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馬車疾馳,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緩緩停下。


    “到了,夫人,請您下車吧。”那黑衣人道。


    沈青蘿打開簾幕,往外瞧了瞧:“這是哪裏?”


    剛開始,她還努力觀察路徑,但是,架不住馬車東轉西轉,時而穿街走巷,時而荒野連陌,不一會兒,她就已經迷失了方向。


    但是,她並沒有驚慌。她知道,對方有的放矢,需要的是銀錢,而不是她的性命。


    能夠得到寶兒的消息,再大的風險,都是值得的。


    她甚至做好了見到寶兒的驚喜。


    “我兄弟,他在哪裏?”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黑衣人指著一處院落:“就在那裏。主人等著您。”


    沈青蘿遲疑著,走進了黑漆的大門。


    寂靜的院落,荒蕪的雜草,無一不在顯示,這是個無人居住的空宅。


    黑衣人在外麵關上了大門。


    沈青蘿心裏一慌,不由得捏緊了手心。


    緩緩推開屋門,是一間幹淨的廳堂,卻是空無一人。


    “有人嗎?”她大著膽子叫了一聲。


    裏屋隱隱約約,似乎有人歎息的聲音。


    沈青蘿心裏一震,屏住唿吸,緩緩掀起了軟簾。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她,專心致誌地站在一幅古舊的畫前,似乎沒有覺察到她的到來。


    屋裏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榻而已。桌上,一個銅質的燭台,燃著半隻紅紅的蠟燭,搖曳的燭光,給這清冷的屋子,帶來了些許溫暖的氣息。


    “先生,小婦人有禮了。”沈青蘿微微欠身。


    那人微微一顫,遲疑了片刻,卻沒有轉過身。


    沈青蘿口氣溫和:“先生若是知道舍弟下落,不妨直言相告。”


    那人緩緩轉過身子。


    沈青蘿猝不及防:“阿三,怎麽是你?你來此作甚?”


    阿三的臉色有些詭異:“大小姐,好久不見,我甚是想念。”


    沈青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在沈府當差,跑到這裏裝神弄鬼做什麽?”


    阿三一步步走近:“大小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才叫老爺把我調迴來。”


    沈青蘿後退一步:“你胡說什麽!”


    阿三眼神緊迫:“這裏很僻靜,沒有外人,您就不要裝了。”


    沈青蘿聲音顫抖:“你瘋了!”


    阿三漸漸靠近她的身子,伸手欲碰她的臉頰:“阿蘿,這些年,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思嗎?”


    沈青蘿憤然打落他的手,厲聲喝道:“你這奴才,好大膽子!敢調戲主人!”


    阿三步步緊逼,終於將沈青蘿逼在牆邊無法後退。


    他的手臂撐在牆上,盯著她的麵容,卻並沒有進一步動作。


    沈青蘿臉色鐵青:“你把我騙到這裏,想做什麽!”


    阿三猶疑了一下,並沒有說話。


    空氣中流動著一種曖昧的氣息。


    他隻需一低頭,就可以碰到她的臉。


    沈青蘿緊張地別過臉去,心裏一陣砰砰亂跳。


    倘若這個奴才用強,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


    但是很顯然,阿三並沒有下一步打算,他似乎在等待什麽。


    忽然的,外廳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阿三迅速的,將臉扭轉開來,隨之,他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沈青蘿鬆了口氣,很期待的,轉向軟簾。潛意識中,盼望著,有人能化解眼前這尷尬的處境。


    軟簾打起,一個男人快步進來。


    “老爺!”阿三與沈青蘿同時驚唿。


    南雲冷冷一笑:“好一對野鴛鴦!”


    “不是你想得那樣子!”沈青蘿焦急地道:“這個奴才騙我來此意圖不軌,快把他拿下送官!”


    南雲嘴角帶著一絲輕蔑:“原來你們果然有私情。還跑到這城外來幽會,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是不敢相信。”


    沈青蘿急道:“不是這樣,是這廝騙我來此。”


    南雲一臉輕蔑與憤怒:“還想騙我!有多久了?是從那次終南山開始嗎?”


    沈青蘿無力地搖搖頭:“不是。”


    南雲慢慢逼近,一抬手,一個清脆的巴掌打在阿三臉上:“奴才!膽敢覬覦主母,做出這見不得人的醜事!還不老實說!”


    阿三撲通跪倒:“老爺,都是小人的錯,是小人勾引夫人在先,求您不要責怪夫人。”


    沈青蘿驚得目瞪口呆,激憤之下,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南雲俯視阿三:“你再說一遍!”


    阿三低下頭:“我和夫人也算青梅竹馬······”


    沈青蘿喝道:“你這奴才信口開河,我幾時和你青梅竹馬?”


    阿三抬頭看著沈青蘿:“大小姐,你就實說了吧。”


    沈青蘿震驚得無法形容:“說什麽?”


    阿三結結巴巴地道:“那一次,小人和夫人去終南山,一時情難自已把持不住······”


    “小人被老爺調去農莊後,苦於分離,無由見麵。夫人派人送信,安慰小人,要我耐心等待。今日,夫人趁著老爺宴客,約我到此相會,不想被老爺捉個當場。小人不敢祈求老爺寬恕,隻求能夠放過夫人,看在夫人有孕的份上,饒恕夫人。”阿三以頭搶地,觸地有聲。


    南雲看了看沈青蘿,眼神複雜。


    沈青蘿嘴唇顫抖:“阿三,你這奴才,受了誰的主使,膽敢汙我清白!”


    “清白?”南雲冷笑:“你能說清肚裏是誰的孩子嗎?”


    沈青蘿一時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南雲轉過身去:“你自己做了什麽,心裏清楚!”


    沈青蘿心口一痛:“你相信他的胡言亂語?他都是血口噴人!沒有一句是真的!”


    南雲並不看她:“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說著,飛起一腳,踢在阿三身上:“還不快滾!”


    阿三迅速爬起來,向著門外走去。


    沈青蘿喝道:“不要放他走!要弄個清楚明白!”


    南雲迴首,冷眼看著她:“你要我清楚你們齷齪的過程嗎?你要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醜事嗎?”


    沈青蘿頭暈目眩,想不出為什麽,隻是覺得今日的事,處處充滿著詭異。


    “打掉你肚裏的孽種!”南雲忽然狠狠地道。


    沈青蘿一個激靈,本能地護住肚子:“誰也不能傷害我的孩子!”


    南雲指著著她的肚子,聲音陰冷低沉:“你要我認下這個孽種做兒子?”


    沈青蘿嘶啞著嗓子:“他是你的骨肉。”


    南雲不屑地一甩衣袖,眼神裏帶著一絲輕蔑:“你確定?”


    沈青蘿無力地掙紮:“信不信由你。等他生下,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南雲厭惡道:“我決不允許這個來曆不明的野種玷汙我書香門楣。”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緩緩打開:“把這包藥喝下!”


    沈青蘿驚恐地看著那紙包,意識到了那是什麽。


    南雲臉上帶著一絲猙獰:“這是墮胎藥。除掉這個孽種,我可以不計較。”


    沈青蘿大聲道:“虎毒不食子,你忍心傷害自己的親骨肉?!”


    南雲不由分說,捏住她的下巴,一用力,迫使她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沈青蘿眼看著,一縷細細的藥粉落進了嘴裏。


    “不,不,我不吃!”她拚命掙紮,眼淚紛紛如雨:“他已經有感知了,他會疼的!”


    南雲看著她絕望的眼神,稍稍遲疑了一下。但是,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止。


    更多的苦澀的粉末進入了她的口中。


    “我不能冒這個險。這個孩子,決不能讓他活著生下來。”他皺著眉頭吼道。


    “求你,讓我留下他,我做什麽都可以。”她淚如雨下,已經沒有力氣掙紮。


    “哦?”南雲停止了動作,盯著她的眼睛。


    沈青蘿被藥粉嗆得直咳,一邊咳嗽一邊趁機後退了幾步。


    “此言當真?”他話題一轉,語音溫和,“夫人若是肯付出代價,也不是不能商量。”


    沈青蘿驚魂稍定:“什麽代價?”


    南雲微微一頓:“你心裏明白。”


    沈青蘿茫然地搖搖頭:“我不懂你的意思。”


    南雲微微一笑:“端午那天,我跟夫人提過。”


    沈青蘿看著眼前這張俊朗的麵容,立時感到無比惡心。


    她冷冷地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收買阿三,汙我清白,借以要挾我,不惜傷害自己的親骨肉,隻是為了這個緣故!”


    南雲並不分辨,隻是玩弄著手裏斑駁的藥粉。


    沈青蘿輕蔑地哼了一聲,大步向著門口走去。


    南雲緩緩道:“這個門,你是出不去了。”


    沈青蘿沒有理會,徑直推門。


    一推之下,隻聽得門外幾聲鎖鏈的響聲。


    沈青蘿驀地迴首:“你想幽禁我?”


    南雲緩緩掀起軟簾,不緊不慢地道:“夫人知道這是何處嗎?這是城外一個幽穀。沒有我的同意,你不可能離開。”


    “若是我不肯答應呢?”她背對著他:“難道你要囚禁我一輩子?”


    他淡淡地道:“看來,你還是不了解南雲的脾氣。我認準的事情,絕不會半途而廢。”


    沈青蘿盯著南雲,一字一句地道:“你果然夠狠。我好歹是當家主母,下落不明,你如何向眾人交代!”


    南雲微笑:“夫人為了探聽令弟的下落,被歹人擄去,南某十分悲痛,定會竭盡全力,搜尋夫人的下落。倘若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南某今生不會再娶。”


    沈青蘿絕望地靠著桌角,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偽君子!”


    南雲緩緩靠近,伸手輕輕一摟。


    沈青蘿用力地掙紮了一下,卻掙不脫,任他的熱熱唿吸哈在耳邊:“南雲敬愛夫人,想必夫人心中有數。你又何須因身外之物,傷害我夫妻之情。隻要夫人肯答應,南雲立即負荊請罪,接夫人迴府,這一生,都不會怠慢夫人。至於你肚裏的孩兒,不管是誰的,我都會視如己出,好好看待。”他的語音平靜甚至是誠懇,仿佛在說一件平常的家事。


    沈青蘿厭惡地看著他的麵容:“做夫妻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麽意思?你索性休了我吧。”


    南雲一怔,有些措手不及,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迴答。


    “給我一封休書,我即刻答應你,隻是,我們從此一刀兩斷,我肚裏的孩子,從此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她冷冷地道。


    南雲鬆開手,一臉平靜:“夫人好好靜一下吧。”


    他輕輕一咳,外麵鎖鏈響動,隨即,門開了一扇。


    透過縫隙,她看見,外麵站著兩個陌生的彪形大漢。


    “休書我不會寫。南雲這一生都不會離開夫人。”他低下頭,輕聲說道:“我永遠記得,夫人當年的贈鐲之恩。”


    說完,他迅速出去,隨即,門咣當關上,依舊是鐵鏈的聲音。


    她頹然坐在榻上。


    他自然不會休了她,因為她有利用價值,他需要名正言順擁有她巨額的財產。


    過往種種,如同雲煙飄過,消散了曾經的歲月。


    她無法相信,曾經那個款款的溫潤君子,和今日的南雲,竟是同一個人。


    縱有情意,也抵不上金錢的誘惑。


    他已經親手,將當年的美好一點點撕碎。


    紅燭即將燃盡,燭台下流了一片紅淚,那形狀,酷似一顆破碎的心。


    哀莫大於心死。紅燭恰似心死的顏色。


    蠟燭最後跳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熄滅。


    黑夜,已經悄悄來臨了。


    二


    還是那熟悉的夢境,總是在猝不及防的時候不期而來。


    她仿佛化作了一條魚,擺動著長長的尾巴,遊冶在溫暖的水裏,快樂而滿足。


    明媚的陽光下,一個背影挺拔的男子背著手站在河畔,陽光灑在他清秀的輪廓上,朦朧中帶著幾分英氣。


    “我有話想跟你說,不知你有沒有耐心聽我囉嗦。”他緩緩開口,那聲音,溫柔而細致。


    人家何時嫌你囉嗦。她暗暗地想。


    他遲疑了一下:“你知道,我一心修道,可是昨日,師父告訴我,我動了凡心。”


    她臉上驀地一熱,不由得,急切地抬起頭,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隻聽他慢慢地說:“師父說的不錯,我的確愛上了一個姑娘。”


    是誰?她幾乎脫口而出。


    “那一日,她坐著轎子,從我身邊走過,我就知道,我多年的修行白費了。”他歎息著,遠望著平靜的水麵,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似乎,在迴憶美好的時刻。


    她心裏一沉。自然,那個姑娘,不會是她。


    雖然近在咫尺,可是她明白,他和她,隔著世上最遠的距離,就像魚兒與飛鳥,一個高高飛在天上,一個卻要潛入深深的水底。


    “可惜你是條魚,你不懂得人間的愛情。”他蹲下身子,撩起水花,柔聲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她笑起來,連花兒也比不上她的容顏。”


    她默然無語。


    他站起身,注視著浮在水中的魚兒:“我要走了,師父要我麵壁思過。不知多久才能再來看你。”


    “去哪裏?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她急切地大聲唿叫,用力拍打著水花。那一刻,她仿佛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事情緊急,我必須連夜迴城,你要看好她!”男人盡量壓低聲音吩咐道。


    “是。”一個沙啞的聲音應答。


    暗夜裏,似乎有人在靠近窗欞悄悄窺視。


    沈青蘿驀地驚醒。


    隔著窗欞,一陣細微的簌簌聲,使她立刻從夢中迴到了現實。


    這種糟糕的狀態,竟然還能做這麽這亂七八糟的夢,她真是服了自己。


    昨夜,何時睡去的,已經不記得。


    “千萬不要告訴她,記住了嗎?”是南雲的聲音。


    “是。”還是那沙啞的人。


    銅釘的木門緩緩打開,接著,是車輪滾動馬蹄踏踏的聲音。


    沈青蘿知道,南雲他走了,將自己的妻子棄在荒宅之中,棄在陌生的男人看守之下。


    “開門!”她使勁晃動門鎖:“放我出去!”


    沙啞嗓子嗬斥道:“嚷什麽!”


    透過依稀的月光,沈青蘿認得,這個漢子,正是那天駕車的人。


    “南雲在哪裏?”她從窗欞中努力向外張望:“叫他來見我!”


    “他不在。”漢子操著濃重的陝北口音,迴答得簡單利落:“他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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