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宜人。


    顧西望正在薛府附近的酒樓,一邊喝著酒一邊遺憾,竟然沒來得及鬧洞房!


    王少在旁邊淡淡舉杯說了一句:“上次雲安侯府鬧洞房的,都被打得走不動了。”


    顧西望酒都嗆在嗓子裏。


    他震撼地問:“雲安侯續娶了個什麽人物?”


    王少道:“據說是林首輔侄女,養在深閨從未露麵。第一次露麵就把雲安侯摔瘸了。”


    顧西望滿臉驚疑不定。


    “……養在深閨?”


    王少淡然地把那日婚禮上的事講了一遍,顧西望隻後怕地想,這其中到底有沒有薛成琰的手腳?


    不禁膽戰心驚地想這小子真是睚眥必報,心眼深沉……


    幸好他不知道自己剛迴京給薑老板送東西的事……


    不過,他可真期待和雲安侯的新娘子見麵。


    等到春日宴和春獵,必然又是一場好戲……


    正在這時,兩人突然收到消息:“顧公子!王少!不好了,皇後娘娘出事了!”


    兩人霎時站起來:“怎麽了?”


    來人喘著氣說:“皇後娘娘被人檢舉曾推二公主下水,薛家上下都被傳進宮了,薛將軍讓人來傳信,讓公子稍安勿躁。”


    顧西望大驚失色:“皇後娘娘推二公主,怎麽會與薛家有關係?”


    來人道:“此事也與薛家有關聯!當初二公主出事時,薛將軍也趕到了的,也在第一時間搜查了現場,卻並未查出真兇。唐皇後還是受薛家支持封後的,所以皇上叫將軍他們去問話了。”


    顧西望更驚了:“實在是匪夷所思!明明是先皇後看重唐皇後,不想坐視陳貴妃淑妃等人封後影響二公主,才叫薛家支持唐皇後的,唐皇後封後是為了二公主好,怎麽又懷疑上薛家了?”


    陳貴妃有兒子,淑妃跋扈,兩個人封後對二公主都不好。


    先皇後也是想了許多,才決定支持自己的副手唐氏。


    再說了,先皇後是薛家的姻親,二公主也是薛家的遠房親戚,他們瘋了才會幫外人害她。


    “二公主呢?二公主怎麽說?她不可能相信薛家害她吧?”


    “二公主並不知道,現在還是深夜,薛家的人被帶進去了,二公主還不知道在哪裏……”


    見報信的人光著急也說不清楚,顧西望也不願等下去了,直接便下樓騎馬。


    王少跟下來攔他:“西望兄!你去何處?”


    顧西望扯著馬迴頭:“當然要去找二公主啊!”


    二公主是受害人,她肯定不相信這種鬼扯的事的。


    王少平時素來不會武力,此刻卻難得發奮,上前逮住了顧西望的韁繩。


    馬剛跑了兩步,就被他吃力地抓下來,放慢了速度。顧西望像看瘋子似的看著他:“你拉我幹什麽?”


    王少被馬拽著跑,吃力地道:“薛成琰都叫你稍安勿躁了,你就別動了!他要是需要你去找二公主,肯定會叫人來吩咐你的!”


    顧西望急躁了:“那我能幹什麽?找人也不行,幫他們辯解也不行,我幹等著啊?”


    “就是要你幹等著啊!”


    王少還在被馬拽著跑,一隻腳已經踩在了馬鐙上,跟個高蹺似的隨著馬一蹦一蹦的。


    終於,他踩穩了翻身上了馬,把顧西望給扔了下去。


    顧西望一個跟頭翻滾出去老遠,震驚地看著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把馬控製下來,氣喘籲籲地轉迴了頭。


    王少拍了拍馬,又掉頭迴了酒樓。在他手裏都不一定聽話的烈馬,在王少手上竟然指哪打哪。


    顧西望都傻眼了。


    不是,兄弟你說好的不通騎射呢?你們都騙我玩的是不是?


    沒了馬,他隻能罵罵咧咧地捂著扭傷的脖子站起來,指著王少的背影一瘸一拐地罵了一路。


    薛家正舉家進宮。


    薑琮月和薛成琰上了馬車,到了宮門口,天還沒亮,就看見前麵停了一乘官轎。


    薛大老爺從上麵下來,還穿著那身大紅吉服,臉色陰沉。


    他背著手看見他倆,才稍稍鬆開繃緊的臉色,道:“你們也到了。”便不再說話。


    老太君由薛夫人扶著,顫巍巍地下來。


    見薛家人到齊了,前麵宮門口守著的太監才捏著嗓子道:“薛家各位貴人好,奴才久候了。老太君,薛大老爺,薛夫人,請吧。”


    幾個長輩走進去後,太監又看了看並肩而來的薑琮月和薛成琰,愣了一下,臉色有一瞬間不自然。


    新婚夜,更是洞房夜,他們不該在這個時候這麽快出現的。


    薑琮月及時地捕捉到了太監臉上的僵硬,不動聲色地碰了碰薛成琰的手肘。


    薛成琰也碰了迴來。


    太監弓腰,卑躬屈膝道:“薛小將軍……薛少奶奶,也請吧。”


    他轉身帶路,腰彎得很低,一邊走一邊悄悄迴頭看。


    這個薑琮月可是宮裏的傳奇人物。


    第一次進宮,還遭了淑妃的訓,被當眾羞辱。


    可如今已經是第一世家薛家的兒媳婦,還是剛剛歸朝的薛小將軍親自求娶的。


    薑琮月和薛成琰並肩走在蒙蒙亮的宮道上,都明白彼此發現了不對勁。


    薑琮月低聲說:“他沒想到我們會來,我猜測趁新婚夜爆發,是故意的。”


    薛成琰凝重地頷首,不由得眼神微暗。


    雖然他們的新婚夜並沒有準備做什麽,但打斷新婚夜的人還是其心可誅。


    是什麽人會不願意見新婚夜順利呢?


    他忽然輕輕喊道:“薑琮月。”


    薑琮月正在沉思,被他突然喊了一下,愣了,看向他。


    薛成琰在月華如霜裏,靜靜看著前方,聲音輕,腳步卻堅定。


    “你不要怕。”


    他說,“如果有任何問題,我們都會先保全你。”


    薑琮月更愣了。


    皇帝早已在上書房裏等著他們。


    薛家人全部出動,這樣的大場麵連宮人也不敢看。薛大老爺挺拔闊步地進去,板板正正地行禮,道:“見過皇上。”


    薑琮月跟在後麵,向皇帝行禮。


    皇帝看到她好像就覺得不舒服,好像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似的,好似想說什麽。


    老太君注意到了,立時便不動聲色擋到薑琮月麵前。


    她也跟著道:“皇上夜半傳召,是有什麽要緊事?我們府上正辦著婚事呢,大家都坐在一起。聽了皇上的旨意,正好立刻就來了。”


    老太君是皇帝的長輩,先帝恩賜過見了皇室也無需行禮,反倒是皇家要以輩分論處,按長輩對待她。


    要是皇帝嚴謹點,還得先問候她身體,才能問話。


    皇帝本準備發難,被這一句話又將氣焰堵迴去了些。


    老太君的語氣隨和,並不埋怨他,而是長輩一般溫和的態度。


    “若是皇上有什麽要緊事要同我們商量,告訴我們便是。我們一家子雖然是武夫,才疏學淺,又笨嘴拙舌,但若皇上有什麽煩惱,我們亦是要盡力為皇上分憂的。”


    皇帝把準備好的詰問生生咽下去了。


    他麵色難看地看著這個大周第一世族,最核心的成員。任何一個人拿出去,都有動搖朝堂的力量。


    他也少有這麽和他們以君臣身份對峙的時刻。


    最終,皇帝望向了還穿著喜袍的薛成琰。


    “成琰,朕問你。”他沉聲道,“三年前,二公主落水,朕信賴你、認你可靠,差你去查。可你並未查到結果,是否屬實啊?”


    薛成琰埋首,單膝伏地,冷靜道:“是。”


    “好,好!”皇帝大笑起來,甚至癲狂,“你是我大周的將軍,天之驕子!”


    “這樣一件謎案,連你都查不到,卻能讓一個閨閣小姐,三言兩語將事實道明,堂堂大國名將,你是如何的屍位素餐?”


    薑琮月忍不住皺了眉,這也太偷換概念了,將軍是領兵打仗的,又不是專門查案的,即便再查不出來也不是他職責之內的問題。


    何況薛成琰當時根本還沒拜將。


    況且還不知道謝錦屏說的是真是假呢,就這樣問罪是不是太膚淺了?


    薑琮月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對皇帝產生了大不敬的想法。


    她微微一驚。


    她抬眼看向薛成琰,薛成琰靜靜地單膝跪著,額發垂下,麵容依舊安靜,並不顯得生氣。


    他在等著皇帝說完,並不為自己遭受這種汙蔑而急躁、憤怒。


    皇帝看他鎮靜的模樣,不由得更是大為光火,猛地把桌案一拍,為自己的怒火添些氣勢。


    “當初朕還想過將謝氏許配給你,如今看來,是你配不上謝小姐!”


    皇帝將桌子一掃:“看看這些證據!”


    卻不料這麽一掃,堅硬的硯台也跟著被掃出去,飛向了薑琮月的方向!


    薑琮月剛抬起眼,那個黑影就越來越近,她還在想要不要躲,躲了會不會不敬,能不能躲得過?


    皇帝也愣了,他沒想到硯台飛出去了,萬一砸壞了人怎麽辦?薑氏可是女眷,砸了大臣也就罷了,要是砸傷了女眷他的名聲該往哪擱?


    可要是薑氏躲了,他的威嚴又值什麽份量?


    薛家人也嚇了一跳,來不及阻攔!


    正在所有人臉色風雲變幻的瞬間,一道身影已經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擋了上去。


    薛成琰把薑琮月往自己身邊一拉,壓住了她的頭。


    堅硬的硯台從他手肘上砸過,飛落在身後的地上。


    薑琮月一驚,埋頭在他身前,被他的袖子罩著,驚慌間釵子都落了一支,隻聽見一聲砸中的悶響。


    硯台落地之後,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倉促從薛成琰的手臂間去迴頭看。


    那方硯台果然極硬,這麽遠摔到地上竟然毫發無傷,不知砸到人身上又是什麽感覺。


    薛家人都呆了:“成琰!”


    薑琮月也急忙看向薛成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扶著他低聲問:“阿大?”


    薛成琰頓了下,便輕輕搖搖頭,低聲說:“沒事。”


    隨後他俯身撿起皇帝掃到地上的證據,拿起來看。


    皇帝這才反應過來,掩飾地清了清嗓子,還好砸到的是薛成琰,不然此事又將往不好控製的地方發展了。


    薑琮月見他行動如常,可還是擔心,隻能跟他一起看那疊紙。


    她看了兩頁,就倍感荒唐,抬頭問:“皇上,謝小姐是說她並非有意栽贓臣婦,而是為了挖出二公主落水真相,特地假作與皇後為伍?”


    皇帝冷哼一聲:“謝二小姐有如此心性,為了查出落水真相深入虎穴,勇氣可嘉,你還有什麽疑問?”


    薑琮月有時候真是分不清皇帝是在裝傻還是他真的這麽認為。


    這位皇帝有時候城府頗深,喜怒無常讓她畏懼,有時候又十分任性,漏洞百出,好像隻要能牽強附會就能讓他深信不疑。


    “那麽,謝小姐與二公主向來不熟悉,又與此案無關,她是因何突然想起了如此精細的密謀,去打探皇後娘娘虛實呢?”


    薑琮月發自內心地問道,“謝小姐從未接觸過此案,為何一開始便鎖定皇後娘娘去查?誰給了她線索不成?”


    所有人都看著她,皇帝冷冷看著這對上次駁倒了自己的兩人,心裏很不待見。


    隻道:“謝二小姐仰慕薛成琰,自然知道他三年前查這件事無果,一直記掛在心替他解決。查案自然要從利益最相關者入手,謝二小姐聰慧,早早便想到了在宮裏眾人身上查。又得知二公主向來不給唐氏好臉色,便認為唐氏有殘害二公主的動機。”


    “而此時恰恰發生了什麽呢?”


    “因為你不肯嫁給唐氏的弟弟,謝二小姐生出妙計,去向皇後投誠,試探她的心性!誰料皇後竟然認同報複你,還將你往殘害二公主的兇手上引。”


    “謝二小姐便動了疑心,連這樣的小事都要報複你,那唐氏自然有理由報複二公主!再說禍水東引,若她心裏沒鬼,誰會巴不得把兇手栽贓到無關之人身上?!”


    皇帝憤怒說完,薛家人都沉默了。


    這……這不是和薑琮月推斷的一模一樣。


    薛老太君瞠目結舌,不禁迴頭看了自己孫媳婦一眼,滿臉寫著“果然聰慧。”


    隻是沒想到這裏頭還夾了個謝錦屏,倒真是讓人開眼了,她的栽贓都成了為查案犧牲了,什麽嫁禍薑琮月都是她故意的,寧願自己背上算計別人的罵名,也要查出害二公主的真兇是誰。


    這下子她倒成英雄了。


    這謝錦屏怎麽長腦子了?


    薑琮月聽著,卻忽然笑了一聲。


    說:“皇上,您是因為二公主去皇後娘娘宮中,聽見謝小姐向皇後娘娘求救,而確信皇後娘娘和謝小姐確有勾連的是嗎?”


    皇帝陰沉著臉側眼看她,似乎不想搭理她。


    “皇後若是和謝二小姐沒有私下商定陰謀,何以謝二小姐要向她求救?”


    薑琮月立刻便喊道:“皇上,求您饒過薛家!請看在臣婦與您有過淵源的份上,別再追究薛家此事了!”


    皇帝一愣,登時怒道:“放肆!朕與你何嚐有過淵源——”


    “您曾教過臣婦有勢就要借。”薑琮月從善如流,溫吞道。


    一屋子人都傻眼了,呆呆看著她。


    皇帝才想起來這迴事,臉色漸漸鐵青。


    薑琮月叩首認了個罪,繼續道:“還請皇上饒恕臣婦冒犯。臣婦還有一件事正要說。”


    “昔日臣婦曾救過薛家的蘭花,因而成瑤來與臣婦結識。當時在宮宴上,成瑤先遇見了臣婦的嫡母和嫡妹,因著認為她們是與臣婦一家人的緣故,成瑤與他們多說了幾句話。”


    “後來,嫡母便認為成瑤想和她們交好,仗著成瑤的勢要教訓臣婦,卻被成瑤賞了耳光。也如臣婦仗著被您提點過一句,便認為與您有過淵源一般。”


    她微微抬頭道:“想來,這世上的事,多的是人自作多情。皇上您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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