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叔見沈著微愣,皺眉好奇一向嚴謹的人怎麽今天突然變得遲鈍起來。


    正欲抬腳替人答話,沈著卻及時從步竫舟的身後側邁了出去。


    他隻好又行若無事地默默收迴腳,看沈著一臉肅穆朝步晨公主行禮。


    那禮行得比平時對著王爺時還要端正恭謹。


    步晨的目光大大方方落在沈著身上,兩人四目相接,後者很快眉眼低垂錯開視線,唯恐僭越。


    他默了一瞬,似乎是在整理得當的措辭。


    “迴二公主,屬下此前身為蔚景城守將軍,時常承蔚景人民恩惠。


    王爺來了以後,平外亂,興百廢,百姓莫不對王爺感激涕零,敬重愛戴。


    管家六嬸為人忠厚,體恤將士,時常帶一些自己做的餐食犒勞三軍,更是將王爺視作自己的孩子疼愛。


    如今王爺居於京都,朝看畫,暮讀詩,有素琴愉心,無案牘勞形,身心舒適,二公主盡可寬心。”


    流叔聽著沈著這一番得當言論,大為吃驚。


    他看沈著平時寡言少語的樣子,一直以為沈著是個不會說話的人,沒想到口才這麽好。


    相識多年,竟然藏得這樣深。


    還好剛才他搶迴話沒有搶成功,否則不定會不會說錯話,給王爺惹來麻煩。


    沈著說罷,半晌不見步晨言語,小心翼翼掀起眼瞼時,見對方快速別過臉去,那半張清麗容顏隱忍又感傷。


    程灝將手中嬰孩遞給身後的丫鬟,俯身攬過步晨的肩膀麵對自己。


    溫溫柔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低聲安慰:“沒事了,王爺如今一切安好,晨兒該感到高興才是。”


    步晨隱有哽咽,默不作聲。


    程灝攬著步晨的肩膀,衝步竫舟無奈一笑。


    再看向她時,雖然麵色嚴肅,語氣卻聽不出半分責怪,倒像是平日裏習以為常的誘哄:“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麽還是動不動就哭,讓王爺看了笑話。”


    沈著默默退迴步竫舟身後側,目不斜視地定定盯著前方的禦案。


    步竫舟看向被丫鬟抱在懷裏,已然熟睡的嬰孩,漫不經心問:“雙兒多大了?”


    程灝看起來對這個女兒喜愛得緊,聽步竫舟詢問,臉上立刻綻放出慈父的笑意。


    “前兩年因臣鎮守嵇川,與晨兒聚少離多,如今嵇川暫且安定,才得此一女,前兩日剛過半歲。”


    步竫舟移步上前,伸手輕捏程雙軟糯糯的臉蛋,微微勾唇:“待她周歲宴時,本王定備上薄禮,絕不缺席。”


    程灝聞言朝步竫舟拱手致謝:“王爺能來,臣與晨兒皆萬分歡喜。”


    語罷,又看向沈著和流叔,笑容燦爛道:“屆時若二位隨行,也請賞臉喝上一杯雙兒的周歲酒。”


    流叔高高興興地應承:“好啊!謝過程將軍!”


    沈著則反應平平,還是那副端肅的模樣,拱手應承:“謝過程將軍。”


    幾人閑聊了這麽許久,瞧著離家宴的時辰也差不多了。


    步竫舟微微點頭示意步晨與程灝隨意,自己則抬腳邁向對麵的案桌,剛剛坐下便見淩然冷肅的步成驍跨進了殿門。


    宗室子弟又起身欲拜,步成驍並無阻止之意,隻是大跨步往案桌這邊來。


    適時,殿外傳來一聲聲小太監們,由遠及近的尖細嘹亮的通傳:“陛下駕到!太後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天子駕到,自然沒有繼續拜臣子的道理。


    步竫舟起身,跟著眾人一起麵向殿門而立,待遠遠望見那身明黃時,不約而同齊齊行禮。


    一時陛下萬歲,太後與皇後千歲的問候聲響徹大殿,餘音繞梁,經久不絕。


    緩步行至門口的陛下望著眼前眾人,笑著朗聲道:“今兒是中元節,朕特設家宴,既是家宴,眾愛卿便莫要拘束,都坐下吧!”


    縱使陛下如此說,眾人還是全部拘著身子,待陛下徹底在禦案前落座,方才依次坐下。


    步竫舟看向陛下身旁的太後,她比印象中消瘦了些,但瞧著麵色紅潤,身體康健。


    太後身旁的雲姑姑注意到他殷切關懷的視線,朝他微微一笑,以示寬慰。


    而坐在陛下另一邊的皇後,從進殿開始,眼睛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唇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他覺著此人已經十分陌生。


    一眾娉婷嫋娜的宮女端著白玉瓷盤入殿,瓷盤如天上的月亮渾圓,裏麵飄出濃鬱芳香。


    白玉瓷盤被一一分置在每個人案桌上,裏麵是由禦廚剛剛烹飪的茄餅,色澤金黃鮮亮,熱氣嫋嫋。


    中元節吃茄餅,是啟安國一直以來的習俗。


    宴席既開,一道道宮廷菜被宮女們井然有序地一批批呈上來,不大不小的案桌上頃刻擺滿了各種食物。


    步竫舟淡淡瞧著案麵,金樽清酒,玉盤珍饈,相較於明王府的生活,是極難得的奢侈。


    陛下站在禦案前,舉起酒盞,同同樣長身而立的眾人說著亙古不變春露秋霜的開場白。


    步竫舟半認真半恍惚地聽著,有種迴到先皇在時,闔宮家宴的錯覺。


    陛下恭恭敬敬同太後同飲,同皇後同飲後,明黃的袖袍一揮,命眾人隨意宴飲,不必拘禮。


    身為親王,自然是要迴敬的。


    步成驍率先提著酒壺斟了滿杯起身,先後向陛下皇後敬酒,最後才看向始終事不關己安靜吃菜的秦予。


    自從步竫舟那晚撞破天機,宮中便隱有流言四起。


    有人說,秦予嫁予先皇時便已心有所屬,更有人說,他並非先皇血脈。


    一向寬仁的先皇動了怒,將他隨行的一眾宮女奴才杖殺,以儆效尤。


    此後每日,先皇仍同往常一樣,和顏悅色問他的課業。


    他認為先皇英明神武,確然是不信那些讒言的。


    不過月餘,滿園海棠將謝未謝,一夕之間被盡數拔除,全部改種皇後喜愛的臘梅。


    數日後闋國特派使臣前來締結秦晉之好。


    迎親使團隊伍將將離京兩日,他便莫名其妙頂了蔚景城守的空缺。


    本是無人佐證之事,卻硬生生被先皇坐實。


    自此之後,步成驍與秦予,也成為宮中不宣而喻的秘密。


    眼下步竫舟的目光追隨二人,始終懸著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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