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婺話音既落,輪椅上的蕭筠忽地噴出一口血,蕭惟忙轉身去扶她,卻發現邱廣和殿中所有將領士兵都瞬間癱軟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蕭惟立刻意識到,蕭婺在函德殿裏動了手腳。


    “你做了什麽?”


    蕭婺笑悠悠地看著地上蠕動的眾人,長槍重甲又如何,到現在還不是都成了廢物?他轉身走到蠟燭旁,指尖在火苗上來迴劃動。


    “把本王逼到這個份上,六弟很了不起了。”蕭婺認真地撫掌稱讚,“不過呢,六弟沒在軍中生活過,怕是小瞧了本王對付敵人的本事。昨夜任昌潛入澤陽,在皇宮和十二衛府的井水裏下了點藥,中毒之人就會像你們一樣全身無力。”


    在蕭婺去查看蕭弘的靈柩時,他便掐準時間把藥引抖在了蠟燭裏。那藥能在催動內力時發作,也可用藥引催發。


    當然,蕭婺命任昌進城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把鍾愈從齊王府接出去。隻要鍾愈不在,他行事便無可顧忌。


    “所以,別說至今沒出現的左右威衛,就是再多十倍的人也無濟於事。”蕭婺的神色愈發舒緩,“六弟,澤陽就是一座死城,你要怎麽贏呢?”


    他抬臂擊掌,任昌帶領一眾死士蜂擁現身,反包圍了蕭惟眾人。


    如果蕭筠真心助他登基,蕭婺就不需要浪費自己的人手,借她之力便能掃清障礙。可一旦蕭筠有異心,他還有真正的殺手鐧。


    盧雲諫切斷澤陽與外界的聯絡,鍾津的嫡係人馬鎮守皇宮,任昌等死士控製局麵,蕭婺把每一步都算好了。


    眼看任昌的刀架在蕭惟肩上,蕭婺“嘖嘖”兩聲,“六弟,咱們自小親厚,三哥我真的不想殺你,可你非要與三哥作對,隻能抱歉了。”


    瑤光從盧雲諫轉向蕭婺,筆直的劍尖和微弱的銀光自蕭惟的手臂延伸開來,“你已經殺過我三次了。”


    蕭婺身上一僵,看著一步步走近的蕭惟,幾近冷酷的笑容從臉上剝落,碾碎成塵。


    “第三次,你騙我去西境,想讓我和嘉慧太子一樣死在虯窟灣——”


    那一次,盧雲諫借劉氏進京上告汙蔑蕭惟,偽造蕭爻的手跡,再用皇陵中的異常引蕭惟去邛川,最終在封達的策應下,商船在虯窟灣沉沒,蕭惟死裏逃生。


    “第二次,你在平麟苑埋伏殺手,想讓我命喪亂刀之下——”


    那一次,幾路人馬混進平麟苑,其中固然有暗殺謝無猗和鍾愈的死士,可蕭惟分明記得,有一路殺手明顯是衝著他來的。蕭惟一直在人前裝作不擅長武藝,隻得狼狽躲開致命的攻擊。蕭婺為了取得他的信任,這才出手救他。


    最終蕭筠並未發現活口,也是因為在她來之前,盧雲諫圍山時就把人放走了。


    “而第一次,”蕭惟停在距離蕭婺心口半尺開外,全然不顧任昌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你在我十四歲時,把我推下了水。”


    那一次,是蕭惟真正的噩夢。


    他撞破有人和紅鷹密謀,被對方推入禦湖。他懷疑蕭豫,懷疑蕭婺,甚至懷疑蕭爻,又一次次否定了自己的猜測。直到在虯窟灣,時隔八年的冷水在肺腑中交疊,蕭惟才確定仙鶴紋衣角的主人就是蕭婺。


    人生前二十餘年,他未有一日對不起蕭婺,是蕭婺踐踏了他的信任。


    往日的兄弟情至此終結,可真正當麵了斷一切時,蕭惟還是無法淡定地接受。他隻能拚命穩住劍身,用盡畢生的偽裝之術維持表麵的雲淡風輕。


    蕭婺也笑不出來了,他垂眼看了看正對胸膛的鋒芒,明白這都是他應得的。


    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弟弟,隻要能成功,他便對得起這麽多年的臥薪嚐膽,便能證明人生的意義。所以,無所謂高處清寒,更無所謂身外之物。


    他們都不重要。


    門外隱隱傳來喊殺聲,算時間應該是鍾津的人馬在清理最後的障礙。蕭婺目光漸漸聚焦,盈滿徹骨的冷意。


    “垂死掙紮。”


    利刃出鞘,蕭婺迴視蕭惟,抬手抵住瑤光。旁人看不出兄弟倆的交鋒,卻依然能感覺到有兩道無形的劍影正絞殺在一起,寒光飛迸,不死不休。


    蕭婺劍指蕭惟和蕭筠,“今日門開之時就是你們的死期,本王是蕭氏唯一的繼承者,天下臣民沒有不從的道理。”


    蕭惟五指收緊,若真如蕭婺那般部署,他肯定無法全身而退,但最起碼他要死在蕭筠之前。他的姐姐為了大俞犧牲掉自己的雙腿和未來,他是武帝子嗣,沒有理由退縮。


    但……


    蕭惟不由自主地看向被封達挾持的謝無猗,以往她故意示弱,擺出束手就擒的姿態是在蟄伏待機,可她現在連氣息都是亂的,右手還是軟綿綿提不起力氣,究竟能不能逃出生天?


    恰在此時,謝無猗也看了過來,臉上依舊是辨不出悲喜的蒼白荒蕪。她看著蕭惟的方向,又像是穿透他,有意無意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痕天光灑在頭頂,蕭惟恍然醒悟。


    蕭婺沒注意到二人短暫的眼神交錯,他環視諾諾不敢出聲的眾臣,目光最終停在了謝無猗身上,“而她,會是我的皇後。”


    眾人不禁屏住唿吸,蕭婺居然要搶蕭惟的王妃當皇後?


    你們兄弟相爭這麽刺激的嗎?


    謝無猗嫣然一笑,“好啊,那可不可以先把封達的劍撤了?”


    蕭婺也笑得更加盛烈,仿佛二人早已是情投意合的眷侶。


    “那可不行。”


    說罷,他反手折劍,刺入謝無猗的右肋。本就沒有完全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謝無猗渾身一震,顫抖著跪坐在血泊裏。蕭婺一把抓過她的頭發,和封達徹底限製住她的行動。


    “六弟,本王有些猶豫——”蕭婺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嘴唇,“既然你我兄弟都很喜歡她,那是讓她在地上陪本王好,還是在地下陪你好呢?”


    蕭惟沒想到蕭婺翻臉不認人,竟直接出手傷了謝無猗。他劍身未抖,心裏的那口氣卻不再堅定。


    他絕望地閉了眼,深深唿吸著。


    蕭婺太熟悉蕭惟了,他知道此刻的蕭惟故作鎮定,心裏一定慌張到極點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縈繞心頭,蕭婺拔出劍,幾滴鮮血濺在蕭惟的鞋上,更激得他興奮愉悅。


    “齊王殿下——”


    盧雲諫適時提醒了蕭婺,蕭婺擺擺手,提高聲音問道:“竇相,玉璽在哪?”


    竇文英沉默不語,不料蕭惟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穩若磐石。


    “本王真是蠢。”


    蕭婺不覺嗤笑,現在認輸太晚了,他不可能不殺蕭惟。然而,蕭婺驀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外麵的喊殺聲未停,鍾津怎麽不進來複命?


    他該是來匯報進展的啊!


    “本王居然還想給你留點體麵。”


    蕭惟睜開眼,憐憫又厭惡地盯著蕭婺。他鋒芒一繞,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時,瑤光就已經刺穿了任昌的心口。蕭惟側身避開,細劍迴轉,輕巧地劃開任昌的喉管,而後他再次逼住盧雲諫,點了他的啞穴。


    長虹貫日,劍鋒所及之處寸草不留。


    戲演得太久,以至於沒人能想到,平日裏流連秦樓楚館行事放浪不羈的燕王竟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成慨!”


    蕭惟一聲高喚,成慨架著滿麵淚痕的鍾愈逆光走入。鍾愈口中塞著布團,隻嗚嗚咽咽地哭泣,眼中寫滿了哀慟。


    蕭婺的唿吸頓時滯住。他明明已經把鍾愈安頓在城外,除了任昌和封達無人知曉其藏身地,她怎麽還會落入蕭惟手中?


    等等——


    就在蕭婺晃神的瞬間,謝無猗突然暴起,從封達持劍的袖中抽出一柄竹扇,亮出銀刃格開蕭婺的劍,她兩指一擰劃破他的手腕,緊接著一腳把他踹下了台階。空氣中似有波動,謝無猗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仿佛已經演練過千百迴。


    謝無猗捂著傷口跌退兩步,撞在蕭弘的棺材上。死士們剛要上前,她強忍劇痛,左手一翻拈出蒼煙,平穩著聲線道:


    “放下兵器,不許動。”


    俞人深信巫堇,一見那妖異的藍紫色光芒,死士們登時手麻腳軟,動彈不得。


    “封達,還不動手!”


    蕭婺以為手下是懼怕巫堇才不敢反抗,立即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自己也使不出力。他錯愕地看看雙手,又看看鬢發散亂的謝無猗和躲得遠遠的封達,這才恍然她把藥下在了竹扇裏。


    而剛才那股若隱若現的清波,分明是蒼煙中的迷藥。


    謝無猗微微一笑:“巫堇的禮物,不成敬意。”


    蕭婺依稀記起,丹鳳主曾提醒過他,不要妄想在下藥方麵贏過謝無猗。


    居然被一個女人欺騙,蕭婺恨得牙根直癢癢。不過比起謝無猗的發難,蕭婺更不理解封達的背叛。封達是他的心腹,這麽多年臥底在蕭惟身邊從未出過差錯,怎麽會幫著他們?


    當然,蕭婺不理解是因為他不認得那把竹扇。


    縱觀當世,擅使“扇中刃”的人不少,但有著一雙和封達十分相似的桃花眼的人卻隻有一個,那便是大鄢臨陽侯——北秋白。


    “蕭惟!”蕭婺死死瞪著他,“她是鸞九,是紅鷹的青鸞主,是險些害你葬身虯窟灣的罪魁禍首!你怎麽不殺她!”


    蕭惟垂目看著早已紅了眼的蕭婺,什麽都沒說。


    “哈哈哈……無能之輩!”蕭婺嘶聲大吼,“來啊,今日你我同歸於盡,天下大亂就遂了紅鷹的心意,你就看著你的好妻子篡國吧!蕭惟,你才是大俞的罪人!”


    蕭惟還是沒有說話,旁觀了兄弟廝殺全程的竇文英忽然開口:


    “該結束了。”


    他撤步退下台階,楊泉打開帷帳,蕭豫和星望塵在錫來的護送下從簾幕後麵走出。顯然,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被他聽見了。


    蕭婺和殿中眾人一樣震驚,那麽多消息渠道都說蕭豫已死,他為什麽還活著!難道從竇文英專權蕭筠謀反開始,就都是蕭豫的計策,隻是為了逼蕭婺露出真麵目?


    “臣等恭迎陛下!”


    竇文英高唿萬歲,率先跪拜,眾臣這才反應過來。經曆了幾輪生死對決,他們已經完全不知該說什麽了。既然蕭豫沒死,蕭弘就更不可能死了,終究是陛下更勝一籌。


    謝無猗靠著棺木艱難地喘著粗氣,直至星望塵伴駕現身,她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謝無猗咳出一口血,身旁的北秋白丟下一塊手帕,之後便乖乖縮在角落裏,不聽不言。


    蕭惟也放下瑤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隨時都可能失血而亡的謝無猗。


    喊殺聲由遠及近,蕭婺恨聲道:“好!來得正好!你一個人敵得過千軍萬馬嗎?大不了一起死,到時候天下就便宜蕭惟這個豎子了!”


    大殿裏迴蕩著蕭婺瘋狂的笑聲,蕭豫冷眼掃過匍匐顫栗的朝臣,掃過緊閉雙目的盧雲諫,連看都沒看蕭婺一眼。


    他從不懼將皇室的醜惡示於人前,不給點真切的教訓,他們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就永遠收不起來。


    無論棋路如何,最重要的都是,蕭豫知道他會贏。


    “誰說朕手中無人?”


    輕描淡寫一句話徹底截斷了蕭婺的掙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手腕淌出,希望也一點點破滅。殿門敞開,一朵清高傲岸的芙蓉翩躚而來。


    沈知潼白袍白甲,銀槍上掛著點點血跡,全然不似往日的端莊持重,以至於就連謝無猗也忘了她本是將門之女。沈知潼一揚手,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到蕭婺身邊。


    鍾愈再也忍不住哭號出聲,不顧成慨的刀拚命想要衝上去。


    ——那是鍾津的人頭。


    沈知潼迎著蕭豫走去,拱手一揖,“反賊已被盡數斬殺,臣妾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蕭豫點點頭,輕輕拂去沈知潼額上的汗珠。


    “皇後辛苦了。”


    “不可能!”蕭婺握緊雙拳,目眥盡裂,“禁軍和十二衛都廢了,你哪來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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