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魏娘子讓謝無猗進溫泉池的時候,親眼看她解下了腰帶,後來丫鬟給她更衣時,她的所有武器都在旁邊。


    那個叛徒!


    魏娘子心中一悸,一定是被他手刃的那個紅鷹幫她把腰帶拿迴來了。


    不僅如此,他還幫她解了繩子!不然,她怎麽可能解開那麽複雜的繩結?


    魏娘子看著眼前披頭散發的謝無猗,目光下意識在洞中搜尋起來。忽然,他動作一頓,轉而看向蕭惟。


    “燕王知道紅鷹吧?”魏娘子眼中閃過精光,“這群反賊在大俞猖獗多年禍國殃民,你身為朝廷親王卻被蒙在鼓裏,這不可笑嗎?”


    蕭惟站在謝無猗身後,冷聲道:“你想說什麽?”


    “哈,我想說什麽?”魏娘子無不嘲諷地笑了兩聲,“我想說你拚了性命救下的王妃就是紅鷹青鸞部的一員,你是認賊為妻!”


    轟——


    蕭惟雙手一握,耳邊的聲響宛如驚天動地的海嘯。他僵硬地望向謝無猗,見她正似笑非笑地垂手站在原地,淩亂的頭發披散在腦後,更襯得她臉頰素白,瞳眸點漆,如同泥塑人偶,假得栩栩如生。


    但隻可遠觀。


    他記起觀音廟中的那場刺殺,蕭惟當時就想,謝無猗可以是敏銳強悍的俠客,可以是高傲孤清的巫女,要是哪天她說自己是個殺手,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花飛渡曾是鸞四,那麽謝無猗……


    驚濤巨浪打過心頭,衝刷世間塵埃。轉瞬之間,蕭惟就笑了。


    因為他看見謝無猗轉過臉,對他露出了世上最美最真實的笑容。


    謝無猗走到石壁邊,彎腰撿起掉落的翽文簪,“你是在找這個嗎?”


    她的笑令魏娘子毛骨悚然,他咽了口唾沫,直勾勾盯著謝無猗。謝無猗輕輕吹掉翽文簪上的泥土,抬手攏好頭發,將簪子插迴發髻。


    “兩個月前我們抓了個紅鷹的人,這簪子是她的。”謝無猗輕描淡寫地嘲笑道,“說說吧,你怎麽會認識紅鷹的信物?”


    進二狼山前,謝無猗擔心此行兇險,不願戴喬椿留給她的白玉簪,於是她從包袱中翻出葉娘的翽文簪挽頭發,把自己的簪子放在了蕭惟枕邊。


    結果才剛掉入二狼山的陷阱,她就察覺這裏的機關出自玄柔先生之手。她斷定魏娘子與紅鷹勾結,按紅鷹辦事的風格,山中必有他們的臥底。


    因此,謝無猗故意讓魏娘子發現她的紅鷹身份,就是為了引出對方。


    在密室裏,鸞七三手捧一根青色翽文簪跪在謝無猗麵前,“屬下七三,敬聽九夫人差遣。”


    “好,你幫我辦兩件事情。”謝無猗招唿鸞七三靠近,低低道,“第一,我要你把孔帆藏在稅糧中的大鄢煙花轉移到山中八條水管的下方。”


    謝無猗觀察過,山洞中的水管源源不斷將涯河水倒吸入溫泉,數年間,地下水位必然下降,地麵下方必然空虛。這時一旦溫泉池水開閘,急流倒灌,地麵就有垮塌的危險。如果八條水管與外麵的機關相連,山洞毀則機關毀,紅鷹就再也無法利用這裏的地形了。


    既然紅鷹躲在暗處,這害人的機關自然是能動一個是一個。


    沒想到鸞七三才剛動手,就被魏娘子發現了。


    真是愚蠢。


    “第二,你去那邊把我的腰帶和衣領裏的虹焰拿過來。”


    “九夫人怎麽帶著虹焰?”


    鸞七三本有些疑惑,可看見謝無猗冷漠警告的眼神立馬閉嘴。謝無猗不費吹灰之力解開繩索,用鸞七三身上的小刀把虹焰小心地切成四瓣收在袖中,又把腰帶纏在了右手小臂上。


    “九夫人需要解毒嗎?”鸞七三自悔失言,一心隻想獻殷勤,“魏娘子的毒是上峰給的,會壓製內力反噬心脈。”


    謝無猗揚眉,“你能解再好不過了。”


    就這樣,當魏娘子再次返迴時,謝無猗已經做好反製的準備了。


    至於騙過鸞七三的紅鷹隱秘,她是從其他途徑聽說的。


    “如果你好奇為什麽我紮了你的陽池穴,你的手腳就動不了了,”謝無猗勾了勾唇,“誰讓你色膽包天,非要與我共浴呢?”


    謝無猗左手一翻,藍紫色的蒼煙旋即在指尖盤桓。她在蕭惟麵前晃了一圈,安慰他不要亂想。蕭惟冷哼一聲,弱弱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魏娘子的鼻子都快氣歪了,原來謝無猗故意激怒他,勾引他,就是為了騙他下池,好對他下毒!


    “本來呢,這個毒兩天後才會發作,”謝無猗的視線轉向蕭惟,眼尾溢出不易察覺的溫柔,“可殿下來得太快,我隻好親自點穴催一催藥性了。”


    淘氣。


    蕭惟無可奈何地看著謝無猗,她舉手投足都是在氣魏娘子,可她明明知道,他連一天都不敢等。蕭惟低下頭,按住失律的心口,神情恍惚。


    魏娘子“唿哧唿哧”地喘息不止,這對狗男女早就把一切都算好了,他們簡直就是催命的黑白無常!


    “行了,總之你輸了。”蕭惟牽過謝無猗的手,將瑤光再次搭在魏娘子肩膀上敲了兩下,“先說說你勾結曹若水和關慶元劫糧的事吧。”


    “你濫用私刑!”魏娘子目眥欲裂。


    “不要挑戰本王的耐心,”蕭惟友好地笑著,可笑意卻不達眼角,“你也不要想其他出路或者自作多情,現在山已經炸了,本王之所以願意跟你耗著,是為了等待時機。”


    蕭惟朝謝無猗挑挑眉毛,表示早已領會她的心思。


    洪水衝開山洞,二狼山早晚會徹底垮塌,到時候隻要找到最薄弱的地方逃出去即可,現在亂衝亂撞反而容易送命。


    畢竟水火無情,而他們的體力也已耗竭。


    謝無猗迴以欣慰的微笑,反握住蕭惟的手。看來同行這麽久,他漸漸跟得上自己的步伐了。


    真是……太好了。


    巨石阻斷山洞與急流,像是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寂靜,一個喧嚷。


    僵持一陣後,魏娘子徹底落敗。


    “是,我向曹、關二人提議劫走這批稅糧,糧食歸我,銀兩我們共同分成。”


    至此,蕭惟才確認了桑子魚的話。合州數年剿匪不力,正是因為魏娘子和曹若水關慶元本就是一夥的。他們刮取民脂民膏,為惡一方,其心可誅!


    在涯河碼頭,魏娘子的眼線見孔帆運的稅糧車數比以往多,頓時起了歹心。他利用二狼山的機關將孔帆的車隊引入山洞,殺了運糧的隨行人員奪走稅糧。沒想到孔帆意外身死,稅糧中竟混了不少從大鄢走私的煙花,魏娘子覺得不好,準備把稅糧如數奉還,放棄這筆交易。


    “但曹縣令的人連夜找到我,說來不及了,朝廷要派欽差來查案,稅糧暫時不能還。”魏娘子暗暗看了蕭惟一眼,“他說這次的欽差是個很重要的人物,他會將線索引到二狼山,要我用機關毀屍滅跡。”


    蕭惟不覺皺起眉頭。他得知稅糧丟失是通過密信,當時蕭豫剛定下人選,曹若水的消息怎麽這麽快?


    是誰給他傳信?


    他又為什麽要置自己於死地?


    見蕭惟沉吟不語,謝無猗開口問道:“為什麽要抓桑琛?”


    魏娘子看了她一眼,無所謂地撇撇嘴,“你說呢。”


    自然是為了嫁禍啊。


    關慶元落網,曹若水劫走桑琛,製造他畏罪潛逃的假象。再加上桑琛之前對待連環兇案的態度十分消極,蕭惟對他的印象已經很差,如今人再消失,至少在明麵上桑琛難逃幹係。


    “那你可夠蠢的。”謝無猗歎了口氣,“曹若水在外謀篇布局,把我們的視線從孔帆之死轉移到山匪劫糧,再搭上桑琛這個刺史,就是為了讓你當他的替罪羊啊!”


    如果曹若水的計謀得逞,關慶元官匪勾結已是重罪,蕭惟和桑琛死在二狼山,作為大當家的魏娘子首當其衝。


    設局謀殺當朝親王當誅九族。


    而曹若水呢?


    涯河碼頭是關慶元屠的,糧是魏娘子劫的,人是魏娘子殺的,甚至私調合州軍都是桑子魚做的,全身而退的隻有曹若水一個人。


    魏娘子沉默良久,“我本就是罪臣家眷,二狼山在邰縣地界,這世上能保我活命的隻有曹縣令一人。”


    蕭惟目光閃動不息,魏娘子這句話讓他想起了盧玉珩。為什麽曹若水能保魏娘子活命,為什麽朝臣要保曹若水活命?


    直覺告訴蕭惟,他正在接觸一個重要的秘密。


    但無論如何,魏娘子的罪名是確定的。


    “你不過是給自己作惡找借口。”蕭惟冷笑,“據本王所知,你天生擅長機巧,年幼勤奮好學,本應是魏氏家族未來的希望。就算當年父皇貶斥了你的兄長,你若發奮,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魏娘子瞪著蕭惟,像在看一個笑話,透過他的衣冠看自己的笑話。


    “燕王真是‘何不食肉糜’啊……”魏娘子停頓了一下,黯然道,“兄長所言無錯,不過是因為礙了公主的事就被皇帝流放。可魏氏呢?永遠被打上罪臣的烙印,永遠被人戳脊梁骨,永遠無法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東山再起?”


    謝無猗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


    不得不說,魏娘子說中了她的心事。假使她不是燕王妃,蕭豫撤去喬椿的大逆罪,免除她的罪眷身份,她真能以喬蔚的身份迴到澤陽嗎?


    不能。


    人不是獨來獨往的猛獸,無論她有多強大,她都得承受別人的指指點點。


    她是喬椿的女兒,喬椿——就是那個誤了軍糧害死嘉慧太子的戶部侍郎!


    蕭惟發覺了謝無猗氣息的變化,他從身後抱了抱她,又對魏娘子道:“所以你就自甘墮落?”


    “燕王覺得我墮落,但我不這麽覺得!”魏娘子眼中一下子迸射出火光,“兄長定罪後,我逃到二狼山中,憑能力破解了山中本來的機關。後來我才知道,除了你的王妃,我是唯一一個!”


    他前傾身體,直直逼視蕭惟和謝無猗,“我造出溫泉池,改進山裏的機關,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是無與倫比的壯舉——”


    謝無猗冷冷打斷魏娘子的狂熱,“然後你就和紅鷹合作?”


    魏娘子一愣,蓬亂的火光倏地被瓢潑大雨澆滅了。


    半晌,他才繼續道:“後來,一位紀老板找到我,自稱是紅鷹一員。他可以幫我建立山寨,並定下合作,我可以用二狼山機關做自己的事,但紅鷹有需要時就會有人帶著翽文簪聯係我,他們借機關轉運的貨物我不能染指分毫。”


    謝無猗心中一驚,紀離珠?


    “他長什麽樣子?”


    魏娘子迴憶了一陣,緩緩道:“圓臉,微胖,可能身體不太好,身上有股藥味,每說兩句話就要深唿吸好幾次。”


    謝無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魏娘子的描述和她認識的紀氏當鋪的紀離珠分毫不差。也就是說,紅鷹在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在大俞布局了。


    而孔帆的確是要把煙花運到紅鷹,不想被魏娘子劫走,孔帆因此才被同夥懲罰,用爍金蠱滅了口。


    她看了蕭惟一眼,在他眼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那你這次為什麽要劫紅鷹的貨?”


    魏娘子麵露迷惘,下意識反問:“什麽?稅糧是紅鷹的?”


    所以,魏娘子隻是尋常作惡,卻不想偏偏動了紅鷹的貨,曹若水順勢攪渾合州的水,一切都是巧合。


    可澤陽第一次出現爍金蠱是兩個月前的事,如果孔帆按計劃把煙花運到紅鷹,他還會死於爍金蠱,死在吊雨樓鎮前嗎?


    還是說在整盤棋中,魏娘子隻是意外卷進來的一顆棋子?


    蕭惟心中疑雲漸濃,他收迴瑤光,問道:“紅鷹不許你過問的貨,你做過多少?”


    魏娘子搖搖頭,“記不清了,不過最近一次是在兩年前。”


    兩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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