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能讓驕傲枯萎的冬天。


    雪落到肩膀讓人察覺到重量。


    拉卡莉婭和最後的同伴在城門外分別,再見的地點也是這裏,時間是雪融化的初春。


    其他同伴早些日子在其他的城市,或是其他路口走向分別。


    最後的夥伴騎上馬,不顧雪的阻撓,向著近在咫尺的家鄉奔赴。


    拉卡莉婭歎了口氣。


    將落到她麵前的雪花吹得紛飛。


    不知明年來到這裏的還會不會是五張麵孔,或許會少一個,也或許會少兩個。


    總有冒險家在冒險的淡季休假裏,尋覓到生活的甜蜜。


    或許他們會在家宴裏聽到哪裏有更好的機遇,也或許會在哪個街角偶遇兒時的好友,恰好他的冒險隊伍缺一個人,又恰好,他對目前的小隊其實早就心懷抱怨。


    那是明年春天的事,現在想還是太早了,拉卡莉婭轉身迴到這座名叫維尼亞的小城。


    她的家鄉離這裏太遠了,想想迴去的旅途和肩膀上不如雪重的榮譽。


    今年她也不準備迴去。


    拉卡莉婭的冬天將在附近的一個被很多無處可去的冒險家當作冬天之家的鎮子度過。


    現在的時間城中沒有長途馬車。


    她準備明天出發。


    隨便找了間旅店住下,裏麵冷清清,想睡卻無法入睡。


    無聊的時間總是漫長的,怎麽坐也坐不到黑夜。


    今天和明天在遙遠的以後可以看成一個片段,但在當下是一個難捱的溝壑。


    拉卡莉婭認為自己雖然有明天的規劃,但也不至於讓今天這樣痛苦地走過。


    於是她準備出門找人聊聊,或者打打牌。


    旅店老板說轉角的酒館應該能滿足她的需求。


    拉卡莉婭動身前往了那裏,轉角酒館的名字叫奧倫斯酒館。


    是家以老板的姓氏命名很普通的酒館。


    走進去的拉卡莉婭對於正在喝酒的客人屬於生麵孔。


    他們僅僅隻是看了她一眼,沒有人向她搭話,隨後把她當作喝酒時的談資。


    這時的拉卡莉婭就已經有超過一般人類男人的身高,她的雙眼也已經有了抹不去的氣勢。


    即使是喝了酒迫切想要找一個女人的手牽上一牽的家夥也不敢借著酒勁搭訕。


    拉卡莉婭徑直走向吧台,和老板要了一杯啤酒。


    這裏的酒水價格相當不錯,但酒隻是一般水平,仿佛這桶啤酒在釀造的時候有水滲透進去。


    好在老板是個風趣的人,讓酒沒有那麽難以下咽。


    若是沒有什麽客人願意閑聊,老板很願意做承受牢騷的對象,也願意做那個逗人一笑的家夥。


    性格是向釀酒之神所祈求不來的。


    作為酒館的老板,雖然他的酒現在釀的不怎樣,但他還是有做酒館老板的天賦。


    拉卡莉婭和老板聊著他家鄉的事,感覺緩慢的時間在這時也流動起來。


    同時她也聽到一個好消息。


    時間再晚一點,會有很多客人,肯定有來酒館打牌的。


    拉卡莉婭想參與進去,或者說在旁邊看他們打牌做消遣。


    酒館的情況和老板說的分毫不差。


    一杯啤酒慢慢喝完,酒館的客人在某一個時間點一個接著一個湧進。


    距離座無虛席有點距離,但現在已經每張桌子上都有客人,就連拉卡莉婭所在的吧台都坐了兩個人,其中一位還是和她有相同遭遇的冒險家。


    一位樣貌很英氣的劍客。


    喝酒時揚起的胳膊所展現出的線條很有魅力,並且他為人的風趣程度不輸酒館老板,而且同為冒險家他們聊的很不錯。


    不久後他的同伴來了,他們邀請拉卡莉婭去另一個桌子坐坐,拉卡莉婭跟他一起去了。


    邊喝酒邊聊天,不久後,她得知他們要去其中一個人的家裏度過這漫長的寒冬。


    拉卡莉婭還以為他們也會去那個“冬天之家”


    酒館壁爐的火熊熊燃燒著,氣氛也很暖和。


    隻是偶爾同桌的朋友說他們的行程,拉卡莉婭會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這時她就會小小的抿一口酒,平靜地望向漸漸被雪所遮蓋的窗。


    雪中又有一位客人向著酒館這邊走來。


    至於為何拉卡莉婭會覺得行走在街上的人是客人。


    在這時間在這天氣,每一個往這裏走的人都是客人,至少她目送進來的三位都是如此。


    不多時,酒館的門吱呀地開了。


    來者的身高不高,披著巨大的黑絨鬥篷,像是一隻躲雪的烏鴉。


    和其他客人不同他沒有摘下兜帽,隻是拍拍身上的雪花,並通過跺腳甩開褲腿的積雪。


    酒館老板認識他,吆喝道:“索爾,快進來烤烤火,把你的手暖暖再為大夥來上一曲。”


    酒館老板很熱情,當然他對每一個人都很熱情,包括拉卡莉婭。


    他會叫每個人進來烤烤火,但叫人為大夥來上一曲的這還是第一個。


    這名叫索爾的家夥歌聲應該很好聽。


    這是拉卡莉婭對他的第一印象。


    一隻會唱歌的烏鴉。


    還在店門前的索爾向老板一揮手,也有其他認識索爾的跟索爾打招唿。


    索爾也一一揮手,迴複他們的熱情,但他卻一直沒有說話。


    他鼻梁以下的臉都被一條白色的圍巾圍住,圍巾很長,看著像白狐狸的尾巴。


    索爾迴應過朋友的招唿,隨後便來到壁爐前,從鬥篷裏探出一隻戴著黑手套的手,手上提著一個皮箱子。


    他將箱子放到小馬紮旁,接著自己坐上去,麵對明亮的火,摘下手套,隔著老遠烘烤起一雙細長的手。


    拉卡莉婭隨後便沒再關注他。


    同桌的朋友向拉卡莉婭介紹了一下索爾,說他是一位時常會來這家酒館賣藝的樂手。


    同時他們說他的技藝很不錯。


    寥寥兩句便是對他的全部概括。


    一隻會拉琴的烏鴉。


    這是拉卡莉婭對他的第二印象。


    下一次拉卡莉婭去關注這位名叫索爾的樂手時,是他結束在壁爐旁取暖的時光。


    隻見索爾站起身來,大步徑直走到壁爐前方那片空曠的地板之上。


    緊接著,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放開嗓子大聲地吆喝道:


    “親愛的朋友們,請允許我為大家獻上一首動聽的樂曲!在這個寒冷得讓人隻想緊緊蜷縮在溫暖的壁爐前的日子裏,不知道諸位想要聆聽怎樣風格的曲調呢?是激昂的、能夠點燃內心之火的旋律,還是悠揚輕柔的音符,無論您心中所期待的是何種類型的音樂,都請告訴我吧,我定會竭盡全力滿足大家的需求。”


    他白色圍巾下的聲音是稚嫩的,但卻是有力的。


    仿佛新人冒險家麵對獵物時的吼聲。


    眾人此時的心情是歡快的,所以也想要歡快的曲子。


    大夥的意見很統一。


    索爾的表演便開始了。


    他將他的皮箱子打開,從中取出的樂曲像是吟遊詩人的梨琴。


    當他將琴架在鎖骨,並取出琴弓的時候,拉卡莉婭才發覺那是小提琴。


    吟遊樂手和吟遊詩人用的樂器千奇百怪,常見的是梨琴,手琴,口風琴,有的會多種一起用,還會拍響腰間的鼓,有的還是用的自己做的,叫不上來名字的樂器。


    音樂歸根結底就是發出讓人能感受到各種情緒的聲音。


    用什麽樣的樂器都不是重要的。


    拉卡莉婭沒覺得這不常見的樂器奇怪,靜靜等待他的表演。


    索爾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姿勢後,右手優雅地抬起琴弓,左手也觸碰在了琴弦。


    隨著他手臂的輕輕揮動,那琴弓與琴弦相觸發出的第一個音符劃破了酒館,酒館一下子安靜。


    緊接著,一連串歡快而又靈動的旋律從琴中流淌而出。


    毋庸置疑。


    他是大師。


    這旋律剛剛展開便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在心裏萌發。


    音樂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應該說聲音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就像聽到尖叫人會炸毛一樣。


    拉卡莉婭相信在場的人聽到那樂曲都會有一種感覺在蠢蠢欲動。


    忽然同桌的劍客把那種感覺總結了一下:“他的琴聲讓我覺得春天已經來了。”


    拉卡莉婭也找準了這個感覺,他的琴聲好像在描述一個春天。


    酒館裏的人靜靜聆聽著,陪著溫暖的火,好像迴到那充滿希望的季節。


    拉卡莉婭也在一個恍惚中看到春天來了,她的冒險旅途又重新開始,又是一段新的冒險。


    不久後那樂曲結束了。


    酒館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緊接著他又來了一曲,這一曲的力量依然是強大的。


    不靠文字便能描述出一段畫麵的音樂,這首曲子仿佛也來自春天,但卻稍稍有一點溫柔的部分,仿佛是在冬天和春天的交際,更有複蘇的感覺。


    索爾全神貫注地演奏著,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音樂的節奏輕輕擺動。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來迴跳躍,每一次觸碰都恰到好處,既不顯得過於急促,也不會讓人感到拖遝。那歡快的節奏就像是一陣春風吹過草原,有著生機與活力。


    接著又是一曲。


    索爾的琴聲伴著大夥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表演的結束。


    掌聲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熱烈,拉卡莉婭也跟著鼓了掌,隨後便用手撐著臉喝起酒。


    索爾放下小提琴,對著他的觀眾深深鞠了一躬。


    緊接著,這位年輕的音樂家,麵帶微笑輕輕捧起他那精致的琴箱。


    邁著輕盈的步伐緩緩遊走於酒館內熙熙攘攘的客人們中間,用開朗的聲音道:


    “如果您喜歡我所演奏的琴聲,如果它能讓您暫時忘卻這寒冷的冬天……那麽,請慷慨解囊賞賜我一些錢財,讓我也能在這冬天吃上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餐。”


    隨著他那懇切的話語,不少客人都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並開始考慮是否給予這位才華橫溢的賣藝人一份小小的獎賞。


    一個銅板,十個銅板,二十個銅板。


    叮鈴鈴的聲音迴蕩在琴箱。


    逛著逛著,索爾披著他的黑鬥篷來到了拉卡莉婭這桌,熱情地說道:


    “若是我的樂曲能讓你們感到愉悅,可否給我一點獎賞,一個銅板也不少。”


    同桌剛認識的朋友紛紛取出錢袋,找出一些零錢放到他的琴箱。


    拉卡莉婭也同樣,從錢袋裏找出一個二十麵值的銅板扔到琴箱。


    這算是很大的支持。


    索爾微笑道:“謝謝您對我演出的肯定,美麗而勇敢的半狼人姑娘。”


    拉卡莉婭迴以一個微笑:“我肯定的是你的技藝,但我不肯定你的演出,它聽起來沒有什麽........額,靈魂,沒錯,沒有靈魂在裏麵。”


    索爾僵在當場,同桌的人也因她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而愣住。


    他們都沒想到這場演出會引來拉卡莉婭的貶低。


    索爾像隻停靠在房簷的烏鴉,靜靜用一雙黑色的眼睛盯著他躲藏在房屋裏的獵物。


    半晌,他將拉卡莉婭投進來的銅板恭敬地放在她的麵前,而後繼續踩著酒館的地板繞場。


    拉卡莉婭此時在小口抿著酒,那副淡漠的模樣好像剛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那些剛認識的冒險家朋友哈哈笑著:“你對藝術的追求未免太高了。”


    拉卡莉婭微笑著搖搖頭:“我不懂這些。”


    隨後大夥都當這件事沒有發生,繼續閑談,同時也張羅著整副牌打牌。


    然而這件事的後續很快來了。


    那隻烏鴉端著兩杯酒走了過來,那副架勢,若是他能飛行,怕是會穿過桌子,走最短的距離。


    同桌的冒險家笑嘻嘻道:“他來找你了。”


    拉卡莉婭就靜靜看他走過來,心裏並沒有任何波動。


    很快索爾便走到近前,他的琴箱被放到吧台,因此他能優雅地鞠上一躬:


    “美麗的半狼人姑娘,懇求你能賞個臉,讓我請你喝上一杯。”


    拉卡莉婭並沒有拒絕,起身離席,和他走向另一張桌子落座。


    她當然知道他為何會找自己,於是開門見山地說道:


    “不是你演奏的問題,是我的心情太差了,這杯我請你。”


    “不,你可能說的沒錯。”


    話罷,索爾麵帶微笑地輕輕舉起手中那精致的酒杯,優雅地朝著對麵的她伸了過去,清脆地碰撞在一起。


    喝酒時他微微將自己的白圍脖向下揭了一點,


    隨著這輕微的動作,圍脖下原本被遮掩住的部分展露出來。


    那是一張會令人驚歎的麵龐,白皙的肌膚散發著淡淡的光澤,帶著一些健康的紅潤。


    他的眉毛濃密,微微上揚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增添了一抹英氣。


    湛藍的眼眸上的睫毛很長,漂亮的像是蝴蝶翅膀。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略顯紅潤,下巴的線條流暢自然,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


    這張麵龐精致到無可挑剔。


    隨他喝下這口酒,那厚厚的圍脖自然又將他的臉頰遮擋,但那雙明亮的眼睛仍露在外麵。


    “事實上我的老師也說我的琴聲沒有靈魂。”索爾道。


    拉卡莉婭岔了一下話題,調笑道:“如果你剛剛取下你的圍脖,我可能就不會說出這樣刻薄的評價了。”


    “哈哈,咳!”索爾笑得喝嗆了酒:“那是我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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