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來,壓低聲問薑琮月:“皇後娘娘崩逝,起碼要守孝好一陣子,你和薛成琰新婚,可準備要子嗣了?”


    薑琮月搖了搖頭:“未曾。”


    大公主上下拉著她看了看,說:“難為他年輕氣盛的,遇上這個時候,你們可得分房睡。”


    薑琮月笑了聲,道:“他不會鬧出亂子的。”


    這倒是真奇怪,薑琮月從未和人聊起這些親密的事,大概是從前沒有密友,後來相熟的又未成婚,自然不會提起。


    可和大公主提起來,就像自家姐姐一般自然。


    大公主點點頭:“那倒是能放心他,他可不是我那駙馬。”


    話語間鄙夷,似乎駙馬鬧出過這樣的亂子。


    薑琮月不喜歡多問別人的事,可此時,麵對大公主,她似乎冥冥中意識到這是一段什麽關係的展開之始,於是,難得地接下了話茬:


    “駙馬近日惹您生氣了?”


    一說起駙馬,大公主顯然滿肚子的不屑。


    “他成日裏招貓逗狗,這個孝期還不知道把他憋成什麽樣。要是他鬧出事倒好了,能讓他滾出去,滾得遠遠的,和離就更好了。”


    薑琮月心念一動。


    如果沒有那個駙馬牽絆,大公主想來不會是現在這樣。


    提到和離,大公主才想起來薑琮月前夫的事,又擔心了兩句:“你和……雲安侯,對吧?成婚有三年,未曾要子嗣,是他不行,還是你身體不大好?”


    這個薑琮月也不知道,她說:“其實我和雲安侯從未圓房過。”


    聽聞了此事,大公主眼睛都瞪大了。


    “還有這等事?我估摸著他真有些問題。”大公主垂眼沉思片刻,說,“你手伸來我看看。”


    一邊說著,一邊按住薑琮月的手腕,仔細把了半晌:“我這些年也有個愛好,養生健體,也是久病成良醫了,找太醫學了一些。”


    大公主凝神把了半天脈象,把薑琮月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鬆開手:“你這身體倒還好,就是身弱了些,平時吃得不多吧?”


    薑琮月愣神著點了一點頭:“食欲是不大行。”


    “你得多吃些好的,那大魚大肉的,別怕往肚子裏塞,別人吃不得,你吃得。先把自己吃飽了,才有氣力,氣血才充足。”大公主換了隻手把脈,繼續凝神想著。


    “我那兒有血燕,你吃了好。哎,薛府也有吧?指不定比我那兒的還好呢,你迴去叫薛成琰,或是你婆婆給你找來吃,說你要養身體。他們那不知道什麽好的,來問我,我有。”


    大公主握著薑琮月的手腕,看了看,說:“看你這手腕細的,再瘦些,以後別的夫人推搡你,都打不過了。”


    薑琮月張了張嘴,想說話,可喉頭又沉默下來,任她握著自己的手腕,微微哽住了。


    她親娘王氏怕她吃多了,太笨重,不討人喜歡,也怕她長得太高,嫁不得好人家,不讓她多吃。


    薑琮月遮遮掩掩地長到如今這個頭,也是女眷中個兒高的,與李延德總是平視的。也就是薛成琰的出現讓她鬆口氣,她不必怕自己太高了。


    她的胃口還是不好,進了薛府之後才跟著眾人吃得多了些。


    這種感情又羞澀,又難堪,又畏怯,這些都隻是淡淡的,可卻也像一大團溫暖的漿糊,把她的心口泥濘地糊著,把那個漏風的洞糊起來。


    這世上有人盼她長得高,願她健壯。


    那些蒙灰的羞怯的,橫貫她整個少女時代的貧瘠和不安,隻是逢了一點熱風,就被吹散了。


    她難得有些麵對長輩的羞怯,垂著頭說:“我知道了,多謝您。”


    大公主手撤下來,道:“現如今是皇後娘娘孝期,我不好同你多說什麽,若夫妻之事上有什麽不妥,你日後也可來公主府問我,薛成琰也是個毛頭小子,你也同新婚無異,別叫有什麽誤會才好。”


    大公主這麽關心,薑琮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隻能點頭道:“若有那日,必定會去叨擾您的。”


    正說著,外麵有人尖聲衝進來報訊:“不好了!陳貴妃自絕了!”


    兩人猛地抬起頭來,眼瞳一縮,立刻起身走出去。


    “什麽時候的事?救下來了嗎?”


    皇帝剛在後殿看著皇後停靈的棺槨,心情有些複雜。對這個妻子,他心裏算滿意的,相伴也有二十來年。


    她死得如此蹊蹺,而死前自己也未曾滿足她的心願,皇帝心中有一絲愧疚。


    他不敢多看皇後灰白的臉龐,停靈七日之後,皇後就要入陵寢了。


    他轉頭在靈堂裏踱步,任由宮人們沉默地忙活。


    忽然卻聽見有人喊:“陳貴妃自絕了——”


    皇帝一愣,霎時腳步停下來,臉色大變,快步迎向衝進來的太監,拽著他道:“說清楚!人活著沒有?”


    太監瑟瑟發抖地喘著氣,道:“太、太醫已經去了,娘娘還沒醒,但、但留了遺書。”


    皇帝臉色一變,迅速丟下他趕過去。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把鳳梧宮裏所有人都打懵了。


    本來正在前殿的各位命婦和勳貴都惴惴不安地看著禦前侍衛突然湧出來,把前殿圍了起來,所有人都不準離開。


    薑琮月眉頭一皺,她直覺陳貴妃自絕是與大皇子有關,這很可能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


    阿昭看見她們兩個迴來,也著急得很,越過人群走過來,說:“走,快跟我過去!”


    於是在眾多勳貴們眾目睽睽之中,薑琮月就被兩位公主不由分說帶走了,隻留下他們不知所措地看著。


    不由得有人暗自咬牙。


    這薑夫人怎麽這麽受重視?連兩位公主都器重她!竟然還能直接參與到陳貴妃自絕的事裏麵去!


    阿昭拽著薑琮月,跟大公主一起去了關押陳貴妃的宮殿,看見皇帝的人已經把宮殿圍了起來,不由得有些焦急。她踮起腳探頭看了看,見殿前帶刀守著的正是薛成琰。


    她稍微放下心來,薛成琰要是知道什麽的話肯定會告訴琮月姐姐的。


    她拉著薑琮月和大公主在旁邊靜候,壓低聲道:“琮月姐姐,你最聰明,你說陳貴妃這次自絕是不是大皇子指使的?我們能不能把他拉出來受罰?”


    薑琮月也在沉思,她並不了解陳貴妃,但知道這肯定對她脫罪有利。


    “如果我們能證明大皇子指使的話,那大皇子這次後果可就大了,為了脫罪,不惜讓生母以命相博。”薑琮月飛速思考著,“之前有什麽人守在外麵?誰知道大皇子來過沒有?”


    “他來過,有人看見了。”阿昭篤定道,“隻是不知道怎麽證明他唆使陳貴妃。”


    “不需要證明,隻需要疑心。”薑琮月告訴她,“就像皇後娘娘的薨逝,也不需要證明是陳貴妃幹的一樣,隻要皇上疑心了,結果就注定了。”


    阿昭明白了,堅定地點點頭。


    大公主看著她們說話,還有些沒跟上狀態,聽到這裏才愣了神,抓住阿昭:“阿昭,什麽情況?你和亦昶怎麽這樣了?”


    阿昭這才將自己落水和皇後被誣陷的事告訴了她。


    大公主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失神了好半晌,最後抬頭決定道:“我肯定不會助紂為虐,你們要我幫忙,便告訴我。”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在她心裏,阿昭比大皇子親近多了,根本沒考慮過站誰的問題。


    恰在這時,薑琮月餘光瞥見皇後的總管太監從角落裏走出來,她招手叫了:“譚公公。”


    譚太監過來和她們行禮,鞠著躬道:“公主和夫人在這裏做什麽?”


    等聽說了陳貴妃自絕,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精彩紛呈,像是知道什麽內幕,但又不能說。


    半晌,他一抱拳,道:“幾位請稍安勿躁,在這兒等著,隨咱家一起,看看戲。”


    薑琮月帶著疑惑打量他,譚太監的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冷笑,似乎是對大皇子的,不知道還有什麽後招。


    皇帝看見陳貴妃的時候,她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好在她身體不錯,割了手腕也沒流太多血,還能救迴來。


    他拿著那封遺書,看著上麵懇切的血字,滿心裏不是心疼、不是疑惑、不是震驚,而是滿滿的——煩躁!


    又出事,這一個個到底要出多少事為難他?


    盡管知道這種想法涼薄,但皇帝還是忍不住怨怪皇後,就不能好好地病死嗎?為什麽非要遇到刺殺這麽大的事,這陳貴妃也是,又沒準備把你下大牢,你又是沒事尋死幹什麽?


    他看著這封血書看了半晌都隻覺得腦袋發脹,半天看不進去,隻能遞給大太監道:“你來讀。”


    大太監都嚇了一跳,這麽重要的東西讓自己來讀,皇上這是真不把陳貴妃的命當迴事啊。


    “皇上……陳貴妃說,刺殺不是她幹的,她與皇後娘娘有二十年姐妹之情,願意隨娘娘葬入陵寢,去地底下服侍她,還望皇上不要再為處置她為難,就當她與皇後娘娘一同被刺殺了。”


    大太監小心翼翼地抬頭,這言辭懇切,看得他都心酸了,可在皇上臉上看到的不是什麽感情,而是似乎很無語。


    “她要尋死,就不能先告訴朕嗎?”皇帝按著額頭,怒火已經快壓抑不住了,“要尋死,就不能悄悄地尋死?她和皇後姐妹情深,那皇後挨刀子的時候怎麽不奪過來捅自己?勳貴都到齊了,她出事了,讓人聽見了,又是想讓朕怎麽處置她?”


    “她死不死,朕都為難!”


    拍著桌子發泄完,皇帝似乎也覺得自己過分了,抿了嘴角,閉閉眼擺擺手:“叫太醫好好看著。”


    太監的心都有點涼了,皇上從始至終在意的也隻有自己的立場,煩的是這些女人的死給自己帶來了麻煩。對她們的命運,沒有一點兒憐惜的。


    處理朝政,是一件很難的事。


    尤其是當你身處高位,對所有事情擁有最終決定權的時候,一切事情就都堆到了你身上。麵對你的權力,別人的態度是不敢堅定的,以至於你讓別人提議,並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心的;他們是真心的,這個決定又是不是正確的?


    一切都要靠自己來判斷、自己來想。


    就比如陳貴妃,他想褫奪位份,貶為庶人,這樣似乎才能勉強平息守舊黨的怒火;可是他又清楚這不可能是陳貴妃幹的,他處罰了,陳貴妃家族不會願意,大皇子更是會和他離心。


    可如果不判?那就得投入人力資源,一直查。


    關鍵是查不出來吧,還會被人誤會他是偏心大皇子,所以不處罰他的母妃。那朝中將有大批牆頭草投效大皇子,為了這份“犯錯也不被罰”的蔭蔽。


    大皇子和三皇子太早分出優勢,這是他不樂見的,況且後麵還有幾個小兒子沒長大呢,焉知會不會有更好的?


    翻來覆去想、翻來覆去想,皇帝的頭腦早被大大壓榨,性格也變得多疑暴躁。


    高處不勝寒,他什麽都能幹,也意味著什麽都不能輕易幹。


    皇帝隻覺得很煩躁,這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占據了他太多的心力,他當皇帝不是為了處理這些宮妃爭鬥的家務事的,他還對天下有籌劃。遇上這種事,隻想速戰速決,從這些煩心事裏抽身出來,專心去布局江山社稷有關的大事。


    也許他是得培養一個狗頭軍師,幫自己動腦子了。


    誰合適呢?


    他想了一圈,竟然想到了顧西望。


    他都覺得有些離奇,不過他所熟悉的人裏,沒有誰像顧西望一樣精力充足,又愛管閑事,還一堆歪點子了。


    反正也不是要他做決定,隻是給自己提供點新鮮的思路。


    皇帝索性放任自流道:“去把顧西望叫過來。”


    於是,在太監、眾勳貴、薑琮月和二公主等人、以及薛成琰的震驚中,顧西望莫名其妙地被叫進了殿裏。


    他橫豎摸不著頭腦,看著殿外等著的薑琮月和大公主二公主,對他們點了點頭,又在殿前和薛成琰交接了目光。


    “皇上叫你來幹什麽?”


    顧西望目光清澈而迷茫,撓著頭:“不知道啊。”


    於是他被薛成琰一拍背走了進去,看見陳貴妃滿身的血躺在榻上,嚇得一激靈就跪了下去。


    皇帝放下簾子,隻滾過一張遺書來,坐在後麵道:“顧西望,你素來有主意,你來給朕說說,陳貴妃自絕,要怎麽辦?”


    顧西望傻眼了。


    問他?


    他不是要死了吧,這什麽鴻門宴。


    他絞盡腦汁地運轉著頭腦,磕著頭看那篇遺書,在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之餘不忘見縫插針地為自己的陣營效力:


    “臣以為……呃,自絕這麽大的事,陳貴妃肯定是知道不妥的,隻是逼到絕境了,死了還更好,所以衝動了點兒。”


    “由此也可以看出,陳貴妃大約真的並非刺殺皇後娘娘的人,若她刺殺皇後娘娘,那肯定是為了自己當皇後,可自己死了還咋當皇後呢?”


    皇帝摸著胡須,點點頭。


    “此事……臣看來,有兩個辦法。”


    自己都沒想出怎麽解決好,他還有兩個辦法?皇帝覺得還是找對人了,頷首道:“你繼續說,說得有理更好,若你是放屁,朕一句也不會聽。”


    顧西望滿頭是汗,說:“貴妃的訴求其實是證明自己的清白,若她死了,那當作兩人一同被刺殺即可,當日出現在鳳梧宮的人也有數,能找出來審問,真兇日後再說。這自絕是有罪,陳大人也不好鬧什麽。”


    “若娘娘沒事,那她受這麽大一場罪,不是已經受罰了嗎?那您可以將陳貴妃垂危的消息模糊地傳出去,讓人以為是您處罰的,那也能暫時平息口角。再轉告陳大人,給他機會讓他來查真兇,為自己女兒洗冤,他想來積極得很,就不用再勞煩皇上您費事了。”


    皇帝沉思了一下,覺得這小子腦筋動得確實快。他一想沒什麽問題,又繼續問:“那亦昶,朕要如何處置呢?”


    顧西望的腳趾把鞋底都要摳掉了。


    他這可是涉政啊涉政!


    “大皇子殿下……臣以為不可在京中久留,最好即日出發,一是能做懲罰之意,二是以免再生事端,在出行的儀仗上,再減掉八成,封地的用度再削減一些。表麵說是為國母服喪,但知道內情的人都會認為是皇上對大皇子生氣了,也勉強能應付過了。”


    “皇上已經查問了幾天,都沒有查出兇手,兇案過了頭幾日就不是最佳查案時間了,會成一樁懸案;目前最大的可能,還是先將陳貴妃認作兇手,對她和大皇子都加以削減,略低調幾年。等到大皇子有機會做出政績,或是陳貴妃有什麽大功勞,再考慮恢複。”


    “而查案之事,皇上可以全然不必管了,交給陳大人。告訴他,不是皇上不想查,是想把主動權交給他,隻要他努力,就能給女兒脫罪,皇上還是信任陳家的——陳大人想必也會感恩戴德。”


    皇帝按著胡須停下來,思索了半晌。


    最後說:“薛成琰說的倒是真話,原來在伏波軍裏,真是你管著查案緝兇這一塊。”


    顧西望驚了驚,沒想到好兄弟還給自己這麽長臉呢。


    皇帝心道小看他了,從前隻當他是紈絝,可沒想到顧西望到底也是在軍中三年,做了三年的顧參謀。


    照薛成琰較真的性子,顧西望要是沒什麽本事,早就被他趕迴來了。


    他擺手道:“你出去吧。”


    顧西望道是,撅著屁股躬身退出去一半,又走迴來,保持著躬身的姿勢問:“陛下,這話我可以告訴薛成琰嗎?”


    皇帝隔著簾子扔了個竹簡過來:“什麽都想著告訴他!你能藏得住什麽話?”


    顧西望把腳一縮躲過了,嘿嘿訕笑著往後退出去了。


    剛退出殿門,就一屁股撞上薛成琰。


    顧西望這才直起腰來,薛成琰看了他一眼,他苦澀地說:“皇上不讓說。”


    薛成琰看了殿裏一眼,那珠簾還在微微晃動著。他點點頭,道:“這是皇上器重你。”


    顧西望苦著臉,越過眾侍衛走下台階,走了沒幾步臉上的苦澀就消失了,衝著阿昭和薑琮月這邊聳了聳肩,掛著笑容,腳步越走越快。


    保什麽密?他要是沒問那一句,皇帝多半會懷疑他背後和薛成琰互通消息。


    可這說了就不一樣了,他還特地在殿外和薛成琰大聲說不能告訴。


    皇上你就猜吧,我到底告沒告訴?


    他正笑盈盈地走向她們,忽然又來個小太監撲在地上,抓住譚太監的大腿。


    “不好了!不好了,公公,又出事了!”


    “剛剛、剛剛謝錦屏小姐,和大皇子……”


    顧西望勃然變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二嫁主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別躺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別躺了並收藏二嫁主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