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晚隨著宋寧出了翰墨院,就見一個穿著墨綠色長褙子的嬤嬤站在淩寒院的假山旁,兩個大丫鬟正圍著示好說話。


    這嬤嬤顧卿晚其實是見過的,從前她隨著祖母到王府來赴宴,這位陳嬤嬤一直隨侍在禮親王妃的身邊,是禮親王妃的心腹。


    當年她和祖母離開,還是這位陳嬤嬤親自送出的王府。


    見宋寧在前,顧卿晚在後過來,那陳嬤嬤便擺了擺手,不再搭理圍在旁邊討好的惜薇和惜芹二人,上前兩步迎了過來,道:“王妃在秋爽院等著呢,沈公子請隨老奴來。”


    顧卿晚衝陳嬤嬤作揖一禮,跟著陳嬤嬤往淩寒院外去,陳嬤嬤卻腳步頓了下,瞧了眼不請自跟著的宋寧。


    宋寧訕訕一笑,道:“沈小公子年紀小,二爺恐他衝撞了王妃,吩咐了讓屬下跟著,嬤嬤可否讓屬下也去王妃哪兒討您老一杯茶喝喝啊。”


    陳嬤嬤聞言心中一動,卻又瞧了低眉順眼的顧卿晚一眼。什麽怕沈小公子年紀小,衝撞了王妃,分明就是二爺心中放心不下這沈清,便往王妃的秋爽院一趟都這樣放下不下的,這簡直……


    從前何曾見過二爺對誰這樣上心維護過,難道這個白淨漂亮的少年,還真是和二爺……


    陳嬤嬤甩了甩頭,趕走不該有的猜測和心思,略瞪了眼宋寧,卻沒再多說什麽,一行人往秋爽院而去。


    秋爽院的花廳中,禮親王妃正坐在太師椅上焦急的等待著,她麵上有些煩躁之氣,重重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了旁邊的茶幾上,豁然站起身來,在花廳中來迴走動了兩步。


    旁邊伺候的乃是另一個陪嫁嬤嬤,程嬤嬤,她比陳嬤嬤要年輕一些,生著張略黑的敦厚麵容,見禮親王妃如此焦躁,不由勸說道:“王妃不要太過擔憂了,二爺和那個沈清究竟怎麽迴事,一會子一問便知,外頭傳的便是再真,流言就是流言,不可信的。奴婢說句托大的話,二爺也算是奴婢瞧著長大的,雖然行事頗有些肆意妄為,可二爺在這男女情事上,卻曆來不是個荒唐的,王妃放心,那沈清多半就像二爺說的那樣,不過是瞧他有些蓋房子的才能,這才帶迴王府的。”


    禮親王妃聞言卻一拍手道:“你懂什麽,就因為他在男女情事上不是荒唐性子,本王妃才著急上火的!咱們這樣的人家,便是在女色上荒唐點又能怎樣?莫說是一兩個女人,便是成百上千個,那也供養使喚的起。他這樣眼見都快二十了,身邊卻連一個女人都沒有,這叫怎麽迴事,他們兄弟那麽個性子,本王妃若是做主娶個迴來,不喜歡了,隻怕喜宴都辦不下來就要鬧翻了天,你看看人家義親王妃,義親王世子也就比阿逸年長兩歲,現在都四個孩子了!昨兒在義親王府,三弟妹是一口一個孫子孫女的,還問本王妃打算何時給阿逸兄弟兩個說親大婚,這不是專門戳本王妃的心窩子嗎?!好容易阿逸那邊有了個侍妾,這都多少天了,卻也不見他去人家屋子裏坐上一坐。阿禦這邊更是好,這流言都傳進宮裏去了,這能叫本王妃不著急擔憂嗎?!”


    程嬤嬤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也委實不知道該怎麽勸解禮親王妃,王府這兩位爺確實有些古怪。


    就說劉側妃出的三郡王和五郡王,兄弟兩個都是風流的性子,三郡王才十六,和屋子裏的丫鬟就沒個幹淨的,五郡王年紀更小,才十四,可這通房丫鬟也好幾個了。


    還有四郡王,雖然身邊隻有兩個通房,可聽說是因為四郡王惦記上了其生母娘家的表妹,可見人家也是正常的啊。


    唯獨王妃出的世子爺和二爺,身份最高貴,身邊的丫鬟都是王府裏最出挑的,年紀又大,可愣是這些年半點動靜都沒有。


    從前兩位爺沒出征時,年紀到底還不大,王妃還能耐得住,如今眼見三年多過去,兩兄弟還是這性子,也莫怪王妃多想,便她們也擔心啊。


    這若是王妃抱不上孫子,今後王府還不得便宜了那些小娘養的!


    程嬤嬤也知道自己方才說錯了話,正想著要彌補兩句,外頭倒響起了丫鬟的聲音,“陳嬤嬤您迴來了,王妃正等著您呢。”


    聞聲,禮親王妃忙在太師椅上坐好,很快湘妃竹的門簾被挑開,陳嬤嬤率先進來,身後跟著個清瘦毓秀的少年郎,而後宋寧也跟在後頭走了進來。


    顧卿晚跟著陳嬤嬤上前,垂眸衝上頭端坐著的禮親王妃行了禮,道:“草民沈清拜見禮親王妃。”


    說著她深深彎腰作了個揖,禮親王妃一時並沒有喚起,而是看向她身後同樣行禮的宋寧,道:“你怎也跟著過來了?”


    宋寧便迴道:“二爺聽聞王妃傳喚沈清,便讓屬下也跟著過來,想著王妃八成會擔心二爺的傷勢,讓屬下一並過來,王妃若是有所垂詢,也好仔細迴答。”


    禮親王妃聞言抿了抿唇,目光在顧卿晚的身上一掃而過,心中和陳嬤嬤想的一樣。


    見秦禦竟然這樣看重沈清,若然不是在裝重傷,隻怕自己要親自跟過來的,她心中不覺更加發沉了。若然這個沈清當真是煙視媚行,沒有男兒血性,蠱惑人心的男寵之流,她是說什麽也要將他處理掉的,絕對不能讓這樣的少年郎留在兒子身邊,禍害兒子的人生!


    這樣想著,禮親王妃的目光便有冷意一閃而過,接著她沉聲道:“行了,不是說阿禦讓這個沈清貼身伺候著嗎?阿禦的事兒本王妃問他也是一樣的,你先迴翰墨院去吧,阿禦習慣你伺候,莫再讓他身邊缺人使喚。”


    宋寧聞言笑著道:“王妃說笑了,其實是二爺嫌屬下礙眼,才將屬下打發了出來。王妃看在屬下可憐的份兒上,要不賞杯茶水給屬下?屬下也不在王妃麵前礙眼,在秋爽院隨便找個角落貓著就行。”


    禮親王妃為人和氣,宋寧又從小跟隨秦禦,故而在禮親王妃麵前也能說得著話,此刻言語便有些討好賣乖的放肆,卻是堅持要留在秋爽院的。


    不過他也知道王妃是有話盤問顧卿晚,故而主動提出不再跟前礙事便是。隻要禮親王妃不對顧卿晚動手,問問話也沒什麽。


    果然,禮親王妃見他識趣,便也沒再多言,擺手道:“去吧,向雪,給宋侍衛奉茶。”


    宋寧轉身跟著婢女出去了,禮親王妃才重新看向顧卿晚。


    因禮親王妃一直沒叫起,她此刻還保持著見禮的彎腰姿態,然後便瞧見,有人在他身前丟了個秋香色繡牡丹富貴的軟墊。


    顧卿晚知道這是要她行大禮的意思,沒猶豫便恭敬的撩袍跪下了,重新行了叩拜禮道:“草民沈清叩見王妃殿下。”


    禮親王妃這才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道:“嗯,倒也還算知禮,抬起頭來迴話。”


    顧卿晚覺得禮親王妃的口氣不善,卻還是垂著眼眸,直起身來,麵向禮親王妃。


    她今日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圓領錦緞長袍,袍子襟口和袖擺繡著鬆紋,頭上墨發高束,插著一根烏木簪。


    一張漂亮的臉展露無疑,陽光灑照在那少年身上,少年的眉目愈發毓秀如畫,臉龐也更顯精致玲瓏。


    明明就是個少年,這臉卻還沒女兒家大,這麽個巴掌大的臉,再配上如畫的五官,連禮親王妃都不得不承認,這可真是個難得一見的漂亮孩子。


    可也因此,禮親王妃心頭的火更大了,目光掃了掃顧卿晚的臉,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少年的唇,嫣紅微腫,禮親王妃不是不識情事的小姑娘,一眼就瞧出來不大對來,心中愈發起疑,麵色也愈加鐵青難看起來。


    砰的一聲,她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砸在了茶幾上,道:“沈清,本王妃也不和你多廢口舌,隻問你一件事,你且老實迴話,若敢有半點欺瞞,即便有燕廣王護著你,孝字大過天,本王妃要打殺了你,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阿禦便是惱了,也不會因你就和母親生分!你可明白?”


    顧卿晚聞言卻依舊從容,也並沒有因禮親王妃的大發脾氣被嚇的失態,恭謙的答道:“草民明白,王妃請問。”


    禮親王妃見她這樣配合,心裏的火氣倒是散了一點。她出身武將之家,性情直爽,原也沒那麽多的彎彎繞繞,故此便直接問道:“外頭都在傳你是燕廣王的男寵,本王妃問你,你和阿禦到底怎麽迴事?”


    昨日在義親王府周睿之死到底是因她而起,以至於禮親王府直接和周吳兩家交惡,今日禮親王妃傳她過來,她也不知驚,原本以為禮親王妃要問的是周睿之死的事情,倒沒想到禮親王妃會直接問男寵的事兒。


    她略怔了一下,頭皮發麻,尤其是禮親王妃盯視著,她有種自己是勾引了人家乖兒子的壞痞氣的荒謬感。


    顧卿晚跪在那裏,愣神之後,察覺到禮親王妃的視線更加銳利,便忙迴答道:“王妃千萬莫要誤會!沈清雖然年紀尚輕,還不曾成家,但對男女之情卻也已明白,沈清的性向很正常。王妃便是不相信沈清,也該相信自己的兒子啊。郡王殿下他正常的很,他喜歡女人的!怎麽可能養什麽男寵!沈清和殿下之間幹幹淨淨,真沒有男寵那迴事兒啊。還望王妃明鑒!”


    顧卿晚便是麵皮子再厚,對著禮親王妃這麽個長輩,辯解這種事情,也是有夠窘的。一張臉不自覺便染上了紅暈,神情也有些焦急迫切,好像生怕禮親王妃不相信自己一般,一雙清澈的眼眸也顧不上避諱了,巴巴的坦率的直視著禮親王妃。


    禮親王妃見她這樣,倒愣住了。


    少年郎麵色微紅,隱帶羞澀的模樣,讓她覺得眼前人更加漂亮娟秀的不像話,即便秦禦就是個男生女相的,王妃從小瞧著兒子到大,可看著眼前少年秀麗無雙的模樣,卻也忍不住怔了怔,一時間便覺少年的神情和話語都不似作假,可看著這張臉,心中卻委實不踏實。


    她沉著臉,道:“你既這樣說,那本王妃且來問你,阿禦他自小便有怪癖,不允男子近身,怎麽他和你多次在人前摟摟抱抱的?嗯?”


    顧卿晚,“……”


    她覺得自己一個頭越來越大了,這是怎麽迴事啊。王妃啊,您這麽懷疑您的兒子的性向問題,他知道嗎?


    秦禦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若然是王妃親生的,這廝得多失敗啊,讓親生母親,這樣不相信他,這樣迫不及待的將龍陽之好的不良品性往他身上按啊。


    顧卿晚真不想迴答這些荒謬的問題啊,可禮親王妃的目光沉沉壓著她,她覺得自己一個迴答不好,很可能就要消失在王妃的眼刀之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王妃想錯了,據草民所知,殿下他隻是為人比較冷漠孤傲罷了,並沒有不準男子近身的癖好。王妃想想,殿下他和世子爺相處時,是不是就挺正常的?殿下對宋侍衛幾個也是如此啊,草民不過是投了殿下的眼緣,加上幾次機緣巧合,都在草民很是狼狽之時,得殿下所救,有了些身體接觸,外人便因殿下平日的孤傲形象,少見多怪的生了誤會之心,以至於人雲亦雲起來。可那些都是外人,王妃是殿下的母親,若是也這樣想殿下,殿下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的。”


    禮親王妃一聽她這般說,想了想,還真是。


    平日裏秦禦對秦逸可沒那麽多的怪毛病,兄弟倆從小到大都很親近,感情很好。宋寧等人伺候秦禦,或者陪著練武,自然都免不了身體接觸,也沒見秦禦就多排斥了。


    若是秦禦真有不讓男子近身的毛病,也不該是這等表現啊。難道真是外頭人少見多怪,所以才會將流言越傳越不成樣子了?


    不待禮親王妃再言,顧卿晚便又道:“更何況,王妃方才問的問題也實在是自相矛盾,若然殿下他喜歡男人,又怎麽會有不允男子近身的毛病?”


    禮親王妃被顧卿晚問的一怔,抬手揉了揉眉頭,不過她瞧著顧卿晚的反應,也確實不像在說假話。


    怒氣消了下去,她便抿唇道:“你先起來說話。”


    顧卿晚長出了一口氣,應了一聲,可她剛動了下腿,便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兩腿間滑了下去,於此同時,她的腹部也狠狠一縮。


    顧卿晚麵色一變,身子僵在了原地。


    她也算是做了兩輩子的女人了,女人每月來一次月事是什麽感覺,她太清楚不過了。


    其實從今日清晨起,她便覺得不怎麽舒服,小腹一直有些發沉,隱隱的疼痛。但因為從今早起她便忙著安置莊悅嫻,惦記著進王府,想著法子應付秦禦,各種忙亂,故此便將這點不舒服給忽略了。


    先前她也想過,會不會是該來月事了,可迴憶了下,本主的月事是很規律的。一個月一迴,從來沒亂過。


    如今算算,月事還差個五六天才該造訪,故而顧卿晚便沒放在心上。


    可現在……她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時候月事造訪,且很有些不受控製,來勢洶洶的意思。


    她的臉頓時都白了,大抵是昨日落了湖,夏日的湖水雖然不算很涼,但抵不住她泡的時間長,後來身上的濕衣裳也沒來得及更換。


    再後來又沒好生的保暖,所以受了刺激,月事就提前來了。


    且禮親王妃令她跪了也有些時候了,雖墊著個軟墊,可卻薄的很,這屋子裏用了不少冰,大理石的地麵涼的很,一陣陣寒氣往上冒,顯然也是雪上加霜。


    以至於她現在腹部的抽疼竟然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且身下的潮湧也加勁起來。


    顧卿晚身子都僵住了,臉上一陣白,一陣紅,額頭冒出冷汗來。


    上頭禮親王妃卻納悶的看著她,道:“行了,起吧,本王妃允你起來迴話。”


    顧卿晚都快哭出來了,她今日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袍,袍子下便套的是白色的綾子長褲。


    如今又因跪著的姿勢,隻覺腿間綢褲都粘在了一起,雖然不知道外袍髒了不曾,但一起身,袍子就前後兩麵,裏頭的長褲根本一覽無遺,從側麵看,絕對是什麽都遮擋不住的啊!


    她活了兩輩子就沒辦過比現在更窘更讓人尷尬的事兒!


    顧卿晚低著頭恨不能變成一縷煙,消散算了。見她跪著不起,禮親王妃卻是誤解了,她剛剛緩和下來的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眯著眼盯著顧卿晚道:“嗬,本王妃不過讓你略跪了一會子,怎麽,倒還和本王妃甩起臉來了?”


    顧卿晚哪裏敢讓禮親王妃繼續誤會下去,沒得惹惱了禮親王妃,直接讓人將她拖出去杖斃。


    她漲紅著臉,不敢抬頭,卻又彎腰行了個大禮,道:“並非如此,王妃問話,草民本就該跪著迴話,王妃寬厚,相信了草民的話,草民心中既感動又敬仰,更不敢冒犯王妃半分,王妃還是允草民跪著迴話吧。”


    其實顧卿晚也知道,自己跪著也不是個事兒,可她現在全然沒半點辦法啊,額頭冷汗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疼的虛弱的,一顆顆往外冒。


    禮親王妃聽她如是說,臉色略好了一些,卻道:“行了,本王妃不是好虛禮的人,聽說昨日你還在義親王府上傷了腿?那便莫跪著了,起來迴話吧。”


    見顧卿晚還是垂著頭,不動作,禮親王妃的耐性用盡了,一拍扶手,道:“沈清,你不聽本王妃的吩咐,也是不恭……”


    她的話沒說完,顧卿晚便磕了個頭,突然側了側身子,道:“王妃這裏的這種幔帳可真是別致,草民被殿下帶迴來,就是為了給王爺重新建造浮雲堂,昨日草民畫好了正殿的草圖,卻覺得那房梁上的雕圖不夠新意,王妃這帳幔上的雲紋圖案倒是令人耳目一新,頗有靈感,不知道可否請王妃將這一副帳幔賞賜給沈清,令沈清迴去後好生參詳一二,也好能夠繪製出更加別致新巧的圖樣來,給王爺建出獨一無二的浮雲堂來。”


    她這樣說著,自行便傾著身子,一把就拽住了被洞開的窗戶外吹進的風帶起的幔帳,用力一扯。


    那帳幔頓時便從梁架上被硬生生拽了下來,顧卿晚顧不上看四周各種目瞪口呆的麵容,更顧不上這花廳中瞬間詭異莫名的氣氛,將那帳幔扯到了身邊,便衝禮親王妃又是一禮,道:“草民謝王妃賞賜,草民告退。”


    她說著,果斷的將帳幔往腰上一纏,爬起身轉身便走,沒等屋子中一眾人反應過來,便一陣風般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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