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著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佩劍。


    劍鞘墨黑,簡易的線紋從劍柄處一路連貫至劍尾,渾然一體。


    劍柄中央一顆淡雅圓潤的綠鬆石鑲嵌其間,溫暖的顏色為沉悶的死物添上一抹活力,相映成趣。


    夜灰色的劍穗由吉祥結與流蘇組成,並無任何獨到之處,夜風拂過,流蘇隨風晃蕩,迷人眼睛。


    程灝伸手托起流蘇,細細觀看那枚吉祥結。


    “這六道盤長結繁複精美,形如春花,既承托了其本身平安之意,又昭示了贈送此物之人願與君相依之情。


    聽聞沈護衛從前在擎衛軍當值,而今迴京,定然好事將近,屆時莫要忘了請本將喝上一杯喜酒啊。”


    沈著麵色如常,沉沉的目光似有若無看向程灝身側之人。


    她瞧著那根劍穗,臉上的驚詫稍縱即逝。


    聞聽此言,流叔亦好奇地湊過去細看。


    一介武夫,他從不關注這些細枝末節,沒想到和沈著共事這麽久,對方的劍穗竟然還藏著這些信息。


    那盤長結的確如程灝所說,編織得尤為精細,可見贈送之人的一片真心。


    再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佩劍,光溜溜的劍柄上什麽配飾也沒有,簡直潦草極了。


    沈著不動聲色地將佩劍掛迴腰側,寬大的手掌輕輕握在劍柄處,巧妙將柔軟的劍穗團成一團握在掌心。


    他用淡若清風的語氣說著早已過去的事實:“少時舊物,裝飾而已。”


    程灝聽他如此說,立馬意會,臉上的笑意漸收,露出些許遺憾來:“是本將唐突了,沈護衛莫怪。”


    他微微點頭致意,口吻深沉:“無妨。”


    寥寥數語之後,程灝同步竫舟行禮道別。


    程灝護著妻兒上了馬車,馬夫長鞭一揚,車子便徇著長長的宮道疾馳而去。


    步竫舟收迴視線,亦抬腳上馬車,站在前室,見沈著巋然不動,沉聲提醒:“迴府。”


    流叔亦用手肘撞了撞失魂落魄的沈著的手臂:“沈著,走了。”


    他噌的一下跳坐上前室,牽起身側的馬繩,無比奇怪。


    “沈著,你怎麽今天魂不守舍的?是因為太久沒經曆這種嚴肅的場合,所以有點緊張嗎?”


    沈著不答,坐上前室時,已經恢複如常:“走吧。”


    今夜陛下設宴,宮門下鑰的時辰也跟著往後推延。


    馬車一路平坦疾馳出明亮的皇宮,車廂內的光線也跟著幽暗幾分。


    約莫過了半刻鍾,馬車忽而慢了下來。


    靠著車廂閉眼小憩的步竫舟睜眼,還未來得及發問,便聽外麵的沈著道:“王爺,小杜大人邀你車上一敘。”


    杜若言與杜懷欽一同在朝為官,有人為了區分兩人,偶爾會稱杜懷欽為小杜大人。


    步竫舟聞言伸手挑開輕柔的紗羅帷幔,透過小窗望去。


    夜已深,街道兩邊的華燈皆已熄滅,杜懷欽站在溶溶月色下,溫文爾雅之人渾身罩上一份清冷。


    在看見挑起的車簾時,衝車內人柔柔勾唇。


    步竫舟放下帷幔,躬身下車,朝著杜懷欽緩步走去。


    宮內人多眼雜,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


    對麵人站得不比平日端直,想是在宮宴上飲了酒的緣故。


    瞧著明媚的笑意也染上微醺,襯得整個人愈發清俊謙和。


    含笑的眼眸定定注視著迎麵而來的人,眼底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柔情。


    待人走近了,才堪堪抱手行禮:“王爺。”


    本是清朗的聲線此刻帶起明顯的磁音,沉穩不足,慵懶有餘,宛若沙灘上細小的砂礫摩挲過耳際。


    步竫舟伸手扶起身形不穩的杜懷欽,淡淡道:“在馬車上等我便好,怎麽下來了。”


    杜懷欽聽著步竫舟的自稱,笑容更為明朗,明知是因著四下無人,眼角眉梢還是頃刻帶上喜悅。


    他由著內心的悸動翻湧,笑問:“王爺可曾聽過《長相思》?”


    陡然毫不相幹的話題跳躍令步竫舟輕輕皺眉。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杜懷欽抿唇,婉轉吟誦,半醉半醒的迷蒙眸光一瞬不瞬鎖住男人,朗潤的笑靨似楓林間紛飛的紅葉,攝人心魄。


    他脫口而出:“王爺玉葉金柯,懷欽等候,是應當,亦是從心。”


    話落,他感受到對方托住自己手臂的手指微微顫動,抬眸去看,恰好望見那雙清冷鳳眸裏一閃而逝的訝然。


    倏忽,步竫舟收迴手,若無其事道:“杜大人醉了。”


    而後躬身欲上馬車。


    杜懷欽癡癡笑著,亦不爭辯。


    醉與不醉,本身就不重要。


    他伸手握住步竫舟的手臂,在對方停下動作後,又極為恭敬地及時放開:“不過一兩句話,說完就走。”


    步竫舟輕“嗯”一聲,負手而立,神色一貫清冷凝視眼前人。


    “昨日司察線人來報,玉衡確為恭王私下豢養的死士,其組織就在商羽。


    玉衡龐大,若要成功確認存放藥單之處恐還需要時日,且以往試藥人皆有詳盡記錄,找起來亦是麻煩。”


    步竫舟眉目動容,壓在心間的大石總算稍稍落地。


    “無妨,遲早的事。”


    “另司察線人亦在商羽找出一處隱秘山洞,山洞乃人為挖鑿,其中儲存之物,一如王爺那夜所見,其數量百倍之多,絕非短期所鑄。”


    “隻怕除了私自冶煉外,鎮守商羽時亦私吞了不少皇家輜(zi)重,本王道周鶴欺君罔上,膽大妄為,原來比之恭王,卻是小巫見大巫。”


    步竫舟輕輕牽起一抹冷笑。


    此前步成驍還口口聲聲說一切謀劃皆是為了他。


    如今掐指一算,步成驍鎮守商羽時,他尚且年幼。


    分明是步成驍日益勢大,又察覺先皇有意轉移兵權的苗頭後,才生了造反之心。


    一計羅織構陷步成風頂鍋,如今又巧立名目將這身皮扔給他,真是諷刺至極。


    杜懷欽告知目前探知到的所有情況後,緩緩朝步竫舟躬身行禮,上馬告別。


    說是說完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簡直與方才醉話剖心之人判若兩人。


    步竫舟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久久失神,恍惚之間憶起許多從前的尋常事,越想卻越發傷感。


    沈著安靜坐在前室上,極有耐心地等待。


    唯獨流叔撓著頭百思不解。


    沈著的老情人沒等他迴京固然是件傷心事,他傷心感懷還有點道理。


    至於王爺,昭明殿上成功拒婚,應當開心才對。


    怎麽現在見過杜懷欽大人之後,反而心事重重的樣子。


    翌日,白鳴風夜裏當值,出宮時已然臨近子時。


    步竫舟派了流叔前去鳴風院,詢問寧君哲寫信一事。


    白鳴風起初還幫著隱瞞一二,後來在流叔信以為真抬腳要走時,到底還是說了實情。


    得知寧護衛邪毒已經爆發,流叔匆忙迴府告知情況。


    夜涼如水,萬籟俱靜。


    流叔正要翻牆而入,忽然瞧見門框之上,釘了一枚閃著寒光的銀針。


    銀針之下,穩穩紮著一張被卷起來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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