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宮宴因為有大燕的使臣團在,故此禮部籌辦的要更加奢華熱鬧一些,蓋為凸顯大秦的昌盛繁華。


    朝臣們早已入座乾坤殿,大殿中數千盞的宮燈將四處照的亮如白晝,僅香燭的熱浪便烘烤的四下暖意洋洋,酒香飄逸,一派奢靡之相。


    “皇上駕到。”


    殿外,太監尖細著聲音高喊。


    殿中,朝臣們紛紛起身跪地參拜,顧弦禛和蘇子璃對視了一眼,帶著燕國使團的大臣們也跟著紛紛起身,略行躬身禮。


    秦英帝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身影挺拔,在一眾內伺的簇擁下緩步走進了乾坤殿,他掃了眼四周,一步步登上龍階,拂袍落座,這才道:“眾愛卿平身,來自燕國的朋友們,也不必客氣,都坐吧。今日乃是春節,朕於大家普天同慶,祝我大秦來年風調雨順,四海升平,諸愛卿於朕同飲此杯!”


    “佑我大秦風調雨順,四海升平,吾皇萬歲萬萬歲!”


    殿中響起諸朝臣們的同賀聲,舉杯共飲後,秦英帝方才道:“開席!”


    唱名太監高喊一聲,一時婀娜的宮女們端著一道道菜肴,穿梭其中,歌舞登場,絲竹管弦之音嫋嫋響起。


    酒過三巡,歌舞稍退,帶著麵具的顧弦禛突然站起身來,衝禦階上的秦英帝舉杯,道:“大秦果然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歌舞旖旎醉人,本將軍也敬秦皇一杯,願我燕國於秦國,能再續友好,請。”


    秦英帝笑著舉杯,倒也給燕國的這位兵馬大將軍麵子,抿了下酒杯,道:“周末大亂,百姓塗炭生靈,如今朕與民修養,護江山太平永固,也希望能和燕國保持友好邦交。”


    秦國和燕國如今兩分天下,各占南北,國力都差不多,一時半刻的誰也別想滅掉誰,一統天下,故此,兩國表麵上倒和氣了起來。


    顧弦禛聞言聲音微揚,果然重提蘇子璃一事兒,道:“秦皇英明,本將軍素聞秦皇仁愛慈孝,且曆來以身傳教,教化子民仁孝。如今我皇臥病龍塌,甚為思念早年離家的七皇子殿下,希望能夠接七皇子殿下迴去伺疾,可享片許的天倫之樂,想來,以秦皇之仁厚,當能成全我皇一番思兒之心的吧?”


    顧弦禛言罷,蘇子璃當場便落了淚,他明顯是心情鬱結,喝的太多了,此刻聞言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道:“父皇,父皇他龍體有恙嗎?大將軍,本王離開時,父皇正值壯年,聲如洪鍾,尚能拉弓射虎,英姿勃發,何等威儀,父皇怎麽可能臥床難以起身了呢?一定是弄錯了,父皇……”


    他說著情緒好像達到了頂點,繃不住徹底崩潰了,落淚顫聲,道:“父皇,兒臣也日夜思念父皇,兒臣無法在父皇麵前日夜盡孝,兒臣有愧,有愧啊!”


    蘇子璃說著說著,酒氣上湧,頓時撲到顧弦禛身上,眼見便有嘔吐的趨勢,顧弦禛忙吩咐道:“七殿下鬱結在心,情誌不暢,醉酒了,還不快將七殿下扶下去休息。”


    幾個燕國的侍衛忙上前攙扶,那廂秦英帝也吩咐太醫帶蘇子璃去偏殿休息。


    蘇子璃一番作態,當真是演的情真意切,哭的令人聞聲動容,好似秦英帝不放人,就是有違人道,阻攔人家迴去探望病重的父親,便和其倡導的孝順,完全不附一般。


    一些起先便支持放人的大臣,紛紛歎息感慨著,再度懇請秦英帝允了燕國所請。


    秦英帝早在聽了婁閩寧的進言後,便已下定了決心要放蘇子璃這個質子離開了,但此刻他卻還是麵露遲疑和難色,希望燕國使團能夠做出一些讓步。


    果然鬼麵將軍“沈沉”再度開口,道:“我皇確實纏綿病榻多日,倘使秦皇實在難以放心,本將軍願意暫且代替七皇子留在秦國,換取七殿下歸國盡孝,秦皇不知意下如何?”


    秦英帝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燕國竟然有此誠意,既然如此,朕便允了大將軍所請,七殿下自該迴國盡孝,大將軍在我秦國也會賓至如歸。”


    沈沉手握重兵,在燕國舉足若重,真論起來,比蘇子璃留下意義更大呢,秦英帝自然是滿口答應。心裏想著,難道燕國皇帝的病情真重到快不行了?


    若真如此,那蘇子璃迴國,可真像是一滴水,落進油鍋,燕國得亂起來了啊。


    秦英帝和燕國就這樣達成了共識,沈沉歸了座,歌舞再度登場,秦英帝連連和燕國來使舉杯,氣氛倒是其樂融融。


    那廂,婁閩寧聽到顧弦禛說要留下,手中的酒杯不覺一頓,眸光若有所思的盯著顧弦禛瞧了兩眼,又劃過那邊正和禮部尚書說話的周鼎興,摸索了下杯壁的花紋,抿了抿唇,到底未發一言,轉開了視線。


    宮宴還在繼續,待一陣歌舞過去,禮親王突然起身,緩步走到了大殿正中,拂袍跪下,秦英帝麵露不解,忙略抬了抬身,道:“皇叔這是作何,有何話皇叔且請起身迴話便是,還不快扶皇叔起來。”


    秦英帝微詫,忙抬了抬身子,吩咐身邊的太監總管王福德道。


    王福德應了一聲,甩著拂塵快步下了禦階,來到禮親王身旁,攙扶道:“這大過節的,王爺這是作何……”


    禮親王卻推開了王福德,恭敬的磕頭,揚聲道:“皇上,今日乃是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臣有幾句話卻是不得不吐。臣承蒙先帝信任,委以輔政的重任。從皇上登基的天瑞元年,到如今的天瑞八年,臣眼瞧著皇上由未成年的稚嫩少年,長成為現在乾綱獨斷,英明神武的聖君,臣這心中著實敬畏,相信先帝在天,定然也甚是欣慰。如今我大秦在皇上的治理下四海升平,臣也可以放心了。當年先帝在時,恐皇上年幼,會有人趁機做亂,便委臣護佑京城安定之責,將健銳營交到了臣的手上。如今皇上已然穩坐寶座,京城再無動亂之憂慮,這健銳營的兵權,今日也是時候交還給皇上了。臣懇請皇上,收迴兵符,容臣功成身退。”


    禮親王說著,終於從袖中取出一枚極是繁複的似鐵非鐵,玄色麒麟狀虎符來,雙手捧著,高高呈上。


    先前禮親王將此事透給了太皇太後,是由太皇太後從中斡旋,試探了秦英帝的態度,得秦英帝所允,換取秦禦正妃之位的。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然而這會子見禮親王果真拿出了虎符來,秦英帝還是有些吃驚,雙眸微眯熱切的盯著那虎符看了兩眼,秦英帝才收斂了神情,連連推辭,道:“皇叔這才作何,父皇既將健銳營交給了皇叔,便是讓皇叔有生之年,護衛京畿安全,皇叔乃是朕嫡親的長輩,這虎符放在皇叔的手中,朕是最放心不過的,皇叔切莫如此,快快請起。”


    禮親王這一舉動,顯然也讓所有的大臣都意想不到,一時間大殿一點聲音都沒有,各種震驚不解或若有所思,或閃爍不明的視線都落在了禮親王手中托著的虎符之上。


    有人覺得禮親王府定然是瘋了,怎麽連保命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有人覺得禮親王府當真是忠心耿耿,對皇上一片忠君之心,實在令人動容。


    也有人將目光投向了義親王身上,義親王府可也掌管著虎賁營的兵權呢,如今禮親王府這兵權一交,義親王府可就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了,這虎賁營的兵權,義親王是交還是不交呢。


    四下裏各種風起雲湧,禮親王卻在詭異的安靜中,又磕頭,再三懇請秦英帝收迴虎符,秦英帝這才長歎了一聲道:“皇叔既然執意如此,那朕便允皇叔所請就是,皇叔快快請起身。皇叔忠義,朕都明白,皇叔想討個清閑,朕便將蓮花山的溫泉山莊賜給皇叔吧,皇叔尋常倒可以過去散散心,修身養性那裏是極好的多在。”


    蓮花山的溫泉山莊離京城不遠,自然是有市無價的,但秦英帝用一座莊子就換了健銳營的兵權,怎麽也是占盡了便宜了。


    禮親王卻將虎符交托給王德福後,恭敬再度叩首,道:“臣謝皇上厚賞。”


    秦英帝道:“皇叔快快請起。”


    禮親王站起身來,待迴到座位上落座,那廂王福德也將虎符交到了秦英帝的手中,秦英帝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交給王福德示意其收起來,又笑著道:“朕敬皇叔一杯,斟酒!”


    他言罷,一直站在旁邊伺候的太監便拿著酒壺上前,秦英帝麵帶笑容,神情放鬆,正瞧著禮親王處,全然沒有防備之心,就在那太監靠近的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冷銳的銀光從其衣袖中劃出,直逼秦英帝的眉心。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以至於根本就沒人反應過來,秦英帝瞳孔一縮,來不及反應,那匕首的寒氣已襲至門麵,他腦中一片空白,臉色大變。


    “皇上小心!”


    就在秦英帝以為今日必死無疑的時候,一聲驚喝傳來,卻是坐在禦階之下的秦禦最先反應了過來,用力執出了手中的酒杯。


    那酒杯,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行刺太監手中的匕首上,力道之大,打偏了匕首,匕首在最關鍵的時刻,堪堪劃過秦英帝的額頭,帶出一道血痕,從秦英帝的耳邊擦過。


    就這一瞬,秦禦已身影如電,奔上了禦階,秦英帝也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從龍椅閃身。


    王福德大聲喊著,“護駕!”


    秦英帝閃躲開來,被王福德扶著,已連退數步,他額頭被劃破,此刻血珠滾落到了眼睛裏,望去,一片血光之中,秦禦已和那太監刺客糾纏在了一起。


    秦英帝從鬼門關上走了一圈,狼狽不已,龍顏震怒,大喝一聲,“留活口!”


    那行刺的太監卻擰笑一聲,道:“動手!先殺禮親王!”


    秦禦聞聲,明顯被其迷惑,竟然麵色一變,望向了禮親王處,高手對決,怎容半分分心,那刺客功夫極高,一個閃身,手中匕首直刺秦禦胸前。


    “阿禦!”


    秦逸和婁閩寧等坐的離龍案近的,此刻都已紛紛起身,護駕而上,然而誰都沒想到,刺客竟然如此厲害,還不待他們趕過去,便重重的傷了秦禦。


    隻見那刺客分明用了十成的內力和功力,重重的一匕首狠狠的紮在了秦禦的心窩位置,匕首整個沒入身體。


    鮮血幾乎同時從口中和胸前噴了出來,秦禦頓時便喪失了一切反擊之力,被那刺客重重的一腳踢在胸前,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秦逸驚唿一聲,飛身去接弟弟,堪堪在秦禦的身體落地前,接住人單膝跪地,望去,卻見秦禦已明顯奄奄一息,胸口瞬間便被血染紅,臉上也沾滿了血跡,匕首不偏不倚就紮在了心口上。


    饒是秦逸,當下也慌了心神,臉色大變,顫抖著手,不敢去碰觸那把匕首。


    “老子殺了你!”


    禮親王頓時紅了眼,飛身而起,親自攻向那刺客。


    此事,刺客已被婁閩寧,徐國公等幾個武將圍攻,狼狽非常,已是強弩之末,禮親王紅著眼衝上,一掌用了十二分的內力拍在刺客的太陽穴上,刺客被拍飛出去,身子砸在了朱紅的大柱上,委頓在地,雙眼圓瞪,然卻已經斷了氣息。


    刺客已死,四周卻一片慌亂,大殿中迴想著秦逸驚恐的喊聲。


    “阿禦!阿禦!你堅持住,太醫!快叫太醫!”


    秦英帝也被驚嚇的不輕,此刻見秦逸抱著雙眼已睜不開的秦禦,秦英帝眸光閃動,也顧不上計較禮親王怎麽直接殺了那刺客了,他忙抹了把臉上的血,快步到了台階下。


    瞧去,秦英帝當下便覺秦禦是活不了。


    那把匕首,秦英帝方才還親身感受到了其鋒利和殺氣,匕首絕對沒有任何貓膩,是把削鐵如泥的利器。


    此刻那利器就直直紮進了心髒位置,這樣的傷,如何還能活命?


    且秦英帝也是習過武的,方才刺客給秦禦的那一刺,用了十成內力,他明眼看的清清楚楚。想必,這裏會武功的,也都看的清楚明白。


    這會子秦禦小子的心髒一定都被戳穿了,沒救了,事實上他這會子還沒斷氣,那都已經是奇跡了。


    秦英帝眼底閃過些許喜色,麵上卻做出驚慌擔憂之色來,道:“太醫!太醫,阿禦你怎麽樣?你一定要撐著,阿禦護主有功,朕等你好了,定重重的恩賞!”


    秦禦卻強撐著,支起千金沉的眼皮,氣若遊絲的道:“皇……皇上……請允臣迎……迎娶側妃顧氏……為妃,臣死……死而無憾。”


    抱著秦禦的秦逸,雙眼一紅,道:“阿禦!你不會出事,大哥不會讓你出事!你撐著!”


    秦禦卻固執的盯著秦英帝,道:“顧氏……顧氏有孕……請皇上賜她為臣正妃……臣別無他求。”


    禮親王府交了兵符,秦英帝原本就是要允了此事的,可卻不能當場就下這樣的旨意啊。不然全天下人都要說他欺辱禮親王府,刻薄寡恩的。


    秦英帝本來還想找個時機的,如今秦禦都這樣了,還求上頭來,秦英帝自然是心中大喜,忙應道:“朕都答應你,來人,這便擬旨,晉燕廣王側妃顧氏為郡王妃。”


    秦禦卻抓著秦逸的手,略抬了抬身子,又道:“不,不是晉封……不……扶正……臣,臣要重新迎娶……迎娶她為妃。”


    他一言,頓時便令大家都麵麵相覷,就沒聽說過,做了妾室的,還能再重新迎娶的。


    妾室扶正的,雖然都很少見,但起碼還有先例在,還是有規矩可依的。


    這做了妾室,還要再重新迎娶一迴,這叫什麽事兒?這天下間就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兒,也沒這樣的規矩和先例啊。


    不過這會子秦禦這樣說,大家也都理解,人都快死了嘛,這明顯是腦子糊塗了已經。


    不過燕廣王方才說那顧氏有孕了,好歹燕廣王能留個後,顧氏也算有大功了,晉封正妃也算合適。


    “皇上……皇上……”


    秦禦臉色青灰,卻還在執意求著。


    一旁禮親王已是避過臉,抹起了淚,秦逸臉若寒霜,秦英帝歎息一聲,道:“好,朕都應你,擬旨。賜婚顧氏為燕廣王正妃,按正室之禮,三媒六聘,允燕廣王重新迎娶,顧氏之子是為燕廣王之嫡長,欽此。”


    這天下就沒此規矩,但大家想著左右燕廣王都要死了,也不可能真重新迎娶顧氏的,也就無人表示異議。


    秦禦聞言,似真再無遺憾,唇邊掠過一抹笑,頭一歪,倒在了秦逸的懷中。


    ------題外話------


    哈哈,秦禦死了,本文完結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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