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門對麵不遠處卻是矗立著一間茶樓。


    每每衙門有熱鬧可看時,一些富貴閑人,不願去衙門口和尋常百姓擠,便愛在這茶樓中點上一壺茶,要上些糕點之物,一麵閑談,一麵看熱鬧。


    雖然這裏是聽不到衙門裏的聲音的,可讓小廝來迴傳個話,卻是便利的很,故此茶樓的生意倒也不錯。


    此刻二樓的雅間,窗戶洞開著,遠目望去,正可看到斜對麵衙門口的熱鬧情況。窗邊擺著紅木雕花高腳花架,其上放著一盆開的正雅致的蘭花。


    一隻玉白修長的手,漫不經心的撥弄著蘭花纖柔細長的葉子,挺拔的身姿微顯慵懶的半靠著窗欞,一襲月白銀線祥雲紋的長衫,鑲銀藍的緞帶鑲邊上繡著的精美竹葉紋,於那蘭草相映,倒顯別樣雅致。


    如此距離,對於常人,自然難以聽清衙門中的動靜,可秦禦自幼習武,耳力目力皆是過人,卻將衙門中顧卿晚的一舉一動盡數看在眼中。


    此刻他及目望去,見衙門裏顧卿晚攙扶著莊悅嫻出來,秦禦手上撥弄的動作頓了下,隨手扯下一朵蘭來,揉撚了兩下,丟在地上,這才豁然轉身,推門而出。


    “客官,您這便要走了?需不需要小的給您叫車來?這是您方才另要的糕點,已經給您包好了,您看小的給您送到哪裏去?”


    見秦禦出來,守著的小二忙忙迎了上來,熱情萬分的招唿著。


    秦禦卻看也沒看他一眼,隻將手抬起,那小二一愣,反應了半天,才恍然,忙忙將手中包好的糕點遞了過去。


    見秦禦邁步往樓下走,小二也不敢多言,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心裏卻直泛嘀咕。


    這位客人當真古怪,瞧這樣子,可不是尋常人,可出門吃茶,怎麽獨來獨往,連個下人都沒帶。這尋常富貴人,哪裏會自己拎東西,沒得掉了身價,偏這客人就自己拿著糕點。


    可即便手中提著個點心包,人家這背影,也是器宇軒昂,令人不敢直視啊。


    小二嘀咕著跟隨下了樓,站在櫃台後的掌櫃瞧見,也忙忙走了出來,躬身行禮。


    秦禦腳步不停,目不斜視,直接往外走。


    掌櫃的愣了下,嘴巴動了動,愣是沒敢問結賬的事兒,他正想著,這麽貴氣的公子爺,當不至於賴賬吧,就聽已邁著大長腿跨出門檻的秦禦留下話來。


    “茶錢尋對麵孫俊偉結。”


    聲音落,人已出門去了。


    掌櫃這才直起腰來,蹙了蹙眉,有些茫然,道:“對麵?孫俊偉?誰啊?”


    小二也愣著,卻道:“掌櫃的,咱茶樓的對麵是知府衙門啊!娘老子的,竟然真是個吃白飯的!小的這就追他去!”


    小二說著就要提腳去追,掌櫃的卻沉聲道:“慢著!咱們知府大人,可不就是姓孫,這名諱可不就是……”


    掌櫃哪裏敢直唿孫知府的名字,說著臉色微變,小二已是驚唿出聲。


    “媽呀,剛那什麽人物,吃茶竟然要知府付賬,真是牛氣。掌櫃的,這茶錢,咱還要不要啊?”


    掌櫃的迴過神來,想了想,卻道:“要,怎麽不要!咱這可是小本生意!”


    衙門口,顧卿晚和莊悅嫻出來後,並沒再關心案情其後的進展,自行往城南走去。而堂上,有了小紅的屈打成招,很快孫知府就又對容娘子用了刑,其結局自然不用多言。


    退堂後,孫知府迴到內衙,吃了一盞茶這才想起,那塊帝王綠的玉佩竟然忘記還了,忙叫了心腹曾強來,囑咐了一番,才將玉交托給他,令其速去追送。


    這廂他剛打發了曾強,便有人來報,道:“大人,外頭知茗茶樓的掌櫃來,說是有人在他的茶樓裏用了茶點,臨走吩咐來找大人結茶錢。”


    孫知府聞言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想他堂堂知府,地方上也是土皇帝的存在,就這一畝三分地,又有誰能尊的過他去?


    吃了茶,拍拍屁股走了,末了讓他結銀子?失心瘋了吧!


    孫知府今日諸事不順,險些辦了樁要命的官司,這會子雖然事情圓滿解決了,可心裏還是壓著火氣呢,聞言臉色一沉,隨手便將茶盞掃到了地上去,怒道:“那吃茶的失心瘋,掌櫃的缺心眼,你也沒腦子嗎?什麽事兒都來稟!”


    “缺銀子尋到了知府府上,這等猖狂之徒,攆了便是,報什麽報,趕緊走走。”崔師爺忙上前衝那稟報的小廝擺手。


    小廝戰戰兢兢應了,轉身走了幾步,就聽後頭又響起了孫知府的聲音。


    “慢著!去將那茶樓掌櫃叫進來!”


    今日事多怪,想到方才在堂上,原本以為如同螻蟻般的莊氏姑嫂,卻差點沒捅破了天,這會子孫知府便有些心有餘悸,越是看著荒唐的事兒,反而越是放心不下了,遂他又改了主意。


    小廝聞言卻愣住,一時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崔師爺見知府大人又要發火,忙催小廝,道:“還不快去!”


    小廝反應過來,轉身長袍著去了,片刻那茶樓的掌櫃便到了堂中,拜見之後,孫知府令他將那茶客之事細細道來,掌櫃不敢怠慢,迴道:“那客人是巳時進的店,獨身一人,穿一襲月白繡銀絲祥雲長袍,係著同色腰帶,足上蹬方口青緞官靴,瞧著也便不及弱冠年紀,可那氣勢卻頗足,令人不敢直視。長相更是極為俊美……他進了茶樓便獨自要了個正對衙門的雅間,點了兩碟子茶點,並一壺最好的明前茶,也不讓小二伺候,離去時,不曾多說,隻道讓小的尋知府大人結了茶錢。”


    孫知府聽的有些摸不著頭腦,蹙眉道:“你說說他的原話,怎麽說的!”


    “小的,小的不敢。”掌櫃的躬身道。


    孫知府有些不耐煩的拍了下扶手,道:“讓你說,你說便是,不管是什麽,本官不治罪於你便是。”


    掌櫃的這才道:“他說‘茶錢尋對麵孫俊偉結’就丟下這麽一句,便走了。”


    孫知府聞言,心中微動。從掌櫃的描述中,那吃茶的很顯然不是失心瘋,該是也沒人敢閑著沒事兒幹來消遣他這知府。既如此,那人敢直唿他的名諱,隻能說明是位高之人,位高且年輕,不及弱冠之齡,又俊美非常。


    孫知府想到了那枚帝王綠玉佩,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緊,沉聲道:“你再給本官好好想想,那人有沒有什麽特別點的相貌體征?”


    掌櫃的又想了想,猶豫了下,不大確定的道:“那客官瞧著威儀不凡,小的也沒敢細看,可小的總覺得那客官的一雙眼眸,好似……好似有些個不大一樣般。”


    “怎麽個不一樣法?可是一雙眼眸色彩不大相同?”孫知府已是直起了腰背來,臉上滲汗。


    掌櫃經提醒一拍掌,道:“正是,大人這一說,小的也覺得,那客官當真是雙眸色彩不盡相同。”


    孫知府聞言豁然起身,麵色有些蒼白,有些六神無主的,崔師爺也曾聽說過,禮親王次子天生異瞳,也已猜到了秦禦的身份,忙忙打發了掌櫃下去領銀子。


    “大人,燕廣王這是到了咱們洛京城了!”


    “廢話!本官有腦子,猜得出,你說這王爺是何意?今日本官審案,王爺可是在茶樓,知道的清清楚楚,本官曾冤枉那莊氏姑嫂二人,王爺會不會已經震怒?”這會子孫知府已經有些六神無主,搓著手,不停的在堂中走來走去。


    師爺倒還算清醒,道:“大人務慌,依小人所見,若王爺已然震怒,早便該發作於大人了,又怎會讓大人付這茶錢?”


    孫知府聞言,登時雙眼一亮,點頭道:“你說的是,說的是。能給王爺付著茶錢,那是王爺高看本官一眼呢,這顯然不是惱了的意思。可這王爺既不露麵,卻又有意讓本官知曉其到了洛京城,這卻又是何意?”


    孫知府也有些摸不清頭腦,便道:“貴人的心思,小人實在猜不透。”


    孫知府便揚聲道:“那還不快去給本官查,先從那莊氏姑嫂查起,摸清王爺如今到底在何處落腳!快去!”


    不到一炷香時候,那崔知府便麵色蒼白,滿臉大汗的跑了迴來,神情驚慌,還沒進院子,便大喊著,道:“大人,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


    孫知府豁然起身,就見崔師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進了堂,哭喪著臉道:“大人,小人打聽到那莊氏姑嫂二人如今就在煙柳巷後頭的胭脂巷裏住著,昨兒快入夜,竟有一隊身穿巡防營服飾的人闖進了胭脂巷,挨家挨戶的說是要搜查朝廷欽犯,直鬧的胭脂巷雞飛狗跳,家家如臨深淵,小人詢問過了,住在街頭的王媒婆說,那些人個個腰挎寶刀,兇神惡煞,渾身煞氣的。”


    “什麽巡防營搜查朝廷欽犯?這事兒本官怎麽就不知道,去叫黃強過來!”孫知府打斷崔師爺的話道。


    他是這裏的最高官,城中什麽事兒他不知道,巡防營出兵,也需先向他打個招唿才對,更何況,那黃強不是旁人,正是孫知府的內弟。


    崔師爺卻擺手,道:“大人且聽小人說,方才小人便覺得不對頭,已是詢問過黃大人了,黃大人說,他根本就不知道這迴事兒,昨兒夜裏巡防營也沒有任何人出過任務!若非小人前去詢問,他根本就還不知道這迴事兒!”


    孫知府頓時便感覺到這事兒的不同尋常來了,將今日之事兒,細細又迴想了一遍,他驀然身子一晃,道:“不好!若本官所料不差,那些什麽巡防營的人所要搜的朝廷欽犯定是燕廣王無疑,也就這尊神佛能引來這樣的大動靜來,這麽說,很可能如今燕廣王還在那胭脂巷裏,在顧家,對,一定在顧家!快,快,召集人馬,速速隨本官前去護駕請罪,再晚,你家老爺的腦袋隻怕就搬家了!”


    孫知府言罷,急匆匆地便往外跑,崔師爺忙忙拿起桌上的官帽,邊追邊喊,“老爺,您的官帽,官帽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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