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秦禦被安置在鋪了厚厚褥子的軟塌上,此刻他已睜開了眼眸,眉心卻微微擰著,抵著一陣陣的心絞痛。


    旁邊秦逸按著他的肩頭,亦是微微擰著眉,目光落在秦禦心口插著的那把觸目驚心的匕首上,道:“感覺怎麽樣?”


    秦禦臉色有些蒼白,額頭冒出汗來,道:“無妨,大哥放心。”


    秦逸聽他聲音還算平穩,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道:“沒事便好,再忍忍,這會子還不能拔刀,等到了大國寺便好了。”


    秦禦點頭,靠在了大迎枕上,心口傳來的一波波疼痛,使得他有些說不出話來,因馬車顛簸,傷口愈發牽心般疼痛,就像有根細線穿過了心房,被人提在手中,不時的牽拉。


    他菲薄的唇,已蒼白如霜,索性閉上了眼睛。


    秦逸心知他不好受,一時卻也無能為力,看了他一眼,歎了一聲。


    今日的事兒,本便是禮親王府一手安排的。


    目的有好幾個,其一,既然要交兵符,那邊索性來個大的,交兵符在先,秦禦護駕重傷在後,秦英帝若然還對禮親王府心存忌憚,不能相容,那便要失掉民心,往後也不要怪禮親王府不客氣了。


    其二,自然是幫秦禦完成迎娶顧卿晚的心願了。


    其三,卻是讓秦禦重傷的消息傳出去,興許顧卿晚自己便忍不住迴來了。


    雖是一箭三雕,然此刻瞧著秦禦一臉蒼白,痛苦萬分的模樣,秦逸還是禁不住開口道:“大哥真是瘋了,才由著你這麽鬧騰,這若萬一出點岔子,你的小命今日就真交代了!”


    秦禦聽從來溫潤沉穩,萬事運籌在握的大哥竟然口氣中也帶了些暴躁,不由勾了勾唇,睜開眼眸,道:“大哥,我真無妨,就是些皮外傷,若然真刺到了心髒,這會子我也說不出話來不是。”


    秦禦今日身上穿著顧卿晚給的那件護甲,又在心口縫製了牛皮囊血袋,刺客用了十成功力,有那件獨一無二的護甲防身,到底還是戳進了身體中,雖然不至於刺傷心髒,但這樣強的力道,對心髒來說,確實是重擊。


    故此當時秦禦噴血,是真受了嚴重內傷,這會子匕首未拔,血還在流,勢必也傷到心脈,他覺得心髒一陣緊縮強過一陣的。


    “莫再說話了,好生躺著!”


    秦逸沉斥了一聲,又衝外頭吩咐道:“再駕快些!”


    秦禦閉著眼眸,心思沉沉。


    如今他已經掃平了顧卿晚迴來的一切障礙,她聽到他重傷的消息,可會有所牽掛,可會迴來看看?


    若是她心硬的,還是不肯迴頭……


    秦禦禁不住握緊了拳,眉心又擰的更緊了些,心口的傷牽動著更加疼痛了。


    秦禦被送去大國寺診治,與此同時,秦英帝的聖旨毫不拖遝的送達了禮親王府。前來宣旨的便是太監總管王福德,他被迎進了花廳,因秦禦重傷,禮親王和秦逸都去了大國寺,禮親王妃傷心擔憂過度,臥床不起,便由王府長史接待了他。


    “照顧不周,還望王公公見諒。”長史麵露哀傷之色說道。


    王福德長歎一聲,道:“哪裏,哪裏,燕廣王都是為了護駕才……但願燕廣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能夠順利渡過這一關去。”


    長史又是搖頭一歎,道:“王公公請稍候,下官這便去準備香案等物,請顧側妃前來接旨。”


    王福德擺手,道:“無妨,無妨,灑家多等一會便是,想必顧側……不,不,聖旨已下,是該喚郡王妃了。想來郡王妃也心情哀傷,難以自抑,灑家不急,哎,灑家來時,皇上也再三交代,一定要照顧王府親眷的情緒,燕廣王的事兒,皇上也是心傷不已啊。”


    長史點頭應了兩句,這才出了花廳,吩咐奴婢們收拾香案等物,又讓人去雪景院請顧側妃前來接旨。


    雪景院中,冷月神情清冷,再度替雲姑娘檢查了下臉上的易容,見並無任何不妥,經過她的易容,如今雲姑娘這張臉瞧著和顧卿晚也沒多大區別,不是熟悉之人,根本就發現不了端倪。


    她才收迴了手,沉聲道:“一會子不準你開口說話,可記住了?”


    雲姑娘微微瑟縮了下,明顯有些害怕渾身都散發著冷意的冷月和冷星,細聲道:“知道了。”


    冷月瞧著她那連顧卿晚半點氣質都學不來的樣兒,頓時撇了撇嘴,道:“我們會盯著你,你敢多說一句,鬧什麽幺蛾子,多的是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這雲姑娘從前不過是青樓供男人狎玩的玩物罷了,何曾見過什麽世麵?被蘇子璃贖身後,也沒來得及做什麽培養,便送到了秦禦的麵前。


    原本還有些在青樓中學來的狐媚手段和小心思,自從被用了刑,連那點子風塵氣都被嚇沒了,一味的小家子氣,看的冷月連連揪心。


    隻覺她當真是褻瀆了那張貌似顧卿晚的臉,簡直多看一眼都嫌煩。


    冷月和冷星一左一右伺候著雲姑娘到了花廳,王福德見‘顧卿晚’出來了,忙也放下了茶盞,站起身來,道:“顧側妃的臉色可不大好,想必也是傷心多度了,哎,如此,灑家便不耽擱了,這便接旨吧。”


    冷月和冷星還不等雲姑娘有所反應便強行攙扶著她,跪在了香案後的蒲團上,一眾人都跪了,王福德才展開了明黃色的聖旨,宣起了秦英帝的旨意。


    旨意洋洋灑灑很長,很難懂,大致意思卻是顧氏女雖是罪臣之後,然卻端莊賢淑,才貌雙全,念在燕廣王救駕有功,允其所求,晉顧氏側妃之位為正妃,且允燕廣王擇日按三媒六聘大禮,重新迎娶顧氏女為郡王妃。


    “欽此,郡王妃接旨吧。”


    王福德念完長長的聖旨,合上旨意,看向跪著的‘顧卿晚’道。


    雲姑娘磕頭謝恩,接過聖旨,被冷月攙扶了起來。


    “燕廣王還在大國寺沒有消息傳迴來嗎?”


    王福德禁不住關切著道。


    雲姑娘低著頭,聽憑冷月的吩咐,不敢多話,冷月扶著雲姑娘,代為迴答道:“公公見諒,我們郡王妃自從聽聞二爺受了重傷,便精神恍惚,有些受不住打擊……”


    王福德歎了一聲,目光落在了雲姑娘微有些端倪的小腹上,道:“聽燕廣王說郡王妃已經有了身孕,瞧這樣子,也有四個月了吧?”


    冷月屈了屈膝,道:“公公好眼力,是有四個月了。”


    見‘顧卿晚’還是低著頭不言語,王福德也沒懷疑,隻當她是刺激太過了,剛當上郡王妃,偏偏男人要死了,擱誰身上也受不了。


    他便笑了笑,道:“好生照顧郡王妃,這孩子可萬萬不容有失。郡王妃也請……”


    他原本是想說節哀的,轉念想起秦禦的死訊還沒傳迴來,忙又改了口,道:“多多保證身子,要以小郡王為重。如此,郡王妃便快快迴去歇著吧,灑家也迴宮複命去了。”


    聖旨已被供奉進祠堂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秋爽院中,臥床的禮親王妃聽聞消息,一顆心總算是徹底放了下來,雙手合十拜了拜,道:“佛祖保佑,此事總算是要順當起來了。就是也不知阿禦傷的到底如何了……”


    陳嬤嬤笑著道:“王妃不放心二爺,還能不放心世子爺不成?這事兒既然是世子爺安排的,當不會出什麽意外的,王妃便放心吧。奴婢瞅著,世子爺比王妃還心疼緊張二爺呢。”


    禮親王妃便也笑了起來,嗔了陳嬤嬤一眼,道:“嬤嬤這話說的,倒像我這做母親的尋常不疼自己個兒孩子似的。”


    她言罷,笑容微斂又道:“阿逸這孩子從小便讓人省心,這麽些年,就沒讓我跟著擔心過,隻這親事一門,怎麽就那麽不開竅呢。現如今連阿禦的親事都有著落了,孩子也都有了,你說他這當大哥的,可怎麽就不著急呢。”


    陳嬤嬤見禮親王妃又念叨上了這事兒,不由笑著勸慰,道:“姻緣到了,攔都攔不住,王妃去年不還在操心二爺的親事呢,瞧瞧,這不說著落,就著落了嘛。”


    禮親王妃點頭,道:“嬤嬤說的也是,隻是也不知道卿晚那孩子到底躲到了那裏去,隻願她聽到消息,能念著舊情,迴來才好。”


    陳嬤嬤又寬慰道:“郡王妃有孕在身,便是為著小郡王,也總會想明白,還是迴來好的,王妃放心吧。”


    鴻臚寺中,顧卿晚和莊悅嫻本還是想等顧弦禛迴來一起過年的,結果顧弦禛卻遲遲未歸,兩人都是孕婦,比尋常人要嗜睡一些,實在是撐不住久熬,待顧弦禛迴到鴻臚寺時,兩人都已經歇下了。


    故此,秦禦在大國寺中捂著傷口,望眼欲穿,希望能夠等到顧卿晚主動探傷的時候,顧卿晚根本一無所知,蓋著暖被,睡得萬分香甜。


    顧弦禛下了命令,不準鴻臚寺燕國使團的人討論傳播宮宴上所發生的事兒,故此,翌日顧卿晚起身後,也還是沒聽到一星半點關於秦禦重傷的消息。


    倒是用了早膳,顧弦禛將顧卿晚和莊悅嫻都喚進了書房,落座後,便道:“昨日宮宴上,秦英帝已經同意了讓蘇子璃歸國的請求,遲恐生變,今日蘇子璃便會離京。昨夜我已經吩咐丫鬟給你們收拾了行裝,馬車都是經過特殊處理防顛簸的,你們兩個一會子便也跟著燕國隊伍一起離開吧。”


    先前幾人便商量過,不管是莊悅嫻還是顧卿晚,如今都不適合在京城中久留,能早些離開京城自然是最好的。隻是因為禮親王府必定在京城各路都安排了人手盯著,貿然離開反倒容易暴露,跟隨燕國歸國隊伍走才是萬全之策,加上秦英帝一直沒同意蘇子璃歸國,所以顧卿晚和莊悅嫻才不得不滯留在鴻臚寺不得脫身。


    如今萬事俱備,東風也到了,兩人當然也該盡快離開。


    顧卿晚點了點頭,莊悅嫻卻有些放心不下,目露擔憂和不舍,道:“夫君呢,夫君不能和我們一起離開嗎?”


    顧弦禛安撫的凝視著莊悅嫻道:“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辦好,待事情辦妥了,自然會脫身前往和你們團聚,最多一個月時間,不必擔心。”


    顧卿晚和莊悅嫻都知道,顧弦禛不可能放下顧家的仇恨,聞言便都未再多言。


    “我和孩子都等著夫君,夫君萬事一定要小心。”莊悅嫻順從的道。


    顧卿晚笑了笑,也道:“我會照顧好嫂嫂的,大哥自己也要小心,什麽事兒都沒有大哥自己的安危重要。”


    顧弦禛含笑點頭,目光柔和掃過顧卿晚和莊悅嫻,又道:“夫人和晚晚都是雙身子,這一路上蘇子璃必要夜以繼日的趕路,因而我都已經安排好了,等出了京城,到了安全的地方,我的人便會護著你們脫離燕國隊伍,我也為你們安排好去除了,朱公公會跟著出城,彼時夫人和晚晚都聽朱公公的安排便是。”


    顧卿晚本也不願和蘇子璃長久為伍,聞言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點頭道:“還是大哥周全。”


    顧弦禛站起身來,走向顧卿晚和莊悅嫻,撫了撫顧卿晚的頭發,又深深望了眼莊悅嫻,道:“好了,很快就能團聚的,我保證。快收拾下,登車吧,想必蘇子璃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顧卿晚見莊悅嫻站著不動,眸光一瞬不瞬盯著顧弦禛,不由掩唇一笑,衝顧弦禛眨眼道:“我馬上要離開這裏出京遊山玩水了,才沒不舍呢,大哥還是好好哄哄大嫂吧,我瞧著大嫂現如今是愈發嬌氣粘人了呢,哎呦,好不舍哦。”


    她言罷,還調皮的做了個羞羞臉的動作,瞥了莊悅嫻一眼。


    莊悅嫻頓時便被顧卿晚鬧了個大紅臉,作勢要打顧卿晚,顧卿晚卻往顧弦禛的身後一閃,避開莊悅嫻,笑著快步出去了。


    兩炷香後,顧卿晚和莊悅嫻帶著帷帽,坐進了馬車。馬車緩緩而動,很快便出了鴻臚寺,直奔城門。


    秦英帝允蘇子璃歸京的消息已傳開,秦英帝到底不放心,大抵是怕蘇子璃帶走了秦國什麽東西,或者蘇子璃離京會暗藏什麽陰謀,總之,這大過年的,秦英帝竟讓禮部官員到城門相送。


    蘇子璃和禮部尚書寒暄了幾句,見其連連看向那輛打眼的馬車,蘇子璃知道不讓其看上一眼,這城門是不好出的,便笑著策馬到馬車旁邊,道:“這裏頭是沈二姑娘和沈將軍的妾室,本是來秦國求醫的,無奈並沒碰上良醫,寂空大師又閉關不肯接病人。沈二姑娘思家心切,對病情反倒更不好了。沈將軍便囑咐本王一道帶她們歸國,來啊,將馬車打開。”


    蘇子璃說著又衝馬車中道:“表妹,是禮部的大人們前來相送,處於禮節,表妹也和各位大人打個招唿吧。”


    燕國的侍衛將馬車門打開,眾人望去,隻見馬車中一覽無餘,兩個戴著帷帽,身穿燕國服飾的女子坐在車中,見車門打開,其中一個攙扶著另一個站起身來,同時行了個禮。


    顧卿晚行了禮,那禮部尚書卻笑著道:“寂空大師每月隻看診一人,這人還要合乎大師的眼緣,於佛家亦有緣才成,這麽些年,這規矩便沒變過,倒勞姑娘千裏迢迢白跑一趟了。”


    顧卿晚再不開口明顯不行,她略壓低了一些聲音,用微細弱的嗓音,道:“小女也聽聞了寂空大師的規矩,是小女無緣大師。今日勞諸位大人前來相送,請恕小女有恙在身,遮麵相見,失禮了。”


    顧卿晚說的乃是秦國的話,隻因她根本就不會說什麽燕國官話,她的那種燕國官話,糊弄一下禮親王妃那些不懂的內宅女子也便罷了。


    這些禮部官員,可是負責接待等事宜的,燕國官話他們就算自己不會說,也必定都聽的明白,顧卿晚可不敢在這些人麵前瞎胡來。


    “沒想到,沈姑娘秦國官話說的如此流利,招待不周,下次沈姑娘再來秦國,定好生款待。”


    套了兩句便笑著讓開了道路,明顯是再無疑心。


    顧卿晚又福了福身,馬車門關上,禮部尚書便道:“恪王殿下此去千山萬水,惟願一路平順。”


    “哈哈,多謝諸位大人吉言,告辭。”蘇子璃朗笑著抬手為禮,帶著人策馬從城門奔馳而出,很快便行遠了。


    馬車中,顧卿晚推開車窗,撩起窗簾來,迴望了眼漸漸變小的城門,眼前翩若驚鴻的掠過當初被秦禦抓迴京城的情景,還有禮親王府的一幕幕,眸光略動,隻覺恍若一夢,隨著馬車越來越遠,塵土滾滾,她覺得那些事兒好像也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她搖頭釋然一笑,鬆開車簾,鑽迴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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