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望身上霎時汗毛炸開。


    他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偏巧撞上了他親娘和這個表妹!


    但這個地方不是她們常來的,未嚐不是故意在這裏等著抓他。


    顧西望悚然一驚,想起自己從前老是愛從後門偷溜出去,所以他娘也習慣了,但凡怕她不跑了,就來後門這條路逮他。


    他手臂僵著,手心都是汗意,剛才那會兒真是慌不擇路得恨不得縱身跳進荷塘裏去。


    等這會兒稍微冷靜下來之後,他才徐徐轉頭,看了過去。


    他娘滿臉失望,好像在責問他為什麽這個緊要關頭還能拽著一個“侍女”的手偷偷溜出去,而不去見他那位家世不錯為人秀婉的表妹。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娘這是想給他說親的。


    顧西望轉臉看見表妹的臉上透著擔憂,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第一時間想到的都不是解釋什麽,讓表妹對自己失望了——


    而是如何保護好二公主。


    “娘,讓人退下去。”顧西望啟開幹澀的嘴唇,終於對顧夫人說。


    顧夫人愣了,沒想到都這個時候顧西望還能跟她叫板。


    她想著秦小姐,更是惱顧西望不知分寸,拔高了聲音道:“我看你是皮子癢了!越發沒規矩了,豈有撂著客人去做這種事的?顧西望,你最好是立刻跟你娘,跟秦小姐解釋一下,你在幹什麽!”


    “若是解釋不清楚,便去向你爹解釋!”


    “讓人退下去!”顧西望卻毫不猶豫,像沒聽見他娘的話似的,手隻是一味地罩在身旁那侍女的頭頂,寬大的袖子遮著她。


    顧夫人不敢置信,秦姑娘也捏緊了手,漸漸垂下眼。


    片刻後她說:“西望表哥,你不須擔心,我們這裏都不是外人,不會將這些事傳開的,我也絕不會是嚼舌根子的人,你大可以讓她離開,想來姑母也不會追究……”


    顧西望看了她一眼,繼續說:“娘,把人撤下,算我求你。”


    顧夫人死死抿緊了唇,和他對峙著。


    秦姑娘一頓,眼垂得越發低。


    最後,顧夫人還是氣得抖著手,揮手叫下人:“退下。”


    人都散去了,隻有她和秦姑娘還在。秦姑娘本覺得這樣的場景自己不適合呆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睛就是黏在顧西望和身旁的那個侍女上,無論如何也挪不開。


    於是她難得的逾越了禮數,在顧夫人沒有主動叫自己走的情況下,就這麽腳下生根地站了下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聽顧西望下一步的解釋。


    顧夫人氣得冷冷道:“顧西望,這是你娘給你麵子,沒在下人麵前處罰你,也沒叫這個丫鬟露了臉以後做不了人,你要記著,這都是因為秦姑娘在。”


    不然,早就挨了家法了。


    顧西望卻一反既往,並未與他娘嘻笑耍賴,而是就這麽沉默地護著身旁的人,說:“多謝娘。”


    反倒把顧夫人氣得一噎。


    他說:“先告退一下。”


    見他帶著那個侍女一溜煙就快步跑了,顧夫人氣得喘不上氣來:“顧西望!”


    秦姑娘趕緊迴過神,扶住她說:“姑母操心了,別動氣,別動氣。”


    顧夫人苦笑,覺得自己又對不起一個好人家的姑娘:“這是姑母對不住你,其實顧西望就是這麽一個混賬,姑母竟然看著你這麽好,想親近親近,就對你說了他好些好話……”


    秦姑娘一怔,心頭一動。


    “現在你也看見了,他就是……”


    “姑母是,覺得素盈……可堪親近嗎?”


    這話太露骨,幾乎就是問她同不同意接觸這門親事了。閨中的姑娘,本不該自己來說,可秦姑娘實在是不舍得就這麽放過這個機會。


    嫁個好人多難哪。


    她到了說親的年紀,名聲越是遠傳,就越是迷茫。


    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父親或是哪個長輩看上了哪個公子,就要將她許配人,她根本不認識那些公子,也不知道他們性格如何、有何喜好、尊不尊重她。


    讀過書對女子來說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看見了外麵的世界,知道了琴瑟和鳴是什麽樣,也就有了追求。


    她實在是害怕如自己的那些女性親眷一般過著生不如死、庸庸碌碌的日子,嫁一門受一輩子氣,吃一輩子說不出來的苦。


    至少顧西望是不一樣的。


    顧西望不會跟人一起議論她,隻會誇她氣質高華,不與小人為伍。


    他為人灑脫談笑,雖則看似紈絝,其實迎來送往間已將種種都處置得很好,其實親戚中人人都喜歡他。


    因為他又大方,脾氣又好,從不斤斤計較,時常慷慨解囊。


    因此,秦姑娘何嚐不知道他那些傳言,可她還是願意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顧西望才是真正的顧西望。


    顧夫人吃驚了,她沒想到都見過顧西望這麽混賬的樣了,秦姑娘竟然還能願意。


    “啊,這,這當然是,姑母當然覺得素盈好了。”她立刻反握住秦姑娘的手,怕她寒了心,匆忙解釋道,“其實我也就是自暴自棄,顧西望這孩子還是有底線的……”


    “雖則他以前傳聞頗多,可從未對哪個姑娘十分親近過,那些一擲千金的救風塵,不過是憐憫……”


    “從他迴京之後,也再未有過這樣的事了……”


    話語中的主角顧西望正匆匆忙忙把二公主送出門外。


    車夫等得心急如焚,看見他們倆出來頓時嚇了一跳,看見周圍無人才趕緊低下頭。


    顧西望把二公主塞上車,拉下車簾,吩咐了車夫繞個低調的路迴去,車簾又被二公主撩起來。


    “顧西望,你別那麽著急,她們應該沒看見我。即便看見了我,你娘也不是多話的人,你那個表妹更是與我素未謀麵,此事大概不會傳出去的。”二公主皺著眉說。


    “頂多也就是,你的風流韻事又添一截罷了。”到這個時候,為了緩和氣氛,她還能隨口打趣道。


    顧西望卻沉默了,最後說:“我知道。”


    二公主愣了下,不知道他都清楚這些還在緊張焦慮什麽。


    下一瞬,顧西望伸手放下了她的簾子,聲音傳進來:“迴去吧。”


    他拍了拍馬脖子,車夫駕著車走了。


    二公主迴過頭,透過車窗縫隙看迴去,顧西望站在原地看著她的馬車走出去一段路,就轉身迴去了。


    …


    顧府前廳。


    顧西望進門就跪在這裏。


    秦姑娘已經被送迴家了,他爹手裏拿著鞭子,負手站在他身前。


    過了會兒,顧大人手裏扔出來一個香囊:“這是什麽。”


    顧西望臉色變了變,那是剛才二公主拿起來那個香囊,他出來的時候塞在自己衣襟裏,大約是慌不擇路弄掉了。


    他想伸手去撿,可這樣隻是顯得自己更是心虛,於是他隻是沉默垂著頭。


    “這是給喜歡的姑娘的禮物。”


    他爹聽了更是生氣了。


    “好,好好,你是長大了,心思也多,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還能這樣作弄人家好姑娘,顧西望,你說你混不混帳!”


    “爹你可別生氣,此事我都並不知情,誰知道表妹來了,我並沒有作弄她,隻是在做自己的事。”


    這是他從小到大不知道第多少次被訓斥,這迴顧西望卻不像從前,畏畏縮縮又討好嘻笑地跟他爹求情,也不找什麽說得過去的借口。


    他就是這麽平實地、簡單地交代自己,並不為此感到心虛。


    顧大人心口的氣一噎。手裏的那一鞭子,硬是沒打下去。


    “你不知道表妹在這,你就可以和丫鬟鬼混了?!”


    “並沒有鬼混,隻是為了防著你們多想。”顧西望跪著說,忽然他抬起頭來,目光平靜,“爹,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已經長大了,在禦前都可獨立迴話,在軍中也曆練了三年,為什麽你們還是將我當個什麽都要讓你們管著的小孩子呢?”


    顧大人眼瞳一震,他從沒想過顧西望會這麽頂撞自己。


    他下意識就要揚起鞭子,像上次那樣打他,可鞭子一抬起來就看見了顧西望那雙毫不躲閃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


    他並不害怕,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畏懼家法。甚至他上次挨打那個唿痛叫慘的勁兒,或許隻是為了哄他開心,讓他覺得自己還能管著他。


    顧大人唿吸一窒,那一下鞭子怎麽也打不下去了。


    是啊,顧西望已經長大了,是伏波軍中的顧參謀,這三年不僅沒有惹出什麽事來,反而還有些卓著的功勞,一迴來就受了皇上的封賞。


    近來連皇上有時都要聽他的主意,眼見是看好他的,興許顧西望比自己想象裏還要能幹很多。


    他早已不是那個隻會偷懶耍滑的小孩子了。


    ……以後,顧家的將來,也許就是要托在他身上。


    顧大人忽然一陣頹然,放下手來。


    顧西望給他磕了個頭,也沒說別的,自顧自把香囊撿起來,起身走了。


    “孩兒明日還有事去見成琰哥和嫂子,先告退。”


    看著他的背影離去,顧大人突然失去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太師椅裏。


    這是第一次擺好了陣仗卻沒打成他,他覺得有些恍惚。顧夫人這時從屏風後走出來,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切。


    別的她倒是不擔憂,她如今唯一擔憂的是剛剛聽見的那句話。


    ——“給喜歡的姑娘的禮物。”


    顧夫人害怕啊。


    她不知道顧西望這個喜歡的姑娘又是誰,那薑夫人看來他是放棄了,那總不能是那個侍女吧?


    她要不要去找找那個侍女是誰?顧府就這麽大,查問一下總能查出來,她好好警告那個丫頭不要惹是生非,安分低調地呆下去,顧府還能容她。


    若是她仗著自己被顧西望喜歡,要在這個說親的節骨眼節外生枝,那顧夫人是斷不能容的,少不得要趕出府去……


    可是想到這裏,顧夫人也頓了一下。


    顧西望如今,還容得她這樣插手嗎?


    他自己的婚事,還會聽她做主嗎?


    …


    到底是告訴了大公主要去見琮月姐姐的,顧西望也告訴她去找琮月姐姐幫忙,二公主離開顧府,還是去了薛家一趟。


    這一趟就要順利得多。


    薛家有個偏門,直接便通往薑琮月和薛成琰的院子,周圍都是他們的人,早已看嚴了。


    見了她,就立刻接了進去。


    聽說了她的來意,薑琮月有些驚訝。


    思忖半晌,她叫人去喊月屏來。


    “觀棋,皇後娘娘宮裏可還有什麽得體的人物,能在皇上麵前說上話的?”她給月屏改了名叫觀棋,收留在身邊。


    二公主也有陣子沒見到,如今再見卻發現月屏已經變了個樣,頭發變了、穿著變了,打扮也變了,看起來和從前大不相同,不由得有些驚訝。


    “小姐,宮人們都隨往陵寢去了,但還有一位嬤嬤是靠得住的。奴婢可以修書一封,托嬤嬤在皇上麵前說幾句,擺脫二公主的嫌疑。”觀棋低眉答道。


    薑琮月點點頭,讓她帶著二公主去自己的書房寫信。


    二公主一路越是看越是驚異,不禁問:“觀棋,你是怎麽變化這般大的?”


    觀棋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臉,說:“迴稟殿下,這是小姐從書裏看來的易容法,奴婢本就長得不出眾,稍作妝飾,已經大有不同。”


    二公主左看右看,還是發現了一些細節,比如她臉上多了幾顆痣,皇後身邊的宮女是不允許臉上有痣的,這就差別很大了。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變化,隻是她看不出來。


    她盯著觀棋,不知道在想什麽。


    如果將這學到手,那她以後……


    觀棋寫了信交給她,她去跟薑琮月告別,迴了大公主府。


    剛送走了這位,薛成琰就迴來了。


    他腰上蕩著一支竹管,裏麵塞了一封信,抽出來說:“顧西望那小子不知道幹了什麽,連夜來消息告訴我明日要來見,還說是頭等大事,讓我們千萬等著他。”


    眼見到元宵了,宴飲多得很,他是怕他們不在薛府。


    薑琮月愣了愣,本也沒多想,可不知道為什麽卻迴想起了剛才二公主來時心不在焉的模樣,兩人的臉在她心中一個重合,忽然有了些怪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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