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內陳設簡單,唯有一張木製四方桌,四根長凳,一張小床。


    旁邊的廚房裏廚具一應俱全,可看起來並不像是經常被使用的樣子。


    寧君哲心道:這裏必然是梁翮安後來的安身之處了。


    梁翮安行至屋門前的溪水處接了壺山泉水煮茶,寧君哲唿吸著新鮮空氣,聽著耳邊逐漸熱鬧的清脆鳥鳴,隻覺心曠神怡。


    寧君哲在茅草屋前的花棚裏坐下,撐著下巴看火紅的炭光炙烤著上麵的暗色茶壺,茶壺裏漸漸傳來水開的咕嚕聲。


    初來乍到時,他最奢求的生活便是如此。


    沒有提心吊膽,沒有明槍暗箭,即便注定迴不去原來的世界,就這樣閑適安逸地過完一生,也是很好的。


    如此想著,不知不覺就將心裏的慨歎說了出來。


    “梁翮安,這裏山清水秀,良田美池桑竹環繞,也沒有塵世紛擾,真的很適合養老。”


    梁翮安挑眉,勾人的桃花眼裏盡是散漫:“那你考慮留下來嗎?”


    寧君哲想也沒想地連連搖頭,神色跟著晦暗。


    這副殘軀體內的邪毒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炸。


    他不甘,也不想碌碌無為地死去。


    梁翮安默默為寧君哲斟上一杯茶,自知是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似自嘲般輕笑一聲道:“喝了茶暖暖身子,便去睡一覺吧。”


    寧君哲端起茶杯,垂眸默然看著裏麵澄澈的茶水,徐徐吹至溫涼。


    茶香四溢,入口甘甜。


    僅僅一杯就輕易喚起長途跋涉帶來的疲憊。


    寧君哲進屋看了眼那單人床,果斷退出來道:“你一夜沒合眼,還是你去睡吧,屆時迴啟安還得你受累呢!”


    “剛來就想著要走?”


    “遲早要迴去的。”


    梁翮安喝了茶,也不跟寧君哲客氣,抬腳進屋上床補覺。


    山坳氣溫本就不低,晨霧散盡暖陽出來後,已經感覺不到冷意。


    寧君哲坐迴凳子上,煮茶的熱氣圍繞在身邊,整個人都暖融融的。


    幾杯熱茶入喉,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了。


    再醒來時已是黃昏入夜,煮茶的炭火仍舊燃燒著,對麵坐著一身紅衣的梁翮安。


    梁翮安側身靜默地看著遠處如黛的群山,時不時淺酌一口手中熱茶,朦朧夜色落在身上,似蒙上了一層憂傷。


    他頭也不迴地淡淡道:“醒了。”


    繼而放下茶杯,任由風爐裏的炭火燒著,起身將小門鎖上,牽過馬兒,笑看著寧君哲:“走吧,帶你看我的答案去。”


    寧君哲跟著梁翮安離開,朝來時經過的聚集小鎮走。


    小鎮上家家戶戶的燈籠皆掛了起來,時不時有人開門,拿著一盞河燈出門,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那些拿著河燈的全是盤著發髻的婦人,上至七老八十,下至三四五十,穿著最為平常的農作衣裳,沒有一個男子。


    有眼尖的婦人瞧見了隊伍後麵的兩人,不由得停下來打招唿。


    “梁公子迴來了。”


    “梁公子帶朋友了。”


    梁翮安一一應答,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各位婦人聊天。


    一位老嫗(yu)步履遲緩,寧君哲情不自禁放緩腳步,漸漸與老嫗並排而行,自然而然地伸手攙扶。


    老嫗察覺到寧君哲的善舉,慈祥地笑起來:“這人老了啊,腿腳不利索啦,麻煩小寧了。”


    “老婆婆,不麻煩。”


    寧君哲笑得眉眼彎彎,視線落到前麵的梁翮安身上,對方嵌在一眾明燈下,一身紅衣格外惹眼。


    在啟安國開郎館,專門接觸男子。


    在闋國居住之處,又全是婦人。


    莫非他這麽多年孑然一身,其實是因為……


    男女通吃?!


    還老少皆宜?!


    寧君哲覺得自己的思維實在太過發散,發散得有些驚世駭俗。


    老嫗步履蹣跚,見寧君哲目不轉睛盯著前方的梁翮安,主動開口閑聊起來。


    “這麽久以來,你是梁公子帶迴來的第一個朋友,從前老婆子還擔心他獨來獨往,沒人願意同他交心呢。”


    寧君哲聞言收迴視線,看著老嫗凝眉問:“他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的?”


    老嫗笑著搖頭,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起對歲月悠遠的感慨。


    “老婆子我來時,這莊子裏啊,就已經好多人了。


    這些房子,都是每來一個人,才多上一間,幾乎是梁公子親力親為,一磚一瓦建造起來的。”


    寧君哲大吃一驚:“整個鎮子都是梁翮安建的?!”


    “不相信吧?”老嫗露出果然如此的調皮笑意,仿佛看見了當初同樣不敢置信的自己。


    她顫顫巍巍舉起手裏的河燈,如枯木般蒼老的聲音輕飄飄的,沉重的語氣又令人心間一窒。


    “自從老王君去世退位,新王君當政,苛捐雜稅一年比一年多,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難過。


    近兩年哪,更是各處抓壯丁充軍,可憐老婆子那唯一一個兒子,被抓去後再也沒能迴來。”


    說到這兒,老嫗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隱有哽咽:“也不知道,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寧君哲扶著老嫗的手指跟著她的話微微顫抖,視線再次落在前方的一行人中。


    那些河燈,仿佛化為了一個又一個亡魂,在跟著失去兒子、失去丈夫的婦人緩步同行。


    而暖黃燭光中的那一抹紅,是這些婦人逃離無法喘息的世界的援手,是她們再生的希望。


    無論是戰爭的流血浮丘,還是百姓的夾縫求生,都令他不忍,更令他對目前所堅持的事情堅定不移。


    寧君哲跟隨眾人來到一個偌大的水池前,婦人們紛紛將手中的河燈放入池中。


    河燈的意義在於順著河水漂流,讓逝去之人能夠順著河燈來時的方向,接收到來自親人的悼念。


    可如今的她們,隻能潛藏在這與世隔絕的山中,就連祭奠亡人,也不能按照習俗。


    所謂放燈,也不過隻是圖一個心裏安慰罷了。


    山中已經是這樣,隻怕出了這深山,闋國的大街小巷裏,多的是為祭奠而放的河燈,多的是疾苦之人。


    寧君哲終於明白為何梁翮安一定要帶自己來這裏。


    因為隻有親眼目睹,才會深有體會,才會真正相信,他並非意圖挑起兩國戰火的人。


    化名“翮安”,便是向往安定的最好證明。


    梁翮安站在眾婦人身後,神色沉靜凝重。


    寧君哲緩緩靠近他,細碎之聲被晚間的蟲鳴掩蓋,可到底還是落入他的耳中。


    他聞聲側頭看向寧君哲,濃濃夜色下,那雙桃花眼依舊明亮。


    寧君哲伸手拂去不知何時落在他肩上的黃葉,眼底一片柔軟。


    曆經親兄迫害,生死磨難,本該是陰鷙怪癖的性子。


    可到底還是心若菩提,靜若枯榮。


    這樣的人,怎能不令人疼惜?


    寧君哲望著他的眼睛,無限慨歎。


    “我剛到這兒的時候,覺得自己倒黴透了,時常認為老天不公。


    可其實世上的不公之事何其多。


    你離開此地,經營郎館,用賺來的錢供養窮途末路的人,就是在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努力減少這些不公。


    梁翮安,真正心向光明的良善之人,值得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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