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間,藍袍公子謙遜有禮。


    詢問的雖然是兩個人,可那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看向端坐的步竫舟,眼底的欽慕渴望幾乎快溢出來。


    步竫舟的感知素來敏銳,他不著痕跡環視一圈。


    小酒館的確人多,不過也沒到對方所說座無虛席的地步。


    除了他們這一桌,也有幾桌兩個人獨占一桌的。


    且他們的位置離門最遠,靠在最裏麵,對方偏偏舍近求遠,其用意不言自明。


    多年相處相熟之人知道,他不喜與陌生人有過度的交集。


    於他而言,能坐在一桌吃飯喝酒的人,非親友不可。


    他端著酒碗,下意識想要拒絕。


    寧君哲卻咧嘴一笑,熱情地打招唿:“五湖四海皆兄弟,公子請隨意。”


    見阿哲與人熱情相交之態,他不忍擾了阿哲的興致,毫不猶豫默然點頭。


    藍袍公子見二人相繼同意,一臉欣喜地在二人中間的長凳上坐下,讓老板另加了一壇酒和一個酒碗。


    他一邊拆封一邊問:“二位公子是哪裏人?穿著竟如此別致喜慶。”


    步竫舟將酒水一飲而盡,置若罔聞,並不答話。


    藍袍公子麵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寧君哲衝他粲齒一笑,急忙打圓場。


    “公子別介意,他這人就這樣,天生高冷。”


    語罷,執起酒碗和他碰了碰,繼續道:“我們是京都人士,聽聞奚城山好水好,所以就來了。”


    有了寧君哲這味調和劑,場麵和緩不少。


    藍袍公子也沒了初時的拘束感,展顏微笑:“原來是慕名而來,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借此機會略盡地主之誼?”


    這是打算請客?


    本著有便宜不占是白癡的原則,寧君哲笑得格外開朗。


    “那怎麽好意思呢!”


    他假意推辭,見藍袍公子張口欲言,立馬再次開口。


    “既如此,我們便恭敬不如從命!


    讓公子破費,我先幹為敬!”


    說完,仰頭便又是滿滿一碗酒水下肚,豪情萬丈之態看得對麵的步竫舟不禁勾唇輕笑。


    千帆曆盡,他的阿哲還和從前一樣乖覺狡黠,又純粹明媚。


    藍袍男子見步竫舟唇角輕勾,連忙抓住時機欲與其同飲:“公子,我們也喝一碗?”


    他聲音清潤,舉止儒雅,邊說邊不著痕跡地往男人那邊挪了幾分。


    奚城人傑地靈,他見過的好看公子哥兒不少。


    可俊美如神隻之人倒是頭一次見。


    不知男人醉玉頹山,又會是如何一番妙景。


    步竫舟細長的手指摩挲著碗口,始終未將視線從某個遲鈍的人身上移開。


    盡管他和阿哲共同經曆過生死,可很多時候他依舊免不了懷疑阿哲對他的愛是否太過淺薄。


    正如此時此刻,居心叵測之人都當麵貼上來了,阿哲居然毫無所覺。


    雖然明知阿哲是被他一步一步引誘上這條不歸路的,被動之人或許天生就缺根筋。


    可是怎麽辦,他好像還是抑製不住地有點生氣。


    寧君哲全然不知道男人此時的所思所想,見男人久久凝視自己,還傻乎乎地抬手摸了摸嘴角,喃喃自語。


    “怎麽了?我嘴巴上沒有酒漬啊……”


    藍袍男子再次被無視,再次陷入尷尬的境地。


    他訕笑一聲,正要收迴高舉的酒碗,下一瞬卻手中一空。


    盛滿酒水的酒碗被步竫舟拿在手中,碗中連一絲水花也無。


    短暫的怔愣之後,他的心跳不受控製地暗自加快。


    男人此舉,莫非是要用他的碗?


    正用手擦嘴巴的寧君哲亦動作一頓,疑惑不解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王……公子,你幹什麽?”


    步竫舟漫不經心道:“喝酒啊。”


    寧君哲指了指他手裏的酒碗,沒好氣地提醒:“可是你拿錯碗了。”


    王爺才喝了一碗而已,怎麽就開始犯糊塗了?


    哦,對了,王爺從前一直都是喝茶的,鮮少飲酒。


    沒想到酒量如此之差。


    藍袍公子約莫也覺著步竫舟是酒量欠佳,這才有了失態之舉。


    可即便如此,心裏還是止不住地高興。


    他溫潤地笑著,善解人意道:“無妨,大家都是男子,在下不介意……”


    話未說完,寧君哲短路的腦子突然靈光一閃,總算注意到對方的不懷好意,驟然起身。


    “我介意!”


    雖然知道在這裏,兩個男子相愛是極為稀鬆平常之事。


    可他到底還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與王爺親密的勇氣。


    袖袍寬大,逛街時即便牽手也不會被發現。


    同坐一根長凳,就太惹眼了。


    沒想到一朝內向,竟險些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他倒不害怕王爺會被拐跑,隻不過有句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他突然就十分後悔,在這麽熱鬧的節日裏,搞唯美浪漫那一套,讓如此多的人注意到了王爺的美貌。


    一會兒迴去就讓王爺把這身衣服換掉,以後再也不準穿紅衣了。


    寧君哲一邊腹誹,一邊往步竫舟這邊走,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看藍袍公子的眼神變得戒備而敵對起來。


    更沒注意到步竫舟眼底一閃而逝的愉悅,以及隱隱牽起的嘴角。


    他在男人身邊坐下,伸手將男人手裏的酒碗拿下來,放迴藍袍男子麵前,不鹹不淡地開口。


    “不好意思,我家夫君酒量淺,許是醉了。


    夜已深,我們就此別過,有緣再會。”


    他故意將“夫君”二字咬得極重,在對方驚訝時,眉眼間不可抑製地展露出得意之色。


    同樣驚訝的人,還有被他艱難架在身上往外走的步竫舟。


    本是小小試探,不想收獲頗豐。


    小東西說的沒錯,他的確有些醉了。


    街市依舊璀璨,在長街之上閑逛的人卻少了許多。


    寧君哲一手攬著步竫舟的腰,一手拽著他的胳膊,擔憂問:“王爺,你難受嗎?”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簇簇絢爛的煙火在漆黑的天幕中鏗鏘綻放。


    街頭巷尾接連傳來驚歎的喧囂,轉瞬便被煙火聲盡數掩藏。


    五光十色在寧君哲和步竫舟的麵龐上流轉變幻。


    男人欣然勾唇,附在對方的耳側語氣深沉。


    “阿哲,今夜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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