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昶瞳孔一縮,脫口而出:“怎麽可能?!”


    他分明就睡過去了,根本不可能有功夫與謝錦屏發生什麽!


    謝夫人也一驚,暗道不妙,隻能捶胸頓足,繼續放聲大哭,去尷尬掩飾這一刻的寂靜。


    可是檢查的是大公主,誰又敢質疑她正確與否?


    亦昶和大公主也素來沒有怨恨,沒人相信大公主會栽贓他。


    大公主滿臉失望,臉上的表情從恨鐵不成鋼到逐漸冰冷陌生:“本宮沒想過會有如此丟人的事發生,還讓這麽多裏裏外外的人都看見了,我大周皇家何時有過這些不正之風?”


    她厲聲道:“本宮那駙馬就算荒唐,也未荒唐到你如此地步!莫非你堂堂皇子,還要比他更不知廉恥嗎?!”


    坐在上首的皇帝頓了一頓,本是陰沉憤怒不已的表情變得有一絲心虛,他知道大公主最恨行事不端的男子,也是因為自己賜的婚的緣故。


    所以對大公主如此應激的憤怒,他也不感覺意外了,這事當真要做個了斷了。


    隻是皇帝也想不通,為什麽亦昶能做出這種事,竟敢在皇後孝期淫亂!


    阿昭涼涼地接了一句:“這倒真是狼狽為奸了,上迴栽贓皇後娘娘,就是肅王把謝錦屏接進宮來的吧。怎麽,人是你接進來的,臨走還要帶走不成?”


    謝夫人不敢置信聽到了什麽,猛然抬起頭來。


    她正在納悶自己女兒怎麽會在宮裏呢,猛然聽到了這話,不敢置信,又想起了薑琮月剛才命人帶走她們時說的話。


    一時間像要吃了大皇子般看著他!


    原來是他!


    他竟然引誘錦屏,去陷害皇後?!


    皇帝皺眉看著底下,忽然一愣,想到了什麽可疑的事情。


    謝錦屏到底是謝家的女兒,謝夫人也說了是他們夫妻倆的掌上明珠。


    亦昶此去西北,是娶不到京都貴女的,可這兒倒是還有一位會對他死心塌地的呢。


    當初都能聽他的栽贓皇後,現在沒了後路,謝錦屏更是樂意去當這個王妃了。


    亦昶也未必不可能為了籠絡謝錦屏,和她生米煮成熟飯,好叫她徹底忘了薛成琰。啟程在即,謝錦屏又立刻要去做姑子,兩個人都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也未嚐不可能。


    隻是運氣不好被發現了而已。


    不得不說皇帝的腦補是很強大的,他看著這個趴在地上的兒子,已經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了,隻感到深深的失語。


    他閉著眼,沉了口氣出來。


    “令,大皇子亦昶,即刻離京,遣往西北。”


    “不予封號,不予封爵。”


    “儀仗均削去。”


    “如此三年,為皇後請罪。”


    亦昶猛地抓緊了手指。


    “謝錦屏,”皇帝停頓了一下,語氣裏隻有嫌惡,“隨侍大皇子前去,為皇子侍妾,謝家不許陪嫁一金一銀,令其自力更生。”


    不知道還在後殿哭泣的謝錦屏聽了這個結果會怎麽想,但這都已經是結局了。


    薑琮月微微皺著眉,對這個處罰不太滿意,但也知道這次讓大皇子吃了癟,連王位都沒得到,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畢竟陳貴妃才剛剛自絕,難道還要把大皇子也逼死嗎?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也是個好的開始了,大皇子這樣去西北,那些屬臣武將乃至是西域的人,都不會服他,光是鎮壓商柏城錯綜複雜的勢力就夠他喝一壺了。


    至於謝錦屏。


    薑琮月淡淡看了看跪伏在地的大皇子,相信他不會饒了她的。


    她屈膝,正要隨著二公主退下去,就見大皇子微微側過頭來,那陰寒冰冷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就由下而上這樣纏了上來。


    她看見大皇子輕輕做了個口型,嘴角似乎在笑,可由於極度的憤怒,肌肉抽搐著,已經擺不出正常的表情。


    “你,贏,了。”


    薑琮月垂著目光,忽然脊背一緊。


    這個表情太扭曲,他已經幾乎不像正常人了。


    大皇子以為是她設計的?


    那可真是輕視皇後啊。


    不知為什麽,也許是因為這兩次貼麵嘲諷,徹底改變了大皇子原本光明的前程,大皇子對其他舊仇人的注意還不如對薑琮月的多。


    薑琮月相信他有後招,也相信自己,有見招拆招的能力。


    她轉過身去,任那道陰冷的目光跟在自己身後。


    ……


    這事兒就這麽告一段落了,皇後的棺槨被抬著低調地去了皇陵,大皇子相關的人馬也打了個措手不及。


    今夜京都又是一場大亂。


    薑琮月站在馬車的車轅上,迴頭往後看,兩道血紅的宮牆夾著窄長的一條道,白雪落下來,馬車陸陸續續地往迴走。


    可太陽卻漸漸出來了。雪凝在屋頂翹腳上,不多日也要化了,好像一陣風吹,整個皇城又恢複了太平。


    薛成琰把她的披風提了提,以防她踩著小梯子上馬車時會踩到,薑琮月這才發現他已經過來了,趕緊彎腰進了馬車,薛成琰扶著簾子,也跟著坐進來。


    馬車軲轆轆地行駛著,交談的聲音被封閉在車裏。


    “老太君她們呢?”


    “老太君是長輩,一進宮便被太後娘娘叫去了,娘也跟著過去。”薛成琰一邊說著,一邊認真地看薑琮月發梢上落的雪花,拿起一張巾子給她擦幹了。


    薑琮月也跟著看向他的穿著,也認真地伸手拍拍他身上落的冰碴子,兩個人互相忙活起來,拍了半晌薛成琰才抓住她的兩隻手腕,無奈說:“好了,不用拍了,你家相公快給你撣成棉被了。”


    薑琮月失語笑了,說:“我們今日還要上哪去?”


    薛成琰和她對視,像是說你果然看出來了,而後說:“林家。”


    薑琮月也是才知道,林首輔居然一直是薛成琰支持為官的人。


    內閣裏各位大學士勢力紛雜,他們有皇上奏折的起草票擬權,對皇上所下達的政令是最先接觸的。


    當初大皇子封肅王,起草這封詔令的就是林首輔,因而薛成琰最快知道了。


    下了聖令,直到發往驛站昭告天下之前,都有可能出現細節上的變動。薛成琰要做的,就是護送這封聖旨。


    薑琮月有點擔心,沉思片刻:“皇上不知道林首輔與你的關係?”


    薛成琰搖了搖頭:“皇上不知道任何人和任何人的關係。”


    薑琮月眼神一閃,恍然大悟。


    這些人都是老油條,太會演戲了!


    就算看起來親密無間又如何?照樣有可能背地裏互相使絆子。明麵上拆台,其實人家可能關起門來稱兄道弟。


    皇帝怎麽管?怎麽查?


    誰又沒有些小心思?就算處在一個政治團體裏,難道就一定沒有私心嗎?


    這樣說來,薑琮月倒能理解皇帝的多疑了,周圍都是一群心機深沉之徒,誰也不知道誰是真心的,隨時都有倒戈的可能,索性平等地懷疑所有人。


    他唯獨信任的也就隻有長孫太傅,這個從火場裏救過自己的師傅了。


    薑琮月撐起下巴,趁著在路上,問薛成琰:“你能給我講講長孫太傅和皇上的故事嗎?”


    不久就要去算學館,長孫太傅算提拔她的貴人,她得多了解。


    “自然,太傅如今是這樣……”薛成琰凝了目光,娓娓道來。


    “長孫太傅是一個隻好讀書,好研究學問,不好官場爭鬥的人,起初做太傅也隻是為了教書育人,長孫家是書香大族,向來不蔓不枝,先皇對他很放心,把他安排到還是太子的皇上身邊。”


    “先皇晚年,有位皇子宮變篡位,燒了太旬宮,先帝的上百種珍奇蘭花付之一炬,皇上也被困火中。那皇子說,即便宮變不成功又如何,太子必死,國無後稷,民心大亂之時也是他舊部卷土重來之時。”


    “就在這時,長孫太傅不顧一切,往身上淋了一盆水,衝進了火海。”


    薑琮月神情一怔,聽得入了神,眼前仿佛看見那漫天的火海。


    “太傅把皇上背出來,自己卻被橫梁砸斷了腳,後來屢經醫治,還是不能正常行走,別人都叫他跛腳書匠。”


    “隻是當時,這位一向隻會讀書的太傅渾身浴著火,從太旬宮的殘骸裏衝出來,說‘儲君不死,國祚不滅,正統仍在!’他滿臉是血地高唿著,一雙腿血肉模糊,看得周圍人都戰戰兢兢,被其震懾。最後禁衛軍士氣大振,殺了造反的皇子勤王報君。”


    薑琮月聽得震撼了,薛成琰說著也可惜。


    “後來太傅腿腳不好,上朝總是嚇著人,先帝就不讓他上朝了。皇上登基後,特賜了轎輦,讓禁衛軍抬太傅上朝。太傅不讓,告老去教書,算學館建立後,就去了算學館。”


    “這其中還有一件事,太傅也是因此才去算學館的。”


    薑琮月問:“什麽?”


    長孫太傅也在問皇帝:“什麽?”


    他剛被叫進宮,聽說了亦昶的事,大為震驚。


    皇帝氣得臉色發灰,嘴唇都烏了,靠在床頭咳嗽。他一向身體很好,這次是被氣得上頭了。


    “亦昶那個孽子!竟然幹出這樣的事來!”


    長孫太傅也一言難盡,不知道如何評價。他很久不摻和政事了,對於亦昶,他隻能從管教孩子的角度去說他:“……父之教子,必慈嚴相濟,子之過,必問其父。亦昶是個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你我都不知道他如何長大,又怎麽能了解他的為人呢?”


    皇帝咳嗽聲噎住了,他生硬道:“對他嚴些,朕是為他好。怎不見朕對大公主二公主如此磨練?這都是朕寄予厚望的緣故,其他人還求不得呢!”


    “再說,富貴則生淫,要是從小就過得太舒坦,隻怕驕奢淫逸,難當大任!”


    長孫太傅歎了口氣,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彎腰,雙手揣在袖子裏,湊近了點說:“陛下,你是曾被先帝派遣到南疆去吃過苦,所以也要撕了別人的傘麽。”


    皇帝鐵青著臉,板著不說話了。


    長孫太傅搖了搖頭:“物極必反,給他逼緊了未必是好事啊。亦昶雖然陰狠,可人之育成,猶如植樹。若在幼年時砍了一刀,長成之後也會留著這一刀的痕跡,無法愈合如初。他說幼年時遭人欺負白眼,與野狗搶食,那他眼裏自然世界規則如此,隻有如野狗一般與人撕咬得死去活來,方有一條活路啊。”


    皇帝咬著牙沒說話。


    “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條道叫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長孫太傅略有些向往,遺憾地說,“這世上千百條康莊大道,不是隻有一條路能活著。”


    說著,皇帝眨了下眼睛,側頭看著床帳裏麵哭了。


    長孫太傅一愣,隻好撐著病腿站起來,伸手拿袖子給他擦淚。


    “太傅,你同朕說,朕是否真的會與親生子女反目?”皇帝哽咽著說起這事,長孫太傅也愣住了,須臾反應過來,神色立刻變得嚴肅!


    “陛下又在想這個事!”他聲音嚴厲,阻止他繼續想下去,“勿聽算命之人的話,泄露天道,他們是要遭報應的,這命與運,誰又能說得準?這古來至今,逆天改命的人可又少了?”


    皇帝的語氣虛弱無力:“可是,朕真的見到他們與為父離心了……是否真會與亦昶刀兵相見,對峙殿前?是不是朕,沒有這父子緣分?”


    “陛下謬矣。”他語氣生硬得甚至有些嚴肅,蒼老的聲音卻依然頑固,頑固得如同將太子背出太旬宮那日的書生怒喊,隻是他這個書生讀的從一本本篇幅有限的經史子集,到天下這本翻不完的書。


    “那妖僧曾說過,老夫會與你離心離德,瓦解王朝,斷周根脈。老夫為帝師多年,諫不足,諷有餘,樹敵無數,背飛箭流言立萬眾之前,無有後退,滿心澄明。當年太旬宮大火,仍抓緊陛下逃出火場,不曾後退。”


    他目光灼灼又沉沉地看著他,那年的大火好像還在如今的龍淵殿燃燒,隻是這火燒在長孫太傅的背上,燒在他的眼裏,裹陷著摧毀他的雙腳,卻又托著他站得更高。


    “陛下,臣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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