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祖上本就是商賈,到了周鼎興的父親一輩,家中不過有三兩個鋪子,隻周老太爺卻注重教養,培養周鼎興走科舉之道,周鼎興也是個爭氣的,運氣也好,一路竟做到了今日的首輔之位。


    相比大兒子在科舉上的聰慧靈氣,周鼎文便顯得略有些愚鈍了,既然大兒子已經走了科舉之路,家中的生意,周老太爺便交給了二兒子。


    卻不想周鼎文這個人竟然頗有些經商之道,周家的三個鋪子到了他手中擴展的極快,後來隨著周鼎興出仕為官,周家有了後台,周鼎文便更是將生意做的風生水起,愈發大了起來。


    而他進入仕途,卻是在周鼎文進了內閣之後。周家的根基淺薄,彼時周鼎興的兒子周江延還不頂用,周鼎興在官場上無人相助,很是艱難。繼而便扶持著周鼎文也走了科舉,雖是同進士,但到底進了六部,安排在了戶部。


    周鼎文擅長經濟之道,在掌管錢糧的戶部倒是如魚得水,自己有本事,再加上周鼎興的提攜,沒多少年竟就做到了侍郎之位。


    不過這些年周鼎文雖然已將周家的生意慢慢下放給了子侄輩,每到休沐時,卻還是會到鋪子等看看的。


    他這些天渾渾噩噩的,好容易挨到了休沐日,照舊巡視了周家的幾個大鋪子。從周記藥材鋪出來,他翻身上了馬便有些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晃。


    周記藥材鋪位在城南靠近城隍廟的地方,今日卻剛好是城隍廟會的日子,街頭熙熙攘攘,路邊擺滿了各種攤位,吆喝聲不斷,不乏南來北往的客商人互通有無。


    周鼎文騎在馬上,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這邊來,眼見前路難行,正準備掉頭,突然一張熟悉又陌生的人臉便闖入了他的眼簾。


    他心一跳,定睛看去。


    隻見穿錦衫的男人正在一個叫賣香料的攤位前,和賣家討價還價,其側臉對著這邊,看上去已年過半百,但那五官就算是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那是周家的逃奴劉順才!


    他的強哥兒走失那日,便是這劉順才最後跟著的,事後,劉順才也跟著失蹤了。


    周鼎文麵色大變,跳下馬背便衝了過去,然就在他還有幾步便能抓住劉順才時,那劉順才竟然發現了他,神情怔了一下,接著他丟了兩個香包過來阻攔,轉身便跑。


    周鼎文緊追不舍,然而人太多,到底最後讓劉順才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周鼎文臉色難看,忙吩咐幾個心腹前往追查搜尋,他料想劉順才這些年一定沒在京城中,這次進京多半是念著事情過去那麽久,周家一定已不再找尋他,才敢猖狂的出現在京城。


    如今他被發現了,周家勢大,他害怕之下,逃離京城必是本能,故此便吩咐心腹盯緊了出京的幾條路,果然便在第二日的一早,將劉順才和其小廝抓到。


    周鼎文得到消息沒讓人將劉順才往周家帶,反倒在城南的一處幽靜小院見了劉順才。


    劉順才跪在地上連聲喊饒命,周鼎文一腳踹開他,紅著眼逼問道:“說!當年到底是怎麽迴事?!強哥兒呢?!”


    “罪奴不知啊,二老爺饒命,當年罪奴最後跟著小少爺,小少爺要吃糖人,罪奴就轉身給個銅板的功夫,小少爺便不見了,罪奴遍尋不到。心知迴去後,必定不能活命,罪奴便……便逃了,小少爺,罪奴真不知在哪兒啊。”


    劉順才嚇的臉色慘白,連連磕頭。


    周鼎文卻敏銳的發現,劉順才眼神躲閃,分明是沒有說實話。


    他令兩個心腹小廝上前拳打腳踢,好一陣折磨,那劉順才終於頂不住了,到底吐口道:“罪奴當真不知道……不知道啊,二老爺去問大老爺啊。”


    周鼎文頓時瞳孔一縮,抬手阻止兩個小廝,豁然起身,走到了近前,一把拎起劉順才來,道:“你方才說什麽?”


    劉順才皮青臉腫,神情微慌,道:“罪奴什麽都沒說,罪奴的意思是,大老爺如今權勢滔天,二老爺該去求求大老爺,大老爺肯讓各地衙門都幫忙尋人,說不定小少爺就找到了,畢竟小少爺身上有胎記,那樣的胎記一定不能再有第二個人有了。”


    周鼎文見他明顯又開始隱瞞,將劉順才丟到了地上,沉喝一聲,“廢他一條腿!”


    小廝提了長刀就上,劉順才嚇的竟然尿了褲子,大聲喊道:“是大老爺!是大老爺讓罪奴將小少爺帶離人群的,大老爺吩咐罪奴將小少爺放下便不要再多管其它,罪奴當時將小少爺放下,果然很快便有個男人抱著小少爺便走了。罪奴也不知他將小少爺送到了那裏。”


    周鼎文聽到這樣的真相,頓時整個人便前後晃蕩了幾下,接著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神情灰敗,突然便發出嘲諷刺耳,帶哭的古怪笑聲來。


    果然,果然都被他料想對了。


    那個死了的刺客,他就是他的兒子強哥兒啊!


    當年強哥兒丟失的真相竟是如此!竟然是他的好大哥,將強哥兒帶走,交給吳國公,培養成了死士,提他們流血賣命!


    當時強哥兒才不到四歲啊,他怎麽能毒辣成這樣!


    若說周鼎興這麽做的目的,那就太好想了。


    他沒了兒子,他掙的銀子,便願意都為大哥的事業發展做鋪墊,對銀錢也沒計較之心,誰讓他後繼無人呢。後來他過繼了長房的兒子,更是對大哥感恩戴德,這些年什麽都聽大哥的安排。


    可過繼侄兒時,侄兒都七八歲大了,和父母感情親厚,也因此,這麽多年了,周家都沒有分家,他一直是大哥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大哥指東,他絕不往西。


    因為他和大哥有共同的兒子啊!若然他的強哥兒在,周鼎文知道,他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成為大哥的錢袋子,毫無私心的,為周鼎興所用!


    可是他都已經這樣為其所用了,為什麽周鼎興還那麽狠心的驅使他的兒子去當死士,去做那麽要命的事兒,最後竟然還毫不留情,毫不遲疑的殺了他的強哥兒!


    周鼎文心中的恨意像潮水一樣,洶湧的拍打著他的心,他的眼眸被瘋狂的報複的浴火充斥,雙拳緊握,自牙齒縫中擠出三個字來,“好大哥!”


    他抬手捂了下發熱發潮的眼睛,起身轉頭往屋裏去了,隻是吩咐小廝將劉順才和他的小廝看守好了,再好好審問下這些年劉順才的行蹤。


    十幾日後,小廝核實了劉順才的交代,衝周鼎文稟報道:“劉順才當時直接逃出了京城,以為沒有路引和戶籍,便買通了一個走南闖北的戲班子,一路逃到了湖州。偷雞摸狗的混了一年後,才敢拿出大老爺給的銀子做起了小買賣,後來還娶了一房妻妾,隻是大抵是缺德事做的太多,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所以一直都沒再生出孩子來,也算是絕了後了。這次他是來京城進香料的,因為有家香料鋪子,擋了他香料鋪的財路,他覺得隻有從京城多弄些好貨迴去,才能起死迴生,誰知道老天幫著二爺,就讓二爺給撞上了。”


    周鼎文也曾懷疑過,二十來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怎麽說發現,什麽都湊堆的讓他發現了。


    他也懷疑是有人做好的套,等著他來鑽,然而現在聽聞小廝的迴報,周鼎文確定了。


    一個人二十年的生活痕跡,不可能輕易捏造篡改,看來確實是老天都在幫他,不忍他一直蒙在鼓裏。


    周鼎文自然想不到,查不出問題來,那是因為假劉順才給出的一切信息,都是真正的劉順才的消息,這樣真中有假,假中摻真,加上周鼎文自己的各種臆測,根本就不容他不信。


    周鼎文現在已經陷入了對兒子的愧疚和對兄長的憤恨中,人入魔障,他的頭腦也沒那麽清醒冷靜。


    “二爺,雖然屬下什麽不妥都沒查到,但是這麽巧合……二爺,要不要將劉順才帶去和大老爺對質一番?”小廝見周鼎文麵色變幻,禁不住開口道。


    周鼎文道:“爺知道你是覺得爺正好撞見了進京的劉順才,這事兒巧合的太過了,然若真是有心人安排的,劉順才當時做什麽還要逃掉?後來若非爺讓你們盯緊了城外官道,差點就讓他跑掉了!更何況,天底下不會再有人生出和我兒一模一樣的那麽奇特的胎記來!”


    周鼎文已經對此事深信,他現在一心想要報仇,又怎會將劉順才帶去和周鼎興對峙呢?


    周鼎興那麽狠辣殘忍,權柄又重,對峙了,非但不能為兒子報仇,反倒要將自己也送入虎口啊!


    眯了眯眼,周鼎文再三交代小廝不準泄露此事半點,這才令其退下,籌謀起如何報仇來。


    鴻臚寺,顧卿晚這些天小腹已有些微微凸起,腰身都粗了兩圈,從前的衣裳都留在了禮親王府中。莊悅嫻倒是提前給顧卿晚置辦了些冬衣,但當時並不知道顧卿晚已有孕的事,故此都是按照從前的尺寸做的,如今卻都不能穿了。


    這些日,鴻臚寺的婢女已在給顧卿晚做新衣,然則大燕離大秦萬裏之遙,使團所帶婢女統共也沒幾個,故此做的很緩慢。


    顧弦禛這日清閑了些,便提議帶著顧卿晚和莊悅嫻一道去衣裳鋪多做幾套衣裳。


    顧卿晚對上次碰到秦禦的事兒還心有餘悸,遲疑了下便道:“還是大哥讓人將我的尺寸送到成衣鋪子去,讓繡娘們隨意做好了,不必那麽麻煩。”


    莊悅嫻見她不肯去,便也笑著道:“我的衣裳改大點一樣穿,也送了尺寸讓慢慢做好了,離過年沒幾日了,外頭指定到處都人多,我和妹妹兩個孕婦,便不去擠這熱鬧了吧。”


    顧弦禛卻麵露不讚同,道:“有我護著你們,不會出任何意外的,妹妹這些時日教導易容術也挺累的,出去逛逛,散散心總是好的,更何況,沈家的姑娘到了大燕,卻一次門都不出,即便是有怪病在身,這也不合常理啊。反倒惹人懷疑呢。”


    莊悅嫻聞言看向顧卿晚,顧卿晚便也一笑起身,道:“好,好,都聽大哥的。”


    兩炷香後,顧卿晚為自己和莊悅嫻又遮掩了下妝容,各自戴上帷帽便登上馬車出了門。


    大秦京城最好的衣裳鋪子便是金縷樓,顧卿晚如今做為燕國大將軍沈沉的妹妹,要做衣裳自然得去金縷樓,不然豈不是要惹人奇怪?


    故此,即便是早知道金縷樓是禮親王府的產業,馬車還是緩緩往金縷樓而去,還有四日便過年了,街上到處都是忙著采辦年貨的人,顧卿晚和莊悅嫻坐在馬車中,隔著車窗往外瞧,心情被外頭喜氣洋洋的人們所影響,也飛揚明媚的緊。


    馬車走的慢,到了金縷樓,兩人互相整理了下,這才推開車門走出來。


    馬車上的裝飾物,還要隨行的下人的衣飾,明顯都和尋常大秦人不同,加上顧弦禛臉上還覆著一張麵具,故此早便驚動了金縷樓的掌櫃。


    其親自迎了出來,笑著道:“來自大燕的客人,請裏麵走,已經為沈二姑娘和夫人準備好了雅間。”


    進了雅間,莊悅嫻將頭上的帷幔取了下來,顧卿晚卻依舊掛著,進來伺候的繡娘們也聽說了她生了怪病,便也不奇怪了,出於對客人的尊敬並不多瞧她。


    顧卿晚和莊悅嫻挑選了布料,花色樣式,又順利量了身。顧弦禛付了銀子,多付了兩成,讓加個急,做好了早些送到鴻臚寺,一行人便出了雅間。


    誰知道剛出來,迎麵就見禮親王妃和徐國公夫人蕭氏,帶著徐玉冰和徐玉雪站在廊道盡頭,瞧樣子禮親王妃應是剛來,要往樓上去,而蕭氏帶著女兒要離開,便正好在樓道口巧遇了,正做寒暄。


    顧弦禛目光落在蕭氏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眼神頗有些冷厲,以至於身上的氣息都有些微變。


    顧卿晚看到禮親王妃竟在,頓時便腳步一頓,有些哭笑不得。她發現自己和禮親王府還真是有些緣分,怎麽出門不是撞上秦禦,便是碰上禮親王妃呢。


    不過金縷樓是王府的產業,禮親王妃這時候出現在此,倒也不奇怪。


    莊悅嫻也看到了兩人,更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顧弦禛的情緒變化,她禁不住一手悄然握了握顧弦禛的手,一手挽過顧卿晚的手臂微微拍了一下。


    那廂,蕭氏正和禮親王妃寒暄,突然就覺如芒在背,渾身一冷,她莫名哆嗦了下,轉頭看向了這邊。


    現在當然不能再退迴雅間去,顧弦禛已是邁步在前,往樓梯口,也就是蕭氏二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顧卿晚和莊悅嫻也邁步跟了上去,到了近前,顧弦禛並不搭理蕭氏,隻衝禮親王妃略點了下頭,渾身寒冷的氣質,簡直能壓迫的人喘息不過。


    蕭氏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其兩個女人,大抵是聽說了沈沉克妻之名,臉色有些發白,頭都不敢抬的縮在了蕭氏身後。


    顧卿晚跟著衝禮親王妃略福了福身,本是要錯身而過的,不想禮親王妃卻衝顧卿晚笑著道:“早便聽聞沈二姑娘也來了我大秦,今日沈大將軍是陪妹妹來做衣裳的吧?可有挑選到合適的衣料款式?”


    大燕和大秦素來算不得什麽兄弟邦國,禮親王妃也沒必要和沈沉的妹妹寒暄客套,可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姑娘卻讓她覺得有些熟悉,大概是其身形和顧卿晚有些相似,故此她才會覺得親近吧,禮親王妃如是想。


    顧卿晚這段時日豐潤的厲害,現在天氣又冷了許多,她穿戴的嚴實,還披著皮毛鬥篷,禮親王妃這才不曾認出。但是聲音卻不會騙人啊,顧弦禛的腳步不由一頓,連莊悅嫻握著顧卿晚的手臂的五指都禁不住重重一壓,透出滿滿的緊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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