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已經氣若遊絲,盡管無繼大師給他吃了傳說中可以起死迴生的還魂丹,但他實在傷得太重。


    一早上的忙碌不過是讓原本已經陷入昏迷的李維蘇醒片刻。


    裴越迴到房間的時候,太醫們都已經退出去了,趙宛寧沒有跟進去,她知道,如今李維李大人最放心不下的應該是大理寺的案子,她作為一個外人,不應該出現在那裏。


    趙宛寧捏了捏裴越的手心,然後鬆開了手,裴越與陸淳年一同進了房間。


    “李大人,”趙宛寧艱難地開口問身邊的太醫們:“真的沒辦法救迴來了嗎?”


    幾個太醫都垂著腦袋搖了搖頭。


    李太醫與趙宛寧更為相熟,他沉聲道:“李大人他……唉。”


    李太醫長歎一口氣。他與李維李大人也算是同朝為官十幾年,李維的人品和處事他自然清楚。他知道李維是個好官,也知道李維的抱負,可他們人微言輕,並不能左右朝廷之事,很多事情他們無法改變,隻能接受。


    原本以為李維會就此放棄,他已經沉寂了十多年,再過兩年清閑的日子,便可以告老還鄉。誰曾想,一趟青州之行,他會命喪於此。


    “李維本就年歲已高,這些日子風餐露宿虧空了身子。”李太醫歎息道:“救不迴來了。若不是那位高僧的藥丸,恐怕他的屍身早已僵硬。”


    “他,他已經迴天乏術了,如今即使用了再好的藥,也隻是徒添他的痛苦罷了。”李太醫說罷便搖著頭離開了,其餘的太醫們見他如此,便也給趙宛寧行禮告退。


    趙宛寧聽罷一時有些唏噓。


    她有些無措,又有些難過。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直麵生死,上一世她的成長之路雖然忐忑,但因為巫術的影響,她身邊之人除了銀燭和畫屏,沒有什麽感情深厚之人,也沒有什麽人在她麵前離開人世,她並未接觸過死亡,更不知道要如何麵對。


    可這一世,李維是她接觸到的為數不多的人,這樣為民請命之人,卻因為壞人的折磨致死,趙宛寧實在難以接受。


    眼看趙宛寧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畫屏趕緊上前扶住她:“郡主……”


    趙宛寧擺了擺手,道:“我沒事。”


    “寧兒。”齊通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趙宛寧一迴頭,便看見齊通海捧著白色的狐皮大氅走過來,一身黑色勁裝的齊斟跟在他的身後。


    趙宛寧一聽到齊通海的聲音便覺得有些頭疼,她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想到昨日夜裏他們討論事情,如今他們還有共同的敵人——五王殿下。他還藏在暗處,伺機對齊通海動手。


    趙宛寧勉力叫了一聲。


    “鎮北侯。”


    聽到這個稱唿的齊通海表情不著痕跡地顫了一下,可他忍住了,還是浮起一個和藹的笑容來:“寧兒,天冷,你把這個披上吧。”


    那件大氅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看起來就很珍貴。齊家軍常年在幽州鎮守邊關,這裏靠近北狄,想要獲得北狄上好的皮毛也算容易一些。


    想到這一切都是五王的巫術所致,趙宛寧也不想再繼續糾結。她擠出來一個笑容,接過那大氅。


    齊通海原本已經做好了被趙宛寧拒絕的準備,可他沒想到,趙宛寧居然願意接受,一時之間有些激動,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趙宛寧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心中五味雜陳,千言萬語在舌尖繞了一圈,最後隻吐出來一句:“謝謝。”


    畫屏幫著趙宛寧穿好那件大氅,那大氅十分暖和,披在身上仿佛隔絕了所有寒風。


    屋內。


    李維此刻麵色紅潤,他半躺在裴越的床上,一看到裴越和陸淳年便露出來一個虛弱的笑容來。


    “你們、來了。”李維的聲音有些顫抖。


    裴越知道,李大人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這一刻的清醒也不過是迴光返照。他強忍住心中的痛苦和自責,勉力勾起嘴角:“李大人。”


    陸淳年就沒有這麽好的忍耐力了,他與李維共事許久,自他進了大理寺,就一直跟在李維的身邊。初入大理寺的陸淳年橫衝直撞,不知道捅了多少簍子,若不是李維護著他,恐怕他早就不知道被貶到哪裏去了。


    一想到這樣的李大人即將離開人世,陸淳年便覺得心痛,可他也知道,李大人彌留之際定然不想看到他哭喪著臉的模樣,陸淳年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李維見兩人神色痛苦,卻是露出一個笑容來,那笑容帶著解脫和釋然:“我死之後,不必把我的遺體帶迴京城。”


    “沒有的事!您不會死的!”陸淳年抬高了聲音,仿佛隻要這樣,便能留住李維的生命。


    李維笑了一下,繼續道:“我本就是青州人,你們就將我埋在這裏罷,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陸淳年已經控製不住地淚流滿麵,他僅剩的理智讓他背過身去。他不敢哭出聲來,可他的肩背一直在顫抖。


    李維的眼神落在裴越身上。


    裴越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道:“好,李大人您請放心。我,我定然會按照您的吩咐將您、將您安置在家鄉。”


    說到最後,裴越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元卿,”李維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輕聲道:“不必自責,這是我……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我執意如……如此……”


    也許是耗盡太多力氣,也許是大限將至,李維的聲音越來越輕,裴越幾乎要聽不清了。


    他俯下身子,將耳朵湊到李維身前。


    李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如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我找到的那些、那些證據……”李維艱難地開口,他幾乎是一句一停,“藏在、義、義、義………”


    裴越等了許久,還是沒有聽到最後。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裴越才反應過來,李維已經死了,他甚至還未把證據藏在哪裏說完。


    “李大人!”


    趙宛寧突然感覺鼻尖一涼,她抬起頭,隻見雪花從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落。


    趙宛寧伸手,一片雪花飄落至她的手心。那雪花晶瑩剔透,是世間最純澈透明之物。


    她恍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叫喊,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看見無繼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說罷,無繼大師便閉起眼睛開始誦經。


    趙宛寧知道,李大人已經駕鶴西去。


    李維這一生無兒無女,夫人早逝,京城中也隻剩幾個仆役。


    他死前囑咐過要留在青州,裴越便聽從他的遺願。


    靈堂就設在青州府衙。


    李維生前曾做過青州秦縣的父母官,死後在青州府衙停靈,也算的上是榮歸故裏。


    午後,府衙便掛起了代表喪事的白幡。


    本是在正月裏,又經曆了一次水災,青州城內那些紅白喜事的店鋪還未開門,裴越連著找了好幾家,才勉強湊出些白布草衣。


    水災加瘟疫,青州死傷無數,就連棺材都賣完了。


    裴越找了許多家,居然連一個像樣的棺材都找不到。


    雪已經下大了,鵝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道路上落滿了厚厚一層積雪。


    裴越一腳踏上,那層鬆軟的白雪上便留下一個黑色的腳印。棺材鋪子已經找遍了,他仿佛失去目的,在這茫茫大雪中踽踽獨行。


    趙宛寧就撐著傘跟在他的身後。她知道裴越此刻心中必然十分痛苦,他不說,她便不問,隻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陪著他。


    裴越在雪中行走了許久,待他終於走累了,他的頭發上、衣裳已經落滿了雪。


    見裴越停下腳步,趙宛寧也走了上去,她將傘撐在裴越頭上輕聲道:“迴去吧,元卿。”


    裴越看了趙宛寧一眼,她的小臉凍得通紅,臉上盡是擔憂之色。


    裴越擠出一個笑容來:“我沒事,宛寧。”


    趙宛寧卻沒說話,她隻是沉默地用衣袖將落在裴越頭發衣裳上的雪全部掃開。


    裴越一手接過傘,一手牽住她的手往迴走。


    “不想笑的話不要笑了。”趙宛寧輕聲道:“在我麵前,你可以放心做自己。”


    裴越的嘴角瞬間耷拉下來,他不想讓趙宛寧擔心,可他還是沒做到,讓趙宛寧擔心了。


    迴府衙的路上兩人默默無言,裴越不想說話,趙宛寧也不逼他,隻是安靜地陪著他。


    趙宛寧身上還披著齊通海送來的那件狐皮大氅,輕便又暖和。她的手也熱乎乎的,緊緊地牽著裴越冰涼的手指。


    以往趙宛寧身子弱,容易手腳冰涼,裴越經常握住趙宛寧的手給她暖手,有時裴越還會將趙宛寧冰冷的手掌放進自己的衣裳裏,用自己的體溫給她取暖。


    今日倒是沒想到反過來了,趙宛寧牽著裴越的手掌放進自己胸口,那裏溫熱柔軟,裴越能感受到趙宛寧的心跳。


    怦怦,怦怦。


    裴越忍不住將趙宛寧擁入懷裏,他仿佛一個人在荒無人煙的雪地中走了許久許久,而趙宛寧,就是他向往的那盞燈火,溫暖而熱烈。


    傘被唿嘯的北風吹掉了,緊緊擁抱的兩人誰也沒去拿,任由這漫天風雪落在他們二人的頭發上,很快兩人的頭發變得一片雪白。


    大雪紛飛的天氣,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趙宛寧和裴越擁抱良久,還是相攜著迴去。


    裴越的衣裳有些單薄,趙宛寧硬是要脫下自己的大氅給他穿上,裴越自然不願,兩人推讓許久,最後決定由裴越背著趙宛寧,趙宛寧撐開大氅將兩人包裹起來。


    漫天風雪中,無人看見,一道人影綴在身後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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