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中,所有將軍都已恭候著了,宋寧帶著兩個秦禦的親衛抬了兩具用白布包裹著的屍體過來,就擺放在了大帳的正中。


    那兩具屍體,正是今日跟隨顧卿晚一起來軍營的兩個婢女,其中一個不堪受辱,當場便咬了舌,另一個被折磨的暈厥了過去,醒來後,便一頭撞在了栓馬石上,當場斷氣。


    此刻她們鬢發散亂,就那麽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顯得極是可憐淒楚。


    中軍大帳中的氣氛很凝重,此刻所有將軍都奉傳召集中了過來議事。早上的軍營中發生的事兒早已經傳遍了大軍的各營,本來這個時辰已經快要開拔了,結果現在卻沒了動靜,說是議事,其實就是為了早上的事兒,必有懲罰,眾人都知。


    此刻王衛勇也坐在大帳中,臉上神情有些難看,眉眼間難掩擔憂焦躁。


    本來大軍是凱旋而歸,結果鬧了這麽一出,差點被個女人給燒了軍備,眾將軍們的臉色也都不怎麽好看。


    坐在前頭同是前鋒大將的王珂禁不住開口,率先打破沉默,道:“依我看,這事兒你王衛勇做的可不地道啊。軍有軍法,便是那顧姑娘的祖父之輩是奸佞之人,朝廷已經判了斬刑,且已然行刑,便是天大的事兒也算了解了,怎能挾私報複,找個內宅弱女子報仇?這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王兄說的是,內宅女子知道個啥,前朝的事兒,和她們不相幹,不管怎樣,滿營的兵丁,為難三個女人,說不過去。更何況,還將軍營弄的不成樣子,鬧出了兩條人命來。”


    “這且不提,如今我後備營一團亂,那些油灑的到處都是,好些營帳,軍被都不能用了,這個誰來負責?”


    王珂一言,眾人紛紛表態,對王衛勇多有微詞。也不怪他們如此,軍營的漢子,多少還是耿直正直的性格多些,在他們看來,王衛勇的行為,確實過於衝動,不似大丈夫所為,更何況,如今事情鬧的,與大軍的威名都有影響,眾人都被掃了臉麵,都有些抬不起頭的感覺,難免心中有忿。


    王衛勇麵色愈發不好,秦禦將這兩具屍體抬到了軍帳中,很明顯,這是要嚴懲的,他此刻心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被眾人指責,他卻雙拳緊握,強辯道:“多大點事兒吧,不就是一個罪官之女嘛,老子為大秦江山,沒少流血流汗,這迴平定後周,老子身上起碼添了十幾道口子,難道連個罪官之女都動不得?”


    “哦?照你這麽說,隻要是為我大秦建功立業,殺敵負傷了,就可以罔顧國法軍法,想殺誰就殺誰,想淩辱誰便淩辱誰了?”


    輕而平緩的聲音從帳外響起,王衛勇和帳中的將軍們卻齊齊一震,忙忙都站起身來,拂袍單膝跪地,口中齊聲喊著,“見過副帥!”


    秦禦身上還穿著方才那件玄色長袍,袍角和胸前都沾染上了血跡,他腳步沉穩從外麵進來,並未停留,直直在帥案後坐下,這才目光清淡掠過一眾將士,落在了跪在下首的王衛勇身上。


    他目光並不銳利,可這樣不言不語,隻盯視著王衛勇,就讓其渾身膽寒,撫在膝上的手,捏了捏膝頭,攥出了一手心的汗。


    秦禦不開口,大家便都跪著不敢起身,跪在王衛勇前頭的鄧兆贏扭頭衝王衛勇施了個眼色,王衛勇捏了捏拳頭,噗通一聲雙膝跪了地,道:“大將軍,屬下……”


    秦禦未待他自辨,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話,道:“迴答本將軍的話。”


    他的聲音很平和,完全聽不出半點火氣,倒像閑話家常,頓時便令王衛勇怔了一下,抬眸瞄了眼,就見秦禦正看過來,目光雖不見什麽喜色,可也沒讓人覺得多嚴厲。


    興許大將軍並未有多生氣,到底那顧姑娘不過是中了一箭,並沒有什麽生命危險,而堂中這兩個女人雖然死了,可他了解過,這兩個女人都是婢女出身,是賤籍,奴婢。


    弄死兩個奴婢又算得了什麽大錯?也就是他一時疏忽,致使軍備差點被燒,掃了大軍顏麵,可到底也沒造成太大損失,想必他好好認個錯便過去了。


    想著,王衛勇大鬆了一口氣,迴道:“大將軍明辨,屬下不是那個意思,便是立下再大的功勞,自然也不能無故草菅人命,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軍法大如天,屬下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今日……”


    “哦,你既知道,便來說說,草菅人命,該當何罪?欺辱良家女,依軍法又當如何?”


    王衛勇強辨的話尚未說出口,便再度被秦禦打斷。


    隻因他的聲音毫無起伏,聽上去甚至還有幾分誘惑的溫和,王衛勇雖心中有些忐忑,卻還是開口,答道:“按照大秦律法,草菅人命者,當處以罰金到流刑,至裂刑不等的罪責,按軍法,欺辱良家女,當處五十軍棍到斬刑不等的罪責。”


    秦禦聞言點頭,道:“不錯,你還沒糊塗到什麽都忘了。按大秦律,殺人者償命,卻也按情節嚴重,身份高低,處以罰金,刺配到車裂不等的罪責。你乃是從四品官身,這兩名女子卻是奴身,官無辜殺奴,杖責十,罰金兩千兩。然那顧家姑娘卻是良民,官殺良民當處刺配之刑,鑒於你雖有意殺害顧家姑娘,卻未曾遂意,殺人未遂,按大秦律刑律附律中所定,此種情況已屬仗官身,草菅人命,當依情節嚴重與否,處十年到三十年不等牢獄之刑,又依《大秦開國令》中吏律中第八條所記,官員無故殺人,雖未遂卻致人重傷險喪者,判削官為民,牢獄二十年。王衛勇,可是如此?”


    王衛勇聞言額頭冒出了冷汗來,大將軍對律法如此熟悉,說的頭頭是道,且並無任何偏私之處,一派要秉公辦理的樣子。他心中有種極為不妙的感覺,雖然著急,可因秦禦說的都公正嚴明,他卻怎麽都張不開口強辯脫罪。


    “嗯?”


    上頭秦禦低沉冷凝的詢問出聲,王衛勇心裏愈發沒底,可按照秦禦的意思,就要將他革職,削官為民,且還要入牢獄,二十年,這怎麽行?


    王衛勇硬著頭皮,道:“大將軍,那顧家姑娘乃是罪官之女啊,她的祖父和父親,曾經貪墨軍餉……”


    “哦?罪官之女?陛下將她罰入賤籍了嗎?據本將軍所知,陛下赦免了顧家女眷,那顧姑娘如今還是良民身份,並不曾入賤籍。還是你的意思是,皇上的決斷,赦免都不算,要按照你王衛勇的心思來定人身份,該給這顧家女算入賤籍才好?”


    秦禦的話堵的王衛勇張口結舌,臉色發白,這樣看來,大將軍竟是真的要擼他的官,嚴懲此事了!


    他之前有恃無恐,乃是覺得自己是凱旋的功臣,是跟著大帥大將軍拚殺,共過生死的兄弟,而顧卿晚如今不過一介孤女,還是罪臣之女,即便自己怎樣了她,那大將軍不看僧麵看佛麵,總是要袒護手底下的兵將的。


    然如今秦禦半點情麵都不講,分明要依法辦事,他又當如何,難道那毀了容貌的女人,當真是大將軍的女人?


    誰知還不待王衛勇從秦禦要嚴辦的驚恐中迴過勁兒來,就聽秦禦又道:“再來說說這軍法,大軍出征時,本將軍便有軍令頒下,欺辱女人者,強暴罪處八十軍棍,欺辱致人命者,當處一百五十軍棍,致兩人及以上人命者,一律處斬刑。在宛城時,本將軍又曾製定軍令,我征南軍將於百姓秋毫無犯,若有兵丁淩辱良家女,致人性命者,一律處斬刑,且本將軍將自罰五十軍鞭,自醒治下不嚴之罪……”


    秦禦言罷,目光略沉盯向王衛勇,但見王衛勇已是一臉驚愕驚恐之色。


    按照秦禦這樣說,如今死了兩個女人,按照軍法卻是要將他處斬刑的!


    不過死了兩個奴婢,卻要他堂堂四品將軍抵命,哪有這樣的!


    不僅王衛勇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便連旁邊的一群將軍都跟著變了臉色,右翼大將軍馮昭率先抬頭,道:“大將軍,當初在宛城乃是形勢逼迫,特殊之時行特殊軍法,唯今後周已然覆滅,大軍已經凱旋,如何還能行此軍法?王將軍是一時激憤,衝動行事,如今已經知錯,還請大將軍開恩啊。”


    當初大軍南下攻打後周,兵至宛城,卻遭到了空前抵抗,宛城守備領著全城兵丁百姓堅守城池,宛城久攻不下。


    當時因城中有傳言,說是大秦的軍隊乃是虎狼,進城後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無惡不作,故而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孤注一擲,誓死守城。


    彼時正是隆冬,大軍駐守宛城外,每托一天,便耗糧草軍需無數,而宛城又是戰略要地,久攻不克,與長期戰事也是極為不利。


    故而大帥和大將軍相商之後才製定了一套極為嚴苛的軍法,言明大軍對後周百姓將等同大秦子民對待,攻陷城池以後,將與百姓秋毫無犯,萬不會發生奸淫婦女之事,若有人犯,無論是兵丁將領,無論所犯女人是何等出身,一律那涉事將兵處以斬刑,且大將軍也會受軍鞭以示禦下不嚴之過。


    當時大帥令人將征南大軍的新軍令寫了千份,趁著夜色,隨著孔明燈放進了宛城中,飄的宛城四處都是。


    也是得益於這一舉動,後來才攻陷了堅固的宛城,其後大軍進了宛城,還真有將領犯了錯。想著當時不過是進不了城,行的權宜之計,對敵的策略,才製定了那樣嚴苛的軍法,如今宛城已經攻陷,便不信玩弄個把女人,大將軍還能就將跟著他出生入死,立功無數的兄弟給殺了?


    彼時那犯事的不是旁人,正是勇毅將軍秦年毅,此人姓秦,乃是國姓,便可說明其身份不尋常。其祖父是皇室旁支,從先帝起,便跟著打江山,後先帝建立秦,冊了五個世襲罔替的開國侯,其中便有秦年毅的祖父,秦正揚。


    受封明威侯,秦年毅乃是明威侯府的嫡長孫,這個出身不可謂不高貴。


    然而就是這麽個人,就因為當街搶了個賣花女,便被大將軍判了斬刑,當時眾將求到了大帥麵前,隻得一句話,軍法如山,豈能兒戲?


    就那樣,秦年毅掉了腦袋,大將軍親自監斬,親手執刀的,消息送迴京城,七十歲的明威侯一路哭進了宮,可最後也不了了之。


    因這事兒,其後大軍再無人敢胡作非為,也得益於此,不到一年便蕩平了後周。


    可如今已經不是攻宛城的那種情形了啊,大軍凱旋了,就弄死了兩個奴婢,那兩個奴婢的主子甚至都沒有出頭,連個苦主都沒有。大將軍竟然要按攻克宛城時候的那一套嚴苛的軍法處置,這也太出乎人意料,嚴懲的太過了吧。


    “大將軍,兄弟們出入戰場,生死幾迴,能活著凱旋不容易,就算犯了過失,抵了功勞卻還有苦勞。望大將軍三思,從輕處置啊!”


    “望大將軍三思,從輕處置!”


    眾人紛紛為王衛勇求情,秦禦卻麵色沉寒,一拍桌案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掃視著一帳大小將領,揚聲道:“照爾等所言,這軍法該當量情更改,酌情變化,朝令夕改了?”


    一言使得底下頓時都沒了聲音,秦禦冷哼一聲,又道:“人道我征南軍治軍嚴厲,軍中男兒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作戰勇猛,軍紀嚴明,令行禁止,軍法森嚴,如今看來皆是笑話。我軍中兒郎根本就是欺辱女子做樂,奸淫女人逞英雄,事後酌情袒護,視軍令為兒戲的軍匪!立下戰功的將軍,不尊軍法,便可脫罪,那這滿軍將士,哪個是無功的?哪個是未曾受過傷,流過血汗的?往後是不是大家皆可視軍法為無物,聞鼓不進,聞金不止,唿名不應,所到其地,淩虐其民,肆意妄為?還是,諸位將軍覺得,這受辱死去的女子乃是婢女賤籍,便算不上人命?便不是我大秦的子民?便可視而不見,包庇放縱?軍營之中,公然生出此等事來,因未有外人,便可藏捂起來,使其不得傳揚,便可當做沒有發生此等事了?”


    秦禦聲聲逼問,下頭鴉雀無聲,眾人臉色愈來愈汗顏,王衛勇的臉色卻越來越慘白,及至秦禦說完,他已渾身微軟,閉上了眼睛。


    秦禦看了他一眼,聲音頓住,終是道:“王衛勇處斬刑,營中兵勇,情節嚴重者一律處斬,參與者欺淩者杖責八十軍棍,許參將身為中軍參將,玩忽職守,縱容行兇,革除軍務,處一百五十軍杖,本將軍有禦下不嚴之責,甘受鞭刑,半個時辰後,轅門受刑,令全軍觀禮,去準備吧。”


    他言罷,宋寧領了命,轉身而去。眾將領卻神色微動,馮昭不覺開口,道:“大將軍前些時日才受過傷,此事乃是事出有因,大將軍何錯之有,豈能同受鞭刑?”


    眾將領也紛紛開口相勸,秦禦卻隻擺了擺手,從軍案後行了出來,大步往外走,待行至王衛勇身邊,腳步頓住,道:“你可還有話說?”


    王衛勇緩緩睜開眼眸,凝望著身前秦禦一角袍擺,半響才道:“是屬下行事衝動,居功自傲,行錯了事兒,屬下無話可說。”


    秦禦的處罰未曾包庇,可卻是公正的,談不上徇私,他到現在也想的明白,他毀的是征南軍的名聲,在這凱旋之際簡直是往大軍頭上兜頭淋了一盆汙水,大將軍不懲他,不足以治軍明法。今日他是服與不服都要受死,又有何差別。


    秦禦看了王衛勇一眼,並未再多言,隻道:“本王會代為照顧你的家人。”


    他說罷,大步去了。王衛勇卻神情動容,眼眶微熱,重重磕了個頭。


    半個時辰後,轅門處,大軍排列齊整,軍威肅穆,鴉雀無聲,高高的邢台上,涉事的幾個兵將以王衛勇為首都已被除了軍甲,跪在了台上,雪亮的大刀在陽光下閃爍寒光,一聲令下,刀起頭落,血流如注,將邢台染得一片通紅。


    血腥味彌散開來,四下裏一片沉寂,眾兵勇心中悚然,各自警醒自己,再不敢存居功自傲之心。


    秦禦下令大軍馬上開拔,參與起哄被處以杖刑的那些兵丁,暫且記下軍棍,待得進京駐紮後,再行受罰,他自己卻並不容後受刑,脫下衣袍,就站立在邢台中間,任由軍鞭伴著脆響,一下下落在背上。


    那軍鞭乃是特製的,上帶勾刺,落在身上,每下都帶起一道血水來,五十軍鞭受下來,背脊上已血肉模糊,秦禦也已半跪在了台上,俊麵上血色褪盡。


    秦逸已迴到軍營,自是得知了事情經過,此刻見秦禦受刑完畢,他才登上邢台,揮手吩咐親兵將秦禦送迴營帳,請軍醫上藥,冷沉的目光掃過四周,凝氣提聲道:“大軍已然凱旋,然則軍魂卻不能散,再有觸犯軍法者,一蓋從嚴處置!”


    他言罷,掃視一周,這才邁步往軍帳去。


    帳中軍醫正給秦禦收拾背上的傷,見秦逸進來,秦禦略抬了下身子,扯動了肩背上的傷口,額頭青筋暴起擰了下眉,秦逸快行兩步,按住了他的手臂,沉聲道:“躺著!亂動什麽!這樣熱的天,又馬上要趕路迴京,便是這頓軍鞭先行欠著又如何?”


    他說著,接過了軍醫手中的金瘡藥,親自給秦禦上藥。


    縱然動作小心仔細,然那金瘡藥倒在身上,刺激極大,秦禦渾身顫抖,血水混著汗水往下淌,饒是秦逸性情內斂溫和,此刻也麵如沉水。


    處理好傷口,蓋上薄被,秦逸在旁坐下,道:“傳令下去,休整一日,明日再行開拔。”


    秦禦聞言卻又抬了下身子,道:“這怎麽能行,我的傷並不礙事,隻要準備一輛馬車便好,說好今日啟程,怎能隨意更改?”


    他說著便要起身,秦逸麵色肅冷,上前阻止,奈何秦禦執意堅持,兄弟二人對望片刻,秦禦倒笑了,道:“我知道大哥心疼我,可這不過是些皮肉傷,未動筋骨,為此耽擱了大軍開拔啟程,少不得又要被彈劾,惹來後續麻煩,大哥為我準備好馬車,躺在車中,受不了什麽罪。這點子小傷,又算什麽?”


    秦禦的眼眸中滿是堅持,秦逸卻擰眉,目光沉沉。


    這次他們迴京遇到伏擊,差點丟命,秦禦率虎翼軍折返,將湖州等三個州府攪翻了天,與此同時,秦逸奏報湖州壽州三府官員欺瞞聖聽,謀害皇室宗親,意圖謀反的奏折也從這洛京城八百裏加急遞進了京。


    可以想象,秦禦殺了三個知府,京城接到秦逸的奏報一定也翻了天,禮親王府會再度被推到風口浪尖去。


    原本他們兄弟立下大功凱旋,有些人便坐不住了,如今私自斬殺知府,不用說,朝廷上也有人瞪大了眼睛,要尋他們的過錯。


    此刻是半點都容不得行差踏錯的,今日之事,必須嚴懲,可那王衛勇這次作為前鋒大將,是立了大功的,秦逸卻覺秦禦有些嚴懲的太過,稍稍留一線情,也是可以的。


    畢竟死的兩個都是孫知府家的奴婢,出了這等事兒,孫知府自己都忐忑難安,不可能為這兩個丫鬟出頭。


    隻要將王衛勇重打一頓,便足以整肅軍威。大軍凱旋,明顯人心浮動,將士們被功勞遮眼,鬆懈浮誇起來,這樣也能敲打將士們一番。不至於將來惹出更多是非,被政敵拿捏,彈劾上朝廷,再掀風波。


    可秦禦卻偏半點私情都不徇,軍營中又傳揚其那顧家姑娘乃是秦禦的女人,若非今日秦禦也自罰了五十軍鞭,再加上,秦禦平日裏身先士卒,衝鋒在前,頗有威信,這會子軍營中說不得都要生起大將軍為自己的女人挾私報複的流言來了。


    秦逸自然清楚,顧卿晚萬不會是秦禦的女人,可他也因先前秦禦的行為,生出些疑惑來,這會子見秦禦想的明白,堅持要帶傷上路,他卻又覺得自己是多心了。


    凱旋大軍一日在外,朝廷上皇帝便懸心一日,唯恐他們兄弟擁兵再做出什麽事兒來,禮部按大軍凱旋時日準備凱旋大禮,如今大軍在滄州再度逗留,是必又成為被拿捏的罪名。


    別看他們身份尊貴,好似風光無限,許多事情卻又如履薄冰,身不由己。秦禦看似跋扈囂張,可大事兒上卻清楚的很,絕不會授人以柄,先前嚴懲王衛勇,說起來也是公正的。


    秦逸歎了一聲,到底沒再說什麽,重重握了握秦禦的手,吩咐道:“去準備馬車,讓人立刻進城采買冰塊。大軍開拔!”


    待秦逸離開,宋寧伺候秦禦起了身,方才問道:“大將軍,大軍就要開拔,顧姑娘怎麽辦?”


    秦禦抬眸淡淡掃了他一眼,卻道:“什麽怎麽辦?豈能因一個女子,耽誤了大軍行軍?再說,她是在軍營受的傷,若然送迴去,尋常大夫豈熟悉箭傷?自然要負責到底,待軍醫治好了她的傷再說。”


    宋寧聞言心思略動,卻道:“軍營之中適合載人的馬車不多,先前因大帥受傷,倒是準備了一輛,如今剛好為大將軍所用,旁的馬車,都是裝載軍備物資的,並不適合乘人。要不,大將軍委屈一下,將顧姑娘和大將軍安排在一輛馬車上?”


    宋寧試探著說完,垂著頭,卻翻著眼瞄著自家主子。


    秦禦豈能聽不出他的試探來,頓時便瞪了宋寧一眼,眼刀銳利,沉聲道:“誰給你的膽子揣測主子?連一輛馬車都尋不來,本王要你何用?下去領十板子,再說沒有馬車,便不必迴來聽命了!”


    宋寧馬屁拍錯了地兒,得了主子十板子賞,哆嗦了下,再不敢多言,轉身而去。


    顧卿晚再度醒來,隻覺身下搖搖晃晃,頭暈腦脹,抬了抬頭,一時間鬧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她動了下身子,肩頭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頓時便倒抽一口冷氣,腦子一清,想起了所有來。


    “姑娘你醒了啊?你可要喝點水?”


    旁邊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顧卿晚抬眸望去,這才注意到,自己如今是躺在一輛馬車上,且這馬車正在行進中,而說話的是個瞧著十二三模樣的姑娘,此刻正跪坐在馬車一角,守著個小茶幾,正關切的看過來,很是機靈的樣子。


    顧卿晚愕了下,這才擰眉道:“我這是要去哪裏,你是誰?”


    那婢女福了福身,方道:“我……不對,婢子……婢子叫王冬兒,是洛京知府孫大人買來的丫鬟,孫大人買了婢子,給婢子改名為如意,便讓人將婢子送來了姑娘這裏,說是送給姑娘做婢女,這是婢子的賣身契,還請姑娘收下。”


    她說著就從懷中摸出一張契紙來雙手呈給了顧卿晚,顧卿晚愈發鬧不清狀況了,並未接那契紙,額頭上兩根青筋突突直跳。


    她現在恨死了那孫知府,若非是他,她何至於會被秦禦誤會,生出強吻的事來,又如何會被脅迫著到了軍營,落得如今挨箭的地步?


    她擰了眉,道:“你們孫大人呢,為什麽要將你送給我?馬車是要去哪裏?”


    如意明顯感覺到了顧卿晚對自己的排斥,咬了咬唇才道:“姑娘受了箭傷,不能挪動,現在還在大軍中,隨大軍凱旋,馬車自然是要進京的。因為大軍中沒有女子,姑娘行動不便,這一路需要人照顧,所以孫大人聽聞後才到人市上買下了婢子,將婢子送進了軍中來,特意送給姑娘。孫大人還吩咐婢子,以後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要好好照顧姑娘。”


    且說顧卿晚出事時,孫知府並不在軍營中,反倒在城中茶樓裏和前來送行的官員一起與秦逸寒暄客套,後來還是崔師爺跌跌撞撞的跑去,將顧卿晚的事兒說了。


    孫知府一聽惹了禍事,且秦禦將受傷的顧卿晚親自抱進了軍帳,宣軍醫治傷,便一心想著彌補,當時便猜著顧卿晚會隨行進京,慌忙派崔師爺去買了個丫鬟,又送進了軍營。


    彼時,宋寧正為安置顧卿晚犯愁,孫知府送來的丫鬟和馬車,立馬便派上了用場,自然是接了下來,故此,才有了此刻這一幕。


    顧卿晚聽聞馬車正隨大軍凱旋進京,頓時哪裏還躺的住,急的撐著身子便要起身,一時扯動傷口,人沒坐起來卻臉色煞白的又跌倒了迴去。


    “姑娘!”如意驚唿一聲,忙跪行過來用毛巾給顧卿晚擦拭汗水。


    顧卿晚推開她的手,卻急的衝外頭大喊,“停車!停車!”


    她身子虛弱到了極點,一番折騰,喊出的話,聲音很小。也不知是外頭車夫就沒聽到,還是聽到了也不在意,馬車依舊滾動的飛快。


    顧卿晚眼前一陣發黑,一把拽著如意的手,道:“你去,讓馬車停下,我要迴家,我要見燕廣王!”


    如意見她神情激動,不敢違抗,忙連聲應著,爬了出去。


    馬車門被打開,顧卿晚才看到,這會子外頭天色竟然已經黑了,車角掛著兩盞琉璃燈,被夜風一吹,悠悠晃動。


    馬車停了下來,外頭似有跟在馬車旁的兵丁聽了如意的話,前去稟報。


    顧卿晚想著在家等著她迴去的莊悅嫻,心中焦急,咬著牙,慢慢的坐了起來,渾身冷汗的靠在了車壁上喘息不止。


    她剛靠好,如意便鑽進了馬車,道:“姑娘且稍等片刻,已經有人去通報大將軍了。”


    她說著,給顧卿晚倒了一杯水,送到了顧卿晚的唇邊,又道:“姑娘還是躺著吧,這樣會牽到傷口的。”


    顧卿晚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水,外頭便響起了馬車輪子壓過地麵咕嚕嚕的聲音,好像有輛馬車靠了過來,接著顧卿晚便聽到秦禦的聲音。


    “何事?”


    那聲音隔著馬車,卻也很是清晰,顧卿晚示意如意將車窗推開,又令她扶著自己靠到了窗邊,折騰了一身冷汗,望去卻見外頭並排停靠著一輛烏棚馬車,車窗竟然緊緊關著,裏頭透出燈光來,卻並不見秦禦的身影。


    顧卿晚氣了個倒仰,卻又怕惹怒了秦禦,愈發迴家無望,勉強壓了壓火氣,方才好聲好氣的道:“王爺,我家大嫂還在家中等我歸家,王爺可否讓人送我迴去?”


    對麵的馬車中,秦禦背上受了傷,纏著繃帶,便沒有穿衣裳,精瘦的窄腰上也落著兩條鞭痕,因恰好劃在腰部和臀部的起伏處,大抵是包紮不便,索性隻灑了藥粉,下頭的稠褲便褲腰往下拉扯的厲害。


    他趴在軟榻上,長發鬆散落在身側,側臉對著窗戶,略抬起身子,那動作和姿態,頓時便將整個身體曲線顯露了出來。


    寬闊纏繞繃帶的肩背,流暢緊窄的腰肢,翹起的臀部,甚至因稠褲滑落,露出一點陰暗的縫隙,下頭是因平攤著,而更顯修長的雙腿。


    隨著抬身,線條緊繃,有細密的汗遍布在坦露的肌膚上,發出油亮健碩的光澤,整個人便像一頭慵懶臥著,卻又隨時警醒的養傷的豹。


    聽聞顧卿晚的話,他略擰起了眉頭,俊美妖冶的麵龐上閃過陰鬱氣惱之色,支在雙肩前的雙手也握成了拳。


    他覺得對麵馬車裏的女人當真可惡,受了重傷,剛醒來竟然就折騰著要離開!


    難道呆在這裏不好嗎,現如今滿軍營都知道她是他的女人,她竟然雲淡風輕的說要離開!


    想到顧卿晚暈迷前,揪著他的衣領,牙尖嘴利吆喝的那些話,秦禦覺得自己若是跟她說不行,她一定有更多的話,堵的他啞口無言,駁的他顏麵盡失。


    想到那夜生出的誤會,最後證明是他自作多情欺負了她,再想到今日在軍營,更是他軍中出了紕漏,在他眼皮子底下鬧出這樣丟臉麵的事。最後倒好,滿大軍的兵丁將士險些被個柔弱女子燒了軍備,秦禦便覺丟人現眼。


    “果然什麽樣的人,養什麽樣的兵,做大將軍的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就會衝女人逞英雄,底下的兵便也蠻不講理,毫無軍紀,欺淩女人。”


    顧卿晚的話再度迴響在耳邊,秦禦平生就沒這麽丟臉丟份過,好好的話到了嘴邊,突然又憋了迴去,渾身的焦躁,臉上騰起一層紅暈來,又不會好好說話了。


    故此,他有些沉冷的輕哼了一聲,答話道:“嗬,你大鬧我征南軍營地,差點火燒大軍軍備,此事兒莫不是已經忘記了吧?你做下這等膽大包天,令我征南軍顏麵無存之事兒,還想一走了之?”


    秦禦的聲音隔著一段距離也難掩氣急敗壞,顧卿晚聽的一驚,瞪大了眼睛。


    聽這廝的意思,難道還要將她治罪不成?


    顧卿晚咬牙擰眉,正要爭辯,卻聽那邊車廂又傳來了聲音,道:“你在軍營中受傷,此刻離開,豈不讓世人恥笑我征南軍欺淩孤女?還是顧大姑娘就打的是這個主意,想要敗壞我征南軍的名聲?”


    顧卿晚聽的雙拳微握,揚聲道:“王爺,家嫂還在等候,我雖有冒犯之處,可那也是迫不得已,也是因為……”


    “大軍行進,可沒多餘的人力物力專門送顧大姑娘迴家。顧姑娘若然一意孤行,自可現在下車,孤身離開,本王不會阻攔。”


    車中,秦禦言罷有些倉促的用腳踢了下車廂,馬車頓時便滾動著,越過顧卿晚所乘的車廂,徑自往前去了。


    挨了板子的宋寧還盡職的騎在馬上,護衛在側,聽聞馬車中秦禦傳出來的話,禁不住抬手撫了撫額。


    他是愈發不明白了,自家將軍明明嚴懲王衛勇等人,其中有為顧家姑娘撐腰做主的意思,為此,不惜自己還挨了五十軍鞭,弄的現在還躺在馬車上起不來身。


    明明是不想讓人家姑娘走,關心人家姑娘的傷勢,扣著人不放,這會子嘴巴怎麽就半點不留情,這麽毒,人家姑娘哪裏會領半點情啊。


    這不是白挨了五十鞭子嘛,宋寧瞄了眼窗口的顧卿晚,那姑娘的麵色沒看清,卻瞧見一雙恨意閃爍,晶亮的明眸。


    主子啊,這樣真不行啊,宋寧頓時歎了一聲,驅馬趕了上去。


    顧卿晚眼睜睜看著對麵的馬車離開,卻是張口結舌,氣的牙關緊咬。


    這會子天色都黑了,照大軍這行進速度,該是已經離洛京城幾百裏外了,休說她此刻身上有傷,根本就動彈不得,便是沒傷,她一個孤身女子,也沒路引,也沒盤纏,手無縛雞之力的,也不可能孤身離開啊!


    這人分明是不肯放自己走,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卿晚又急又氣之下,頭腦昏昏沉沉,差點沒再度暈厥過去,如意瞧她不大好,忙將窗戶關上,扶了顧卿晚躺下。


    是日夜,大軍駐紮在一個山穀之中,顧卿晚正用膳食,軍醫便來了,又把了一迴脈,調整了方子,留下一瓶金瘡藥,吩咐如意稍後給顧卿晚換藥。


    顧卿晚這才想起先前治傷的事情來,當時好似她情緒激動,並不是自己暈倒的,是秦禦那混蛋將她劈暈的!


    後來迷迷糊糊的她知道拔箭時那股劇痛,更知道有人從身後囚著她,抱的死死的,令她半點都掙紮不得,疼的狠了,好像是咬了哪裏一口。


    想著這些模模糊糊的事情,顧卿晚便愈發眉頭緊擰了起來。低頭看了看傷處,肩頭的傷口離胸前也不過一指距離。


    這麽說,自己是又被某人給看了?


    胸中一口鬱氣兒堵悶,顧卿晚也沒了胃口,讓如意收拾了膳食,便打發了她前去煎藥。


    馬車中安靜下來,顧卿晚躺在軟榻上,卻心情極度煩躁。一時想著秦禦也不知究竟何意,一時又想著莊悅嫻在家該急死了,一時又想要是秦禦一直不放人,她進京後該當如何。


    “吱吱。”


    車窗外突然想起兩聲叫,不待顧卿晚反應,兔兔便用小腦袋拱著窗縫往裏擠進了頭。窗戶本就沒蓋好,倒叫它一下子鑽了進來,一個沒站穩,仰頭便栽了下來,恰落到了顧卿晚的雙腿間。


    兔兔一咕嚕爬起來,吱吱叫個不停跳上了顧卿晚的膝頭,又幾下蹦到肩頭,用小腦袋蹭顧卿晚的脖頸,用小舌頭不停舔弄她的側臉。


    那夜因秦禦的冒犯,顧卿晚連帶把兔兔也給惱上了,可它一個小動物,顧卿晚還不至於小氣的一直記恨上,這會子早便沒了氣性。


    被兔兔又拱又舔的,皮膚癢癢的,不覺便笑了出來,心想,那麽可惡個人,偏養了這麽可愛一隻寵物,也算是奇事一件了。


    兔兔舔弄了顧卿晚兩下,卻是撲到了她的手邊,將衣袖拉扯上來,露出顧卿晚的手腕來,繞著手腕吱吱叫了兩聲,又跳到了她的胸前,抬手一指那處綁了繃帶的傷口,吱吱又叫了兩聲。


    顧卿晚想了想便明白了它的意思,笑著抬手,道:“你是說,我的這裏快有花蜜了,讓我將花蜜塗抹到傷口上對不對?”


    兔兔聽顧卿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高興的在她胸前打了個滾,連連點頭,又俯下身子趴在那傷口的邊緣,對著傷口處唿唿的鼓著腮幫子吹氣兒。


    顧卿晚前世受了傷,沈天王和餘美人也會給她吹吹,這會子瞧見兔兔努力的往傷口吹氣,琥珀大眼裏都是心疼之色,簡直人性極了,顧卿晚心頭不覺又柔軟又酸辛,眼眶微熱,唇角卻笑意愈發明顯了。


    方才被秦禦氣的心肝肺都疼,憋悶的喘不過氣兒的感覺也好多了。


    顧卿晚試驗過,那玉蓮花的花蜜能夠祛疤,對愈合傷口有奇效,故而得了兔兔的提醒,待得花蜜滲出來,她便偷偷將花蜜摻進了軍醫留下的藥膏中。


    因不知道這東西的效果到底是個什麽程度,怕加進去一整滴,第二天傷口直接愈合了,反倒被當成妖怪,故此顧卿晚就摻了半滴,其它的被兔兔舔了去。


    如意迴來後,給顧卿晚換了藥,大抵是玉蓮花的花蜜起了作用,傷口竟然當即便不怎麽疼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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