


    阿爾赤:“阿木罕,你要清楚,你現在的主人到底是誰。”


    阿爾赤一直都是楚鸞的一根心頭刺,眼中釘。她實在不想看見他,但是玄均卻強行讓她隨自己一起去參加宴會。


    楚鸞換上那套碧藍色宮服,頭發也仔細半紮起來,盤了一個大方的發髻,戴上珠冠,一點紅唇襯得整個人更加白淨。


    雛菊忍不住稱讚,“姑娘生的這副好容貌,將來不知便宜了誰家兒郎?”


    楚鸞但笑不語。


    京城的六月,已經漸漸熱起來了。楚鸞坐在馬車裏感覺悶得慌,時不時就掀開車簾透透氣。雛菊見狀,也在一旁貼心給她打扇。


    “姑娘再忍忍,就快到了。”


    楚鸞點點頭,不知是不是天氣熱起來的原因,她今日總是感覺心神不寧的,焦躁的很。


    到了皇宮門口,她才發現玉奴和秦鳶已經等她多時了。


    “你來的也太遲了吧。”秦鳶抱怨著。


    楚鸞下了馬車,更覺得熱的慌,拿過雛菊手裏的扇子扇個不停。


    玉奴上前將楚鸞拉到一邊囑咐她幾句,“我知你與阿爾赤積怨已深,但是今日你可不能胡來。那麽多人看著,萬一被抓著把柄,大做文章,就是老師也保不住你。”


    楚鸞覺得玉奴的叮囑完全沒必要,她現在躁得慌,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敷衍道,“若我真的要立馬和他算賬,昨日就該有一個結果了。”


    “阿鸞,你不要任性。”玉奴實在不放心。


    “放心吧,我都知道了。”楚鸞實在不耐煩,撇下玉奴就獨自往禦花園走去。


    知夏和雛菊對玉奴行禮之後就急忙去追。


    今日天色正好,朝貢大會便直接在禦花園舉行,既能欣賞美景又能避暑,兩全其美。


    楚鸞和玉奴坐在玄均的左側,對麵就是鎮北候。


    慕容初堯作為東道主,率先提議大家共同舉杯歡迎各位使臣到來。


    阿爾赤喝完一杯酒後就站出來又迴敬慕容初堯一杯。


    “早就聽聞中原多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在座的女子聽了阿爾赤的甜言蜜語無不捂嘴歡笑。


    “自古美人就應該與世間最好的珍寶相配才是。”說著,又叫來身邊一位戴著粗糙的麵具的手下,那手下將一個精致的木盒遞給阿爾赤。


    楚鸞的目光停留在那戴著麵具的人身上。他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不經意間,兩人視線對上,麵具男子慌忙低下頭,有些不敢瞧她。楚鸞覺得奇怪,不過也沒有深究,畢竟她和阿爾赤之前在南疆時鬥過多次,他身邊那幾個心腹她也是見過的,或許是因為對方戴著麵具,所以自己一時間想不起來罷了。


    慕容初堯看著那盒子如此精致也暗暗猜測,常年向永國供奉的夜黎能拿出什麽樣的寶貝?


    “不知王子手裏拿著的是何種寶物啊?”


    阿爾赤卻賣起了關子,“陛下,這件寶物可能對在座的各位而言並無任何奇特之處,隻是在這件寶物的背後,卻有一個淒美的故事。”


    楚鸞隱隱有些預感。


    阿爾赤說話間,也將視線放在楚鸞身上,她的預感更加強烈。


    他將盒子打開,裏麵赫然躺著一串金鈴,他將金鈴取出,裏麵還有一根紅色的細繩,繩子穿起一顆雪白的珍珠。


    慕容初堯看見,覺得不過是很普通的東西,但是又想看他能編出什麽樣的故事,“王子,這兩件東西,有什麽故事啊?”


    “陛下,此物乃攝魂鈴。是一位工匠為了追求世間最美的女子玉麟夫人而打造的,傳說這串金鈴有噬人魂魄之效,使聽見鈴聲之人對主人言聽計從。”


    這不是邪物嗎?慕容初堯有些不滿,不是說什麽淒美的故事嗎,這分明是個可怕的故事。“王子,這個故事倒是有趣。”罷了,賣他一個麵子,想他那個彈丸小國能進貢什麽寶貝,還是不為難了吧,也顯得大國風範。


    “陛下,更有趣的是接下來這件東西。”


    “哦?”


    一顆珍珠?別開玩笑了。不就是很普通的一顆珍珠嗎?眾人隻覺得他荒謬。


    楚鸞卻心下一驚,因為她隱約看見那珍珠一麵分明刻著字,那字……好像是楚?!難道是她的珍珠?怎麽會在阿爾赤手裏?他究竟想幹什麽?


    當年楚鸞年幼時,格外喜歡這些珠寶。玄均除了逼她學習外,其餘方麵都縱著她,給她買了一大箱子珍珠,還特地找人給每一顆珍珠都刻上楚鸞的名字。


    “陛下,這顆珍珠的主人是一位富家女子,她因與府裏的下人相戀、二人兩情相悅。但因身份懸殊,注定不能在一起,於是二人計劃私奔,卻在出逃那一日,被家中長者發現。家族震怒,將那富家女囚禁在府中,那下人後來也不知所蹤,就連是死是活也未知,二人自此再無相見。”阿爾赤簡單敘述完這個故事,沒有絲毫多餘的表述。


    楚鸞聽了隻覺得可笑,荒唐!他居然敢編造一個如此荒唐的故事。她和魏巍,她和魏巍……她和魏巍哪裏來的情投意合,一切不過是她自作多情。


    “想不到這世間也有這般可憐的有情人。”阮茜妍感歎道。


    不對,不對!根本不是這樣的!撒謊!都是撒謊!


    楚鸞心底怒極,一雙明眸也被憤怒蒙蔽。但若問她為何如此,她卻又說不出來。是太過不甘?自己真心相付,卻遭人背叛。還是因為一廂情願成為江南紈絝茶後閑聊的笑柄?


    “昭月郡主。”阿爾赤突然喚她,“你似乎對這枚珍珠很感興趣啊,那不如小王先給你觀摩一二,如何?”


    阿爾赤身邊那個侍衛雙手捧著珍珠,呈到楚鸞麵前。


    楚鸞看著那顆珍珠,通身雪白,在斑駁的陽光下刺得人眼疼。她遲疑了許久,才顫巍巍伸出手。右手食指和拇指撚起那顆珍珠,輕輕摩挲著。


    是她的珍珠。


    不對!這不是……這不應該是她的珍珠。


    楚鸞明顯感覺到珍珠的表麵並不光滑,似乎除了那一個楚字,還有什麽別的痕跡留在上麵。


    她突然不敢看了,她害怕看見那個答案,又怕自己錯過那個答案。


    她將珍珠輕輕的轉動過來,一個歪七八扭、刻得並不精致的魏字占據她的雙目。她突然覺得手裏的珍珠有了溫度,那麽燙,就快要灼傷她的掌心;那麽亮,簡直晃瞎她的雙目。


    當一個人沉寂在她所認為的世界裏久了,突然有一天有人要將她拽出來,隻會讓她更加無所適從,手足無措。


    迴憶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他曾溫柔的喚她,“姑娘……”


    偶爾也帶著些許惱意,“姑娘。”


    更多時候隻是抱劍站在她的身側,隨時替她擋過世間一切災禍。


    但他也並非時時刻刻都是這般自若,他也會慌張得不敢看楚鸞的眼睛,“姑娘,屬下不敢僭越。”


    這算什麽呢,這究竟算什麽呢?她曾多次試探、逼他說出口的答案,如今擺在她的麵前,她卻沒有半點勇氣再去接受。


    魏巍啊魏巍,你真是死了也不叫我安生嗎?你這個懦夫,你到底在害怕些什麽?


    “你為什麽不肯帶我走,你的心裏沒有我嗎,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楚鸞不相信。


    但是對方似乎是被人施了咒,隻能木訥地重複著同一句話,“屬下不敢僭越。”


    你既然對我有意,為什麽不敢承認?你是覺得我對你的心意比不上你對我的心意嗎?如果你在當初就光明正大地告訴我,迴應我,又怎知我不會隨你而去?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不至於白白受了這諸多年的折磨,叫我對你的那一腔真心都漸漸消磨了去。


    玉奴見楚鸞死死將那顆珍珠攥在手裏,生怕被人奪了去。她的臉色也有些不對,雙目空洞。


    “阿鸞,阿鸞?”玉奴輕輕搖了搖楚鸞的手臂。


    楚鸞迴過神來,她看向玉奴,麵上與平日無異,隻是眼底盡是悲傷,仿佛一片深潭,能叫人溺亡。


    她看見楚鸞一雙薄唇輕觸,聲音嘶啞而又微弱,“玉奴……”是我誤了他,這許多年,我竟如此愚昧,對他的心意一概不知。


    她很想將這一切都說出來,無論是誰,她想告訴別人,魏巍是喜歡她的,他是除了老師和玉奴外對自己最好的人。但是又有誰願意聽呢,她又敢講給誰聽呢。


    玄均眼神諱莫如深,一直盯著楚鸞指縫間露出來的一小截紅繩。夾了一塊桂花糕放在楚鸞碗中,聲音嘶啞卻又帶有幾分威懾力,“阿鸞,嚐嚐這個。”言外之意,就是要楚鸞放下手裏的東西。


    玉奴也察覺到了,悄悄拽了拽楚鸞的衣袖。


    楚鸞未動,反而將手裏的珍珠攥得更緊。


    “看來郡主很喜歡這個小東西呢。”阿爾赤笑著走上前來,“小王倒是願意做一個成人之美的君子,隻可惜這枚珍珠實在得之不易,不能輕易贈給郡主。不如這樣,郡主隻要贏了所有挑戰,這枚珍珠包括攝魂鈴都歸郡主所有,如何?”


    “阿爾赤殿下,阿鸞她生性喜歡這些新奇玩意兒,但都不過是一時腦熱,終不長久,何況這隻是一個有點故事的普通珠子而已。”玄均說完,還不忘看左手邊的楚鸞一眼,“是吧,阿鸞?”


    楚鸞嘴唇微動,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麵的楚旭似乎看出了她的為難,便想出麵替楚鸞贏得這枚珍珠,“阿爾赤殿下,不知想獲得這枚珍珠需要贏得哪幾項挑戰呢?”


    “哦?”阿爾赤有些驚訝,他也沒料到楚旭居然會站出來,“之前聽聞鎮北候和郡主的關係不是很融洽,如今看來,傳言到底隻是傳言,父女哪有隔夜仇?這挑戰也簡單,一共有三項,第一項是與我的妹妹,阿櫟藜比較琴藝;第二項便是與我的手下阿木罕比較武藝;第三項則是小王親自上場,比較騎射。”


    楚旭這下犯了難,他一個大老粗,哪裏會彈琴?


    “是三局兩勝還是……”顧汜問道。


    “自然是三局都要贏了才算。”阿爾赤不假思索迴答。


    三局都必須獲勝?這實在有些為難。不少想要得到攝魂鈴的人都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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