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穆城二十二年來最漫長的等待。


    這團小小的東西攥在他手裏讓他無所適從、坐立難安、內心十分慌亂。


    就像手裏拿著一個燙手的山芋,不能扔給別人,還得自己悄悄捂著那般煎熬。


    叩叩叩——


    一個敲門聲驚得他一個激靈。仿佛外麵的人下一刻就要推門而入,他慌忙地把東西藏在身後,喊道:“別進來!”


    送東西的士兵正欲開門的手一頓,又聽到裏麵傳來將軍的聲音:“放在門口。”


    幾個士兵麵麵相覷,實在搞不懂將軍又在玩什麽把戲,他剛把東西放下,裏麵的將軍又開口:“這裏不需要守衛,東西放下,人走。”似乎怕外麵的人會意不到,又補充一句:“所有人都退下。”


    士兵們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露出一抹會意的笑,一群人便放下東西趕到休息的房中開始探討將軍的把戲玩法。


    待人走後,房門打開一個大縫,穆城探出半個身子張望一番,然後飛快地把東西拿進來。


    第一步已經完成。


    接下來,就是洗了。穆城深吸一口氣,將水倒進水盆,再將那燙手的小肚兜扔進去。此過程中他努力地不去看那紅成火的物件,可眼角餘光仍舊瞟到一朵牡丹。


    他伸手去摸皂角盒,卻因為仰著頭將盒子打翻,剛一低頭,又是一朵海棠花照進眼裏。


    他在心裏哀歎一聲,索性不再掙紮。老老實實地將盒裏剩餘的皂角粉倒在掌心,一雙拿慣刀劍武器的手此刻在這小小的肚兜麵前也變得小心翼翼。


    兩根細細的帶子偶爾繞在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上,不知怎得穆城的腦海裏竟浮現出城樓上抱她時腰間的柔軟。然後是藏在屏風後細膩光潔的手臂,是否她的腰肢也是如此白皙……


    想著想著,穆城忍不住暗罵自己一聲混蛋。小了六歲的姑娘你也下得了手?


    此時此刻他的反應告訴他,他似乎已到了該有個女人的年紀。


    林奕安悠哉遊哉地在浴桶裏泡澡,她將水輕輕澆在自己的肩頭,朦朦朧朧的水汽被燭火照著竟生出些飄飄欲仙的感覺。


    也不知穆城現在該是個什麽樣的複雜心理。林奕安在心裏表示非常遺憾不能見到穆城那變幻多姿的神色。


    屏風外已經有跳動的火苗,看這樣子應當是快要晾好了。


    穆城砍了太師椅的椅腿當架子,將那件紅得有些張揚的肚兜細致地展開,此刻他心裏已然沒有方才的兵慌馬亂。


    在剛剛洗的過程中,他已經想得十分通透。


    首先,這樣的情形下,這肚兜是必然要旁人幫忙洗的。第二,作為一個男人,他是絕不可能把娘子的衣服拿給軍營裏那群幾年見不到一個女人的老爺們兒洗,更何況還是這等貼身之物。第三,這本就是他自個兒用花轎抬迴來的娘子,那這洗得必然是名正言順。作為一個男人,給自己的婆娘洗個東西怎麽了?


    所以他現在極為坦然地蹲在火堆旁,一動不動地看著跳動的火苗和小巧的肚兜。


    菱形的肚兜,下端為一個尖角,大紅色地,中間貼繡著牡丹與海棠兩相纏繞,極為豔麗。


    片刻後穆城拿著它走到屏風處問:“給你放哪兒?”


    “給我吧。我洗好了。”林奕安伸手往外夠。


    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許久,林奕安才從屏風後走出。


    “將軍。”


    穆城聞聲迴頭。


    過於長的褲腿被她挽起來,可寬大的上衣穿在她身上卻鬆鬆垮垮的。她一隻手抓著自己的領口處,怯怯地看著穆城。


    秉著細心體貼的原則,穆城十分主動地問:“一直捂著胸口作甚?可是哪裏不舒服?可要讓軍醫過來瞧瞧?”


    許是因為剛剛洗完澡的緣故,林奕安的兩頰暈著一點粉,她低著頭,寬大的寢衣將她襯得越發嬌小。隻低聲道:“衣裳略有些大……”


    說著她慢慢鬆開手,緊皺的褶角沒了外力鉗製,一點一點地張開。逐漸地、緩慢地,露出一根極細的紅帶子,然後是微微凹陷的鎖骨,最後是隱隱約約的輪廓。


    這輪廓,穆城一眼就認出那是牡丹。他移開視線,故作淡定,卻沒注意自己紅到耳根的臉。


    這衣服確然打了許多,饒是林奕安將衣服卷進去打了個結,但領口仍舊很鬆,若不用手捂著,便會露出些不該露的。


    一時之間,場麵陷入尷尬的沉默,但這尷尬又與平常的尷尬不同,帶著些曖昧,帶著些撩人心弦的波動。


    林奕安重新抓著領口,窘迫道:“我、我先迴去了。”


    說完拔腿就跑,幸好穆城眼疾手快,身形一閃,擋在門前攔了她的去路。


    他頗有些霸道地對她說:“買到新寢衣之前,你就在我這兒睡。”見林奕安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他放緩語氣:“聽話,別亂跑。好嗎?”


    林奕安乖巧地點點頭。既然不打算出門,那便也不用費勁兒一直拉著領口,左右穆城是她的丈夫。於是,她很是自然地放下手。望著穆城道:“我困了。”


    穆城這才發現一番折騰原來已是晚上。他的視線不敢往下看,索性徑自走在前麵:“跟我進來。”


    他果然還是不想與她同榻。林奕安看看正在打地鋪的穆城,心裏有些憂傷。


    若是白薇在就好了,還能向她請教請教應當如何搞定一個坐懷不亂的男人。


    “你安心睡便是,我這幾日都睡地鋪。”穆城十分體貼道。


    林奕安不說話,抱著被子悶悶地栽下去。


    白日裏明明覺得他是肯與她親近的,為何現在卻又覺得十分疏離。明明是拜過堂的夫妻,卻生出些避嫌的意思。


    他一向待她很好、很細致,還是說,他待她好,僅僅是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


    可林奕安不想成為他的責任,她想成為他的妻子、他的愛人。


    因為兩年前她就想明白了,她喜歡穆城,想要依賴他,又想要保護他。所以她想建立屬於他們的家。


    可現在……又該怎麽辦呢?


    林奕安翻身,盯著側身而睡,隻留給她一個背影的穆城出神。


    她覺得自己不能如此被動,要想取勝還得出其不意,主動追擊!


    “將軍……”林奕安低低喚一聲。


    地上的人沒動靜。


    應該是睡著了吧。林奕安躡手躡腳地下床,掂著腳悄悄地走到穆城的身後蹲下,又輕聲地、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將軍。”


    果然是睡著了。林奕安膽子變得大了起來,兩根蔥似的手指從熟睡中男子的脖子滑到他的耳朵,然後順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林奕安心中正暗喜時,手腕突然被男人抓住,然後身子猛地往前一傾,打滾兒似的從穆城身上翻過去。有個詞叫什麽?抱摔,對,此刻與她這樣十分貼合。


    她以為怕是要摔斷幾根骨頭了,沒想到卻落到一個結實的懷抱裏。


    “不睡覺,在這兒幹什麽?”耳邊傳來穆城低沉的聲音。


    林奕安趴在他身上,一著急竟忘了提前想好的借口,她愣了愣:“我睡不著。”


    穆城抱著她坐起來,見她絲毫沒有從自己身上下來的自覺,便像抱個娃娃一樣,將她抱起來放在旁邊空的被褥上。然後正色道:“以後不要隨便走到我身後動手動腳。”


    他長年行軍,身體十分警覺,若有人在背後偷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會反射性地做出攻擊反應。剛才若不是握到手腕時認出了她,她栽倒的就不是自己的懷裏,而是幾米外的空地上。


    林奕安哦了一聲,便垂下腦袋,像個犯錯的孩子。


    到底不是什麽大事,穆城見她委屈地低頭,有些心軟,問:“怎麽睡不著?”


    然則他並不知道這個嬌弱的女娃娃低頭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在琢磨應當如何誆他。原是沒想到法子的,被穆城這麽一問,林奕安有了主意。


    “我害怕。”這聲音竟帶著一絲哭腔。


    穆城一驚。難道是自己剛剛太過嚴厲?他用盡量溫柔地聲音解釋:“別害怕,我剛剛並非是想兇你。”


    “不是。”林奕安搖頭,她攥著穆城的衣角:“我怕野格。我、我今天殺人了,我害怕……”


    這迴穆城理解了。他剛想開口安慰,小丫頭就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看他:“你能陪我麽?我一個人睡害怕。”


    眼見著小丫頭的淚珠子就要落下,本還有些猶豫的穆城頓時心軟地徹徹底底,他把小丫頭從地鋪上拉起來:“我陪著你。”


    兩人躺在床上,誰也睡不著。


    “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林奕安率先打破沉默。似乎早已知曉他心中的問題似的,她道:“京中局勢複雜,風聲很緊。所以天家讓我出城護送手諭。沒人會在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你來時可知道這一路會很兇險。”穆城道。


    “知道。但我還是會來。”林奕安望著房梁:“幸好你走前留下二十名精銳,不然我恐怕沒辦法活著到清州。”


    穆城自知她一路艱險,他淡淡道:“以後不必為我犯險。”


    “為何?”林奕安揪著被子,扭頭看他:“你是我夫君。為何不能為你犯險?”


    穆城臉上露出一個十分複雜的表情。許久,他才道:“我知道這樁婚事你必是不大願意的,隻是礙於是皇上賜婚而不好推拒。說起來也是我的錯,當初娶你隻想著不要你受委屈,卻未朝著以後深思,糊裏糊塗地便與你成了親。”


    況且這樁婚事本就參雜著許多政治考量在裏頭。撇開皇上賜婚、林家的態度來說,在這件事情上林奕安自己是沒有發言權的。所以他心裏一直認為林奕安是不大願意嫁給他的。隻是迫於林家和皇上的壓力才不得不為。


    今日既然把話說到此處,想幹脆說清楚更好,穆城接著道:“我比你年長六歲,你嫁給我是委屈了的。所以也無需因為我們成親的緣故,賭上自己的性命。這迴擊退柔然是一件大功,我自會尋個時機向皇上陳情,讓你我二人和離,再分給你許多家產,如此你也好重新尋個真心喜歡的,好好過日子。”


    和、離。這兩個字從穆城口中說出來,林奕安覺得很刺耳,心中頗有些煩悶。她忽地撐手半坐起來,長長的頭發不經意從穆城的臉頰滑過,一雙丹鳳眼就這麽斜斜地看著穆城。


    明亮的眼睛裏藏著一絲薄怒,沒有往日的我見猶憐,反而透著強勢。


    “你與我疏遠的原因,是因為你覺得我是迫於天家和父親的壓力而嫁給你的。不是真正地喜歡你。”


    她眯了眯眼,像是在品味這番話。然後她低下頭,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刻她的眼神已不見方才乍現的淩厲,而是透著像酒一樣的引誘和迷離。原來一受欺負就委屈得眼淚汪汪的小姑娘怎麽會有這樣的眼神?穆城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要我怎麽做你才相信我喜歡你呢?將軍。”


    她挨著他的臉是那樣近,連吐字是氣息都繚繞在他的唇畔。


    “若不是喜歡,我怎麽會千裏迢迢的從鄴京跑到清州?若不是喜歡,在柔然軍營我又怎會拿命去賭?如不是喜歡,此刻我為何要同你躺在一張床上?”


    林奕安勾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下一去。


    “就算如此,將軍也還是想要與我和離麽?”


    穆城被突如其來的表白和吻弄得有些懵。林奕安輕輕地靠在他胸膛上:“我不想和離,將軍也不要與我和離,好嗎?”


    少女玲瓏的身體靠上來帶著淡淡的清香,穆城的心有些亂,林奕安的一番舉動擾亂他提前預想好的計劃。他需要時間重新想想究竟該怎麽處理這段關係。


    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一直挺喜歡這個丫頭,無論是兩年前第一次見她,還是兩年後的現在。但這種喜歡,穆城卻不曉得是不是屬於男女之間的喜歡。他覺得他需尋個日子同明琅好好討教討教。


    兩個人各有所思的閉眼,一夜難眠。


    第二天是穆城先醒的。他一向有早起晨練的習慣,他今日猛然驚醒的時候,方才察覺自己昨夜不是一個睡的。


    小丫頭睡覺還是和兩年一樣很不老實,夜裏總是喜歡踢被子。


    穆城低頭看她,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被子掀開大半隻略略蓋著肚子。原本就十分寬鬆的上衣竟鬆開了一個結,露出他十分熟悉的紅色係帶和花紋。不得不說小丫頭本就白皙的肌膚在這紅色的襯托下愈顯細膩光潔,讓人禁不住想要好好把玩一番。


    穆城歎口氣,替她把衣服攏好。


    剛想下床,餘光又瞥見她衣服上的一個結已經處於即將散開的狀態。他在心裏考慮一番。若是待會兒有哪個誤闖進來,自家娘子豈不是都被人看光了?這甚是不妥。


    於是他在床邊坐下,輕手輕腳地鬆開係帶,打算重新係個牢靠的。


    誰料剛將帶子解開,穆城突然感受到有道視線正注視著自己。他看看剛剛解開還尚未來得及重新係好的帶子,緩慢地抬頭。


    “我不是、我沒有……我隻是想……”他慌亂地解釋,卻半天沒有解釋出來。


    “我知道。”林奕安笑著看他。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衣結散開的腰間,她能感受到透過他的手傳到自己腰間的溫暖,而他同樣也感受到她纖細腰肢的柔軟。小麥色的臉隱隱約約泛起一點紅暈,林奕安嬌笑一聲:“你若是喜歡便多摸摸。”


    穆城嚇得趕緊縮迴手,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丫頭的惡趣味,故作生氣道:“你實在放肆!”


    放肆嗎?


    小丫頭坐起來,這下可好,少了一個結,露出的東西更多了。


    修長的脖頸、微凹的鎖骨、紅色的係帶、光潔的肩還有玲瓏的曲線。


    然而林奕安卻恍似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她突然靠過來,伏在他的肩頭上低聲說:“是不是從沒有人像我這般調戲過你?”


    想他堂堂統領幾十萬將士的大將軍,怎麽會被一個女子調戲?穆城沒注意到自己越發紅的臉,正色道:“身為將軍夫人,你應當端莊自持。”


    “可你明明昨天還想同我和離。”小丫頭的手環在他的脖子上。


    她一靠上來,穆城的手不自覺的就想將她攬在自己懷裏。他想了想,小丫頭這兩年似乎性格變化有些大,得好好訓訓,不能慣壞了。於是已經舉起的手複又放下去:“你可懂得矜持二字?”


    “若我矜持些那你會喜歡我嗎?”小丫頭鬆開手,衝他眨巴眨巴眼睛。自己在心中給了自己答案。


    “那我便矜持些。”林奕安坐正身子,然後十分正經地問:“你將我的帶子解開是不是應當也給我係好?”


    在林奕安督促的目光下,穆城十分艱難的伸手,將她大散開的衣襟重新攏好,再給她綁了一個十分牢靠的結。


    “我會差人盡快給你尋些衣服過來換洗。在這之前你不要亂跑。”穆城叮囑道。


    “這裏什麽都沒有,我一個人待著很是無趣。你會來陪我嗎?”


    倒也確實不忍將她一個人一直扔在此處,可她這副香豔的模樣也決計不可能讓外頭那些糙老爺們兒進來陪她說話。穆城臨出門前看她一眼,終道:“要緊事處理完,就迴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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