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琻沒有拒絕,接過沈玉堂手裏的湯盅,放到桌上。


    沈玉堂去櫥櫃裏拿了一副碗勺,挨著司琻坐下。


    “我沒想到林汀會離開南天門。”司琻淺淺喝了兩口,似乎是漫不經心道。


    沈玉堂舀湯的動作一頓,他也沒想到大師兄會主動提起。


    沈玉堂自昨日迴來之後就在自己的院中布上了隔音結界。


    一來斷了他胡亂的憂思,讓他別起那種動用法術去肆意聽人口風的念頭,二來也防止自己失言,被有心人聽去害了林汀。


    想必大師兄來時也發現了。


    “世事難料,隻是不知大師兄之前說的七長老那邊有問題,是指的什麽?”


    “七長老,前些日子帶迴了一個不凡的人。”


    “不凡?”沈玉堂疑惑,“那該是好事?”


    沈玉堂所知道的不凡,還是因為之前和前輩們一同製裁赤焱門,提到聚靈陣反噬之時,從房妙璿口中得知“仙骨”的存在,迴來之後他查閱了典籍,發現這類人正是命定不凡之人,是注定走上修仙這條路的。


    房妙璿就是不凡之人,穩坐斬陽宗的掌門之位。


    司琻卻是搖了搖頭:“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不凡,他新撿迴來的弟子,是個半魔。”


    沈玉堂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道:“半…魔?”


    司琻給了他肯定的答複。


    沈玉堂本來就不太清晰的腦子,更加混亂了。


    “半魔修仙也就算了,但是如何能進我們南天門呢?”


    退一萬步,沈玉堂也不理解七長老的做法。


    “師尊也說,七長老太過隨性了。”司琻麵無表情,顯然這些事已經是風浪過後的暗流洶湧了。


    在南天門,各位長老收弟子是不需要經過掌門同意的,除非是有什麽離經叛道的大事,其他情況,掌門一般不出麵。


    所以即便七長老做了這麽離譜的事,李淳澤也隻是吐槽幾句罷了。


    這麽說來,大師兄是想到七長老門下肯定會不太平,所以才讓他減少和林汀的往來。


    沈玉堂有點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刨根問底,不然也可以讓林汀多防備一些。


    正想著,沒注意手上的湯汁,滴嗒一下落在了手背上。


    沒等他動作,司琻的手帕已經覆了上來,幫他輕輕擦去。


    沈玉堂心中一熱,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很過分。


    大師兄之前一定也是不便向他透露那麽多的,他竟然想從這裏探到消息去幫助別人,反過來卻讓大師兄為難。


    他把大師兄當什麽了?


    沈玉堂抿了抿嘴唇,抓住帕巾:“大師兄,我自己來。”


    司琻沒察覺,隻繼續跟他說道:“前日子你休息,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有人煉製出了上品靈器。”


    沈玉堂這下湯也顧不上喝了:“靈器?上品??”


    司琻把湯碗推到他麵前:“你喝著,我來說,別涼了。”


    沈玉堂順從接過,隻是視線明顯還在他這邊。


    “而且是在公共煉器房煉出來的,當時那間房裏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林汀,一個就是那個半魔。”


    聽到這裏,再結合沈玉堂那天在牆角聽到的鞭聲和對話,沈玉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二人都一口咬定是自己煉製出來的。”司琻說到這裏不禁歎了口氣,“半魔的修為比林汀高,林汀……半旬內又炸了兩次器爐。”


    “就用這些來判定是誰煉出來的?未免太草率了!誰說炸過爐的就煉不出好東西了?”沈玉堂已經開始氣憤了,林汀當初不就是因為在煉器方麵天賦異稟才被七長老撿迴來的嗎?到現在了,為什麽又不相信他?


    沈玉堂把碗往桌子上一擱,發出當啷一聲。


    胸腔憋著一口悶火,別說喝東西了,他喘氣兒都費勁。


    “這本來是那半魔自己的辯詞。起初眾人也是懷疑的態度,就連七張老本人也是。”


    “但是誰也沒想到,那靈器竟然自己認主了。”


    “而它的指向是誰,自然不必說了。”


    沈玉堂的心情就像一箱子的炮仗啞了火。


    他急躁地起身在桌邊轉了兩圈才組織好語言:“認主?不是,這怎麽可能呢?才剛出爐就認主了?”


    “他說自己就是怕被別人搶,所以在煉器的過程中,在煉材裏加了自己的精血。”


    沈玉堂緊蹙著眉頭坐下。


    “有沒有可能是他偷偷加進去的?”


    “但是林汀自己說他在煉製的過程中沒有離開。”


    沈玉堂絕望地閉了閉眼。


    “他怎麽能這麽說呢?”沈玉堂無奈低喃,但是又想起林汀黑葡萄般的雙眸,那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他澄澈的眼睛。


    林汀大概是不屑於撒謊的。


    “林汀沒有證據,又死不承認,其實本來我們大家都對於半魔的身份是有歧視在的。”司琻說著,沈玉堂自嘲地笑了笑,因為他是半魔嗎?


    不,因為現在他對麵的是林汀。


    “七長老最開始明顯也是相信林汀…所以知道真相之後更加憤怒,訓誡自然是少不了的。”


    “所以林汀走了,有些人說他是遭不住七長老的責罰,為了逃避責任偷跑走的,也有人說他是麵子丟盡待不下去。總之,他踏出師門走的也不是尋常道,七長老便去尋了。”


    聽到這裏,沈玉堂的心情已經不能夠用複雜來形容了,那簡直是冰火交融的折磨,蠶絲和木棍混成一團的牽扯。


    “不是,都不是。”沈玉堂像是在對司琻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才不會因為什麽責罰、什麽顏麵就棄師門於不顧…”


    沈玉堂沉吟,片刻忽然抬頭看向司琻,言語中滿是迫切,“師兄,你能想到嗎……他從來,不是為了修仙而修仙,從我遇見他那一天,我就知道。”


    沈玉堂無論如何都忘不了初見那一晚,明明燈火昏暗,明明他蓬頭垢麵,但是眼中的狂熱,卻那麽刺眼。


    林汀是純粹的,這種純粹作不得偽。


    純粹地忠於丹和器,為了學成,他寧願摒棄自己幾乎已經成為習慣的卜算,隻為留在這裏,為了更好的資源。


    這些恐怕連七長老都不清楚。


    而現在,他曾在自己無比珍視的土壤上,盡情播種過的希望,揮灑過的汗水,最後嘔心瀝血結出了果實,卻被人竊走了。


    那他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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