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成驍想要做的事,秦予大概已經猜到。


    他們的目的基本一樣,隻是在偷梁換柱的這根梁上,有著不一樣的看法。


    她不願步竫舟牽扯進這些明爭暗鬥之中,在蔚景做一輩子受百姓敬仰的閑人已是極好。


    他卻因周綏之故,對未來儲君人選持有異議。


    如今她大權在握,此事大可日後再議。


    後宮中無數新人勝舊人,初獲盛寵的嬪妃一時得意也是人之常情。


    她們為了扳倒她,做一些逾矩之事,她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林淑妃竟然將主意打到了步竫舟身上,這無疑觸碰到了她的逆鱗。


    秦予悠悠然喝了口茶,淡淡開口。


    “她如今求見本宮,不過是眼見一計未成,害怕本宮瞧出些什麽,故來試探。


    若是本宮表現蠢笨些,她或許還會以為本宮會感激她。


    她還可順勢而為,同本宮邀功。”


    雲若悠悠笑起來,口吻不鹹不淡,平靜溫柔地譏諷。


    “宮中如林淑妃這般隻見其一,便以為窺見了全貌的人不少。


    看來陛下對她實在不一般,所以才令她生出了自以為是的底氣。”


    聽見雲若的話,秦予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帝王的情愛,又有幾分當得真?”


    “小姐是聰明人,後宮中人卻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就讓林淑妃好好明白明白吧!”


    她將茶盞放在矮桌上,單手撐著腦袋,姿態頗為漫不經心。


    “先皇子嗣頗豐,個個多謀善斷。


    當年陛下登基之路暗潮洶湧,最為忌憚的八賢王,至今仍被幽禁於徐守山落雲亭。


    若是此時被陛下得知,朝中仍有八賢王昔日的同黨,你說以他的性子,該當如何?”


    雲若心照不宣地柔柔一笑,卻緊跟著擰眉。


    “無中生有的事,陛下會信嗎?”


    秦予聞言嗤笑一聲。


    “林淑妃長年專寵,後宮自有大把的人蠢蠢欲動,想必提供的證物,也能以假亂真。”


    她眸色晦暗,語氣沉靜冷冽。


    “他向來多疑,更何況以他對八賢王的芥蒂程度,隻怕是連求證也顧不得。”


    雲若深知此話不假,最終在秦予的示意下,冷著臉將林淑妃打發。


    各宮嬪妃從前顧忌林淑妃有秦予撐腰,即便不滿,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今見她被秦予拒之門外,也將形勢看得分明。


    在巧妙得知林父曾是八賢王一黨後,很快便采取了行動。


    短短幾日,便有不少大臣上奏揭發林父。


    呈上的證物不多,卻足以令林父百口莫辯。


    不待事件發酵,步成叡當即下旨,將林淑妃褫奪封號,貶為庶人,與林氏全族一同流放。


    秦予一招借刀殺人,既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也間接向步成驍表明,對於他此前的推波助瀾,她並不苟同。


    從前她不爭不搶,順其自然,步成驍心疼得緊。


    而今她學會反擊,深謀遠慮,他的心疼比之從前更甚。


    他知她的用意,可他始終認為,權力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實現無後顧之憂。


    可自古以來,通過謀朝篡位得到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


    即便坐穩了,也會招致朝野上下的唾罵。


    所以他要製造時機,將此事做得漂漂亮亮,使步竫舟名正言順。


    林淑妃一事平息後,朝中漸有請求步成叡將步竫舟調迴京都任職之聲。


    不少大臣認為,從蔚景如今的海晏河清上可以看出,步竫舟具有不凡才能,則理應迴京輔佐君王,堪以大用。


    在步成叡看來,這一切皆是秦予聯合步成驍設下的一盤大棋,隻為謀權。


    當多年猜忌與權利發生牽扯,殺機必現。


    他或許當真不是步竫舟的生父,可明麵上他仍舊是步竫舟的父皇。


    所以他表現出有待商榷之意,私下裏卻派人對步竫舟放出消息,道他病重。


    步竫舟若迴京,必殺之。


    說來實在可笑,杜若言為皇子公主們選的開蒙書籍便是《孝經》。


    自小謹記孝悌之道的步竫舟,又如何會置若罔聞?


    事情按照預設的方向發展,步成驍命令縛碩派出玉衡中人,確保步竫舟迴京途中的安全。


    縛碩跟在步成驍身邊多年,終於得見主人有心成就宏圖霸業,自然不願為他人做嫁衣。


    是以陽奉陰違,命手下截殺步竫舟。


    陰差陽錯下,玉衡刺客與步成叡派去的隱哨正麵交鋒,雙方皆誤以為對方是步竫舟豢養的暗衛,出手格外狠絕。


    隱哨無人生還,玉衡尚且有幾個活口。


    步成驍眼見步竫舟成功抵達京都,這才將1507派出執行任務。


    茲事體大,他親自交代1507——


    此行旨在暴露,讓步竫舟得知玉衡存在,以及他的狼子野心即可。


    一切在步成驍的計劃之下順利進行,幾十年來,他難得體會到即將塵埃落定的鬆弛感。


    這日春雨綿綿,他獨自在馬場中縱馬狂奔。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身上,他毫不在意。


    隻在疾馳中,一邊張弓拉弦,一邊射向遠處的箭靶。


    滿滿一箭筒的箭,被他悉數射盡,支支命中靶心。


    他長久以來的苦悶憤懣,皆在這場暢意的瘋狂中徹底宣泄。


    隨著最後一支箭矢落下,一道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步成風的聲音隨風入耳。


    “二哥!”


    步成驍迴頭,詫異他怎麽來了。


    他笑著自顧自開口。


    “今日難得休沐,又下著雨,正好喝酒暢聊。


    我特意去安豐樓提了兩壇淥神醉到二哥府上,卻被告知你來了馬場。


    這不,我又帶了兩個箭筒,二哥可盡興了?


    若是沒有,比試比試?”


    步成風不待步成驍迴答,徑自取下背上的其中一個箭筒,遞給他。


    他含笑伸手接過的同時,兩匹快馬相繼而動,兩道張弓拉弦的聲音不甘落後地同時響起。


    一支支羽箭穿過綿綿雨幕,沉沉射入靶心。


    二人許久未曾切磋,雨中騎射,頗覺酣暢淋漓。


    馬兒漸漸慢下來,步成驍瞧著步成風染上歲月痕跡的麵孔,淡淡感慨。


    “四弟,你老了。”


    “二哥,我們都老了。”


    步成風看著步成驍綴滿雨水的臉,語氣同樣感懷。


    “遙想當年在商羽馳騁疆場時,你我二人是如何風光恣意。”


    他悠悠慨歎,想到步成驍刻意招惹步成叡的舉動,擰起眉徐徐發問。


    “二哥,你現在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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