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郡主這些時日的生活簡直就像是一場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噩夢,她出生便被養做嫡女,從小人便聰明,天生會討人喜歡。


    長大後,成功攀上了太後,被認作養女,常常出入宮廷,在貴女之中,享有不低的地位,她名聲好,人緣好,有才情。


    從前她自視甚高,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這些天她才知道,原來她的一切,都是嫡母給她的,嫡母願意捧著她,她便是京城頂尖的貴女。


    嫡母發了狠要踐踏她,她竟和所有的庶女沒多大的差別,一下子便從雲端跌落進了地獄。


    鎮海王妃迅速將她的丫鬟都看管了起來,又派遣了五個心腹婆子,輪流看守她。


    尋常窗戶和門都被鎖的牢牢的,隻在用飯時,門才會打開一下,丟進來一些餿飯。雲瑤郡主不能說話,手也廢了,隻能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直接用嘴去吃。


    她先時是不肯遭受如此侮辱的,可不吃便要餓著,餓了兩天,頭暈眼花,她卻無法甘心就此死掉!


    於是她爬了起來,將頭伸進飯碗中,狼吞虎咽的,然而飯沒吃兩口便打翻了碗,裏頭的米粒湯汁倒了一地。她流著淚,撲上去舔著地上的飯,像一條真正的狗。


    她要活下去,不能就這樣死掉,她要報仇。


    將她害成這樣的嫡母,還有顧卿晚那個賤人,她不會讓她們好過!


    雲瑤郡主苟延殘喘著從最初的崩潰和絕望中活了下來,仇恨支撐著她,她開始想辦法擺脫這種困境。


    然後她便發現,她竟然沒有機會可以利用,即便她有用腳寫字的能耐,並且她也偷偷摸摸的,費盡全身力氣寫下了一封給太後的血書,可她絕望的發現,她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將血書送出去。


    婆子們看守的太嚴,她心中有萬千的話,想要說出來說明收買她們,然任她心裏想的多周全,卻都敗給了張口的一瞬。


    她發不出聲音,她是啞巴了。


    雲瑤郡主甚至想,鎮海王妃是知道她會用腳寫字的,然而她並沒有廢掉她的腳,鎮海王妃的用意,大概不是仁慈,更不是忘記了。而是鎮海王妃專門給她留下一線生機,卻又將這生機後的路堵的死死,要讓她在希望和絕望之間來迴的品嚐,飽受折磨。


    信完全送不出去,鎮海王那邊這麽多天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可見這個親爹也是指望不住了。雲瑤郡主唯一的希望便是自己和秦禦的那樁親事,她對太後還有利用價值,太後一定能發現她出了事兒的。


    到時候太後會替她出頭,給嫡母好看!替她診治……


    雲瑤郡主不傻,她也清楚,如今又啞又殘的她,大概是沒法再嫁給秦禦了的,但她覺得太後好不容易拿捏住了秦禦的親事,一定不舍得就這麽放棄這個機會。


    起碼太後會接她進宮,救治一番,真是太醫也醫治不好她,才會舍棄她。


    隻要她能逃離這裏,她就能得到喘息,她一定要報仇雪恨。


    懷揣著這樣的希望,雲瑤郡主一日日硬撐了過來,這日她正趴在門口吃晚飯,突然就聽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囂聲,接著連外頭的婆子們竟也有了動靜,好像都跑出去看熱鬧了,依稀還聽到什麽聖旨,接旨的話。


    雲瑤郡主頓時身子一震,也顧不上吃了,迅速爬了起來,一腳踢開飯碗,撲到了門縫上,使勁往外看。


    一定是太後知道她的事兒了,一定是太後派人來接她了!


    雲瑤郡主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眸終於煥發出神采來,果然,很快便有腳步聲向這邊而來,不是那幾個婆子的腳步聲,分明來了很多人。


    雲瑤郡主愈發確定下來,她甚至已經看到了鎮海王妃的身影,雲瑤郡主愈發肯定起來,她的喉嚨中發出古怪而扭曲的笑聲,一雙眼睛甚至因興奮而充血,渾身激動的顫抖。


    她終於能夠解脫了!


    房門被打開,雲瑤郡主撲了出來,衝著鎮海王妃便衝了過去。


    她要報仇,有太後撐腰,鎮海王妃不得不將她放了出來,她這時候打了鎮海王妃,鎮海王妃也不能將她怎麽樣,她馬上就要進宮去了!


    “郡王妃小心!”


    兩個婆子見雲瑤郡主渾身臭烘烘,像個瘋子一樣衝出來,忙忙上前擋在了鎮海王妃的身前,同時抬腳,雙雙踹在了雲瑤郡主的身上。


    雲瑤郡主像是一塊破布,摔出去重重撞在了門板上,她頭暈眼花,難以置信的抬起頭來,就見鎮海王妃還站在那裏,優雅端莊,從容不迫,連眼角都不曾動上一下。


    見她看過來,鎮海王妃令婆子閃開,走了過來,道:“你以為你都成了這幅模樣,太後還會管你嗎?太天真了,太後那樣的人,怎會在一條注定成為臭蟲的棄子身上再多費精力?你一定以為太後來接你了吧?很遺憾,方才府上是收到了旨意,但卻不是接你進宮的旨意,你自己看看吧。”


    鎮海王妃言罷,示意旁邊的婆子將聖旨拿給雲瑤郡主看。


    婆子展開明黃色的聖旨,送到了雲瑤郡主的眼前,雲瑤郡主急迫的看過去,卻被上頭的內容打擊的雙目欲裂,渾身哆嗦。


    聖旨甚至不是下給她的,而是下給鎮海王的,命鎮海王即刻送她出家,並斥鎮海王教女無方,治家不嚴,責令其暫時交了兵權,在家中悔過齊家。


    “看到了嗎?皇上讓你出家,不是出嫁!你和燕廣王的親事,沒了。你害的你父親連兵權都不得不交了,害的鎮海王府被太後和皇帝記恨,害的家族蒙羞,這下你可滿意了?”


    鎮海王妃又上前了一步,聲音中透著濃濃的厭惡之情。


    雲瑤郡主不敢相信這一切,突然發起狂來,像一隻頻臨死亡的野獸,猙獰而恐怖,嚇的婆子們都麵色大變,護著鎮海王妃連退了好幾步。


    雲瑤郡主還在用嘶啞的嗓子嘶吼著,滿滿的憤恨和不甘,鎮海王妃看著她,又道:“你以為你走到這一步都是我害的?嗬,其實不是,告訴你吧,是燕廣王。你退婚的尾巴本來都讓太後收拾幹淨了,是燕廣王殺進謝府用劍審的欣荷,今日更是燕廣王請迴了太皇太後,將你的事兒都捅到了宮裏去,莫說你如今人廢了,便是你人還好好的,拿捏著欣荷,拿捏著你那些齷齪事兒,皇上和太後也得收迴賜婚的旨意!”


    雲瑤郡主一直都不知道這裏頭還有秦禦的手筆在,她聞言聲音像是破封箱終於散架了,一下子斷了音。


    她瞪視著鎮海王妃,似整個人都沒法從打擊中迴過神般,又像是被直接抽去了靈魂。


    鎮海王妃又道:“你費盡心機討好想嫁的男人,他根本連親手處理你都不肯,即便是上躥下跳,甚至差一步就能嫁進王府,他卻還是不將你看在眼中,連收拾你,都是算好了借的我的手,他多看你一眼都嫌惡心,更不屑親手動你。可憐江哥兒將你碰到手心這麽多年,卻被你害的名聲大損,嗬嗬……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庶女,便再抬舉,都是個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的蠢貨!”


    聽了鎮海王妃的話,雲瑤郡主卻突然笑了起來,蒼涼又自嘲的笑聲可怖而扭曲,她笑的眼淚都掉了下來,整個人也蜷縮成一團,哆嗦著。


    見她這樣,鎮海王妃到底起了憐憫之心,沒再多言打擊她,也沒再施加旁的手段,隻道:“我讓婆子送你去家廟,從此往後,你就在那裏好生過完餘生吧,別再企圖興風作浪,鎮海王府也不會少你一口吃的。你好自為之吧。”


    鎮海王妃言罷,雲瑤郡主漸漸停止了笑聲,婆子上前抓起雲瑤郡主來,拖曳著她往外走。


    雲瑤郡主心中的恨並沒有減少半點,她如今不僅恨鎮海王妃,恨顧卿晚,還恨秦禦,恨太後和皇帝。她一定要報仇,她會讓秦禦後悔,讓所有人後悔!


    懷揣著這樣的仇恨,雲瑤郡主卻死死低著頭,克製著一切將恨意表現出來的衝動。因為她知道,這會子她一旦表現出強烈的恨意,鎮海王妃便難容她,而此刻鎮海王妃讓她死,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都容易。


    隻要這種死狗一樣的可憐樣,完全沒有靈魂的絕望樣,才能讓鎮海王妃放她一條生路。


    雲瑤郡主被退親,且被聖旨出家的消息,很快便傳的滿京城皆知。自然也很快傳到了鴻臚寺中,顧卿晚聽到此消息,卻眼皮子都沒多眨一下,她早便知道,雲瑤郡主是不可能嫁進禮親王府的。


    禮親王妃已經發覺了雲瑤郡主的真性情,如何會容她進門?而秦禦早厭惡了雲瑤郡主,再加上自己在這節骨眼上跑了,秦禦多半也得遷怒雲瑤郡主。


    莊悅嫻見顧卿晚聽聞此話一點反應都沒有,倒覺得顧卿晚是在強行壓製心中的情緒,越是這樣越表示她的在意,她有些心疼這樣若無其事的顧卿晚,禁不住開口道:“如今燕廣王的親事已經退了,晚晚,你若是心中真放不下他,暫且還是不要去大燕了,此一去,可當真是山高路遠,再相見怕是遙遙無期了。”


    顧卿晚看向莊悅嫻,見她一臉擔憂之色,不覺微怔,接著便微笑了起來,解釋道:“早先我離開王府時,便清楚他和雲瑤郡主的親事成不了,這才並不驚訝。大嫂且莫多想。他如今是退親了,可如今太皇太後也迴來了,經此一鬧,太皇太後怕也得重視起他的親事,這迴親事退了,總還有更好的等著賜婚。大嫂,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是不可能再走迴頭路的。”


    見顧卿晚言辭肯定,竟然半點猶豫都沒,莊悅嫻歎了一聲,還沒再言,外頭便響起了朱公公的聲音,“徐國公果真來了,大爺讓大姑娘趕緊準備一下。”


    顧卿晚聞言麵上一喜,莊悅嫻也頓時顧不上旁的了,忙忙起身,道:“妹妹此去徐國公府可一定要 多加小心啊,不能像從前一樣,念及親情便失了防備。”


    顧卿晚應了,尋出藥童的衣裳來,穿戴易容起來。


    她收拾好,和梁太醫匯合後,便一起去了顧弦禛的書房,剛進書房就見徐國公有些焦急的站在當間,正不住的往外張望。


    見梁太醫進來,他麵上一喜,上前主動作揖,道:“還請神醫救治老母,必定厚報。”


    梁太醫看了眼坐在書案後的“沈沉”,這才笑著道:“在下都聽說了,令尊的病還得我見到人,把了脈才能斷定可醫,不可醫。治病乃是醫者本分,並不分國界,徐國公不必如此客氣。”


    徐國公麵露感激,臉上終於因梁太醫的應承而多了些笑容,道:“如此,事不宜遲,還請太醫這便隨我進府吧。”


    梁太醫看向顧弦禛,顧弦禛開口道:“治病時辰便是生命,耽擱不得,你便去吧。”


    梁太醫這才躬身應了,側身道:“這是我的藥童黃芪,習慣了帶他帶下手,還得讓他隨我一起。”


    徐國公不過看了一眼顧卿晚裝扮的藥童便點頭笑著道:“這是自然,府上早已為神醫和小大夫準備好了住處。”


    梁太醫含笑邁步,徐國公再度謝過“沈沉”,緊跟了出去,顧卿晚走在最後,和顧弦禛對視了一眼,丟給他一個不必擔心的眼神,便也提著藥箱,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她身上穿著的藥童衣裳略有些寬鬆,冬日穿戴本就臃腫,再加上小腹剛剛凸起,倒看不出任何不妥來。隻顧弦禛看著顧卿晚的身影卻還是有些擔憂,可念著病重的外祖母,卻又隻得歎了一聲,隨顧卿晚去了。


    這廂顧卿晚登上馬車,搖搖晃晃的往徐國公府而去。


    那邊禮親王府的秋爽院中,秦禦重重的跪在了禮親王妃麵前,神情鄭重的磕頭道:“母妃,如今兒子的親事總算是退了,兒子除了卿卿,再不想娶旁人為妻,還請母妃成全。”


    禮親王妃見素來桀驁驕縱的兒子,如此跪在地上懇求,一時間心中是五味雜陳。


    秦逸坐在旁邊,道:“母妃,顧氏總是要找迴來的,她腹中都已經有了阿禦的骨肉了,若是男孩,那便是我禮親王府的長孫了。嫡長孫總好過庶長孫吧,母妃想必也是不願委屈了自己的孫兒吧?”


    禮親王妃這些時日想的最多的便是顧卿晚的事兒,她覺得當初也許真不該強迫人家姑娘進府,如今人家帶著孩子走了,明晃晃的打了王府的臉,也是王府仗勢欺人在先造的孽。


    想到顧卿晚的好,想到救命之恩,禮親王妃是根本沒想過要顧卿晚墮胎的,事實上她聽到顧卿晚有孕的消息,是喜憂參半的,喜大於憂,既便有憂,也沒想到要舍棄那個孩子。


    且若沒有身份的限製,禮親王妃也是樂見顧卿晚成為自己的兒媳的,她看著秦禦,站起身來,扶起了他來,道:“你皇祖母那邊,母妃會去說,有什麽事兒母妃都替你們擋著,你快將那丫頭和母妃的孫兒找到吧。”


    秦禦聞言麵上一喜,禮親王妃便又道:“晚會兒,母妃會和你父王商量這個事情。母妃想,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總有法子讓皇上點頭的。”


    秦禦握著禮親王妃的手,再度跪地,道:“多謝母妃。”


    禮親王妃不覺也笑了起來,倒覺得壓在心頭的事兒,總算是有了出路一般明朗了起來,秦逸見他如此開懷,也笑了起來,道:“瞧你那點出息。”


    言罷,她又瞧向了秦逸,道:“你弟弟這親事算是有著落了,你呢?總不能事事都讓弟弟搶了先吧?”


    秦逸麵上笑容頓時微僵,站起身來,笑著道:“母妃左右孫兒都要抱上了,還盯著兒子做什麽?趁熱打鐵,兒子卻瞧瞧父王迴府沒,若是迴了,就趕緊商議出個策略來。”


    他言罷,腳底抹油的便跑了,惹的禮親王妃又是一陣歎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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