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裏讀書的人抬起頭來,看見她,愣了愣,旋即不安地問宮女:“這是哪家的小姐?”


    宮女抿嘴笑了:“是薑娘子。”


    宮女人送到了,便轉身離開。


    薑琮月抬腿就要走,那人卻期期艾艾喚道:“……薑娘子?”


    薑琮月壓下眉頭,皺眉道:“公子止步!”


    唐登山也不敢過去了,拱手,尷尬地笑:“我……不是什麽奇怪人物,家姐皇後,娘子應當見過。”


    薑琮月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時,已經想明白了。


    她淡淡道:“是剛見過。”


    皇後的弟弟是鰥夫,剛死了老婆。


    皇後愛亂點鴛鴦譜。


    她想把她說給她弟弟。


    薑琮月閉了閉眼,開始想辦法。


    ……


    論琴一路狂奔,找了馬車,一路緊趕慢趕到田莊。


    田莊裏有薑琮月留下的銀子,還有那日阿大走時,留下的向他傳信的方法。


    論琴看明白了路子,趕緊又折身跑出去。


    小小馬車一路顛顛簸簸,抄小路向京外走去。


    論琴著急得幾度掀開車簾看外麵,隻是哪裏是一時兩時能到的。


    小姐向來不動如靜潭,連她都覺得危險要求救了,肯定是要發生大事了。


    這一走就走了兩日。


    論琴歪在馬車裏,迷迷糊糊地睡著,忽然聽見車外的叫聲:


    “留下,把值錢財物拿出來!”


    論琴心裏一咯噔,霎時清醒了。


    遇上山匪了!


    這幫山匪規模不大,並未引起大範圍轟動,因而京都一直隻是派遣小隊人馬清剿,而非下定決心趕盡殺絕。


    他們精得很,看著氣派華麗的車隊從來不招惹,平民百姓的行李也看都不看一眼,搶不到什麽錢。


    唯有這種看著不像普通人,但也非大富大貴的,最好搶。


    尤其是急著趕路,多半想破錢消災。


    要是平日裏還好,偏偏這次是要給小姐送信。論琴急得團團轉,問車夫:


    “可帶了武器?”


    車夫結結巴巴道:“沒、沒有啊姑娘。”


    這下壞了。


    論琴把信往懷裏一護,咬了咬牙。


    她道:“咱們有什麽值錢的,往地上分開扔!土匪去撿的時候,你趕緊駕馬衝出去!”


    車夫聲音發抖:“姑娘,他們帶了弩!”


    論琴傻了。


    區區一幫山匪,怎麽會有弩?


    她想起小姐說的,失聲道:“他們帶的是精製弩,還是自己做的弩?”


    車夫壓低聲靠近車簾,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圍:“似乎是精製的,看著用了不少精鐵,冒著寒光。姑娘,咱們衝不出去。”


    論琴隻能咬牙道:“咱們把財物丟出去吧!”


    一個包裹便被丟在了地上,土匪舉著刀過來撿起。


    接著問:“還有呢?!”


    車夫說:“大爺饒命,小的隻是帶人去送信,除了車費,實在沒有什麽值錢財物!”


    土匪囂張笑了:“你當老子是傻的不成?什麽人送信要用馬車專門帶人去送,你是八百裏加急的軍機?”


    “小的不敢騙人,確實如此啊!”


    土匪冷哼一聲,大步走過來,親手掀起馬車的簾子:“老子倒要看看,你這裏麵藏了什麽!”


    論琴嚇了一跳,趕緊把信放在懷裏,求饒:“大爺,這就是封信而已,當真不值錢!”


    土匪上下看了看她,眼神變得不懷好意起來。


    “什麽送信?帶了你家小姐就說帶了你家小姐,這細皮嫩肉的,走在這山道上,隻怕受苦了吧!”


    論琴冷汗都流下來了,還不知道怎麽辦,土匪就伸手直接搶過信:“老子倒要看看,你寫了什麽東西,這麽緊張!”


    “還給我!”論琴尖叫一聲,伸手去奪,土匪卻將她一推,論琴七葷八素倒在車裏。


    信剛撕開了一點兒,論琴急忙從手旁抽起一把防身的小刀,用盡了力氣往土匪身上一捅。


    “啊!!”


    土匪怎麽也沒想到一個看著嬌滴滴的姑娘竟然帶了武器,還敢對他一個大漢用。


    脖子上的血窟窿冒著鮮血,他倒下後仍然兇狠地迴頭看論琴。


    論琴搬起一隻箱子,狠狠地往他臉上砸。


    “老娘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呢!”


    她提起裙子,狠狠地往他頭上踩。


    論琴本就是銀山村農家的女兒,從小幹活,有的是一把力氣。


    隻是這些年隨著小姐在京都,要體麵安分,才學了規矩。


    要是在銀山村,她就是一霸王。


    她踩著土匪的頭,大罵:“嬌滴滴,你說誰嬌滴滴!”


    然而,土匪早已血肉模糊,根本沒法迴答她的話。


    外麵的土匪這才發現不對勁,趕緊叫道:“大哥呢!大哥怎麽不出聲了?”


    論琴“嘖”了一聲,把土匪頭子往旁邊一踹,探出頭揚聲道:“你大哥讓我們過去!”


    土匪麵麵相覷,還是不敢相信。


    可是看這車上女子年輕嬌弱的樣子,他們又猶豫起來,難道是大哥看上了她?


    一群土匪猶疑地圍著馬車,慢步往後退。


    車夫拉動韁繩,緩緩地往前踏動。


    才剛走出包圍圈,突然有個土匪眼尖,大叫:“是血!馬車上有血流下來!”


    其他土匪頓時一驚,看見車轍赫然壓出了一條血路。


    血流滴滴答答,順著車轅往下流,車夫已經猛然加速,馬瘋了一般往前跑。


    一群土匪趕緊揚鞭追上去:“有詐!大哥出事了!!”


    “兄弟們!攔下他們!用弩!!”


    論琴頭皮一緊,趕緊把地上的大哥抓起來,把他四肢攤開,呈“大”字型貼在馬車後壁上,讓他做人肉盾牌。


    那群土匪的弩果真神勇,射過來便紮穿了車廂,連土匪頭子的肉都紮透了一半。


    論琴頭皮發麻,頂著大哥肥厚的身軀:“再快一點!師傅!”


    車夫咬牙,然而套著車的馬,終究跑不過野馬,土匪很快就追了上來。


    數把弩對準車廂,叫喊:“放出大哥!”


    這下當真窮途末路了,論琴正在絕望,忽然間,前麵一陣馬蹄聲傳來,又厚又悶,像是一大片隊伍。


    這樣大的馬隊,隻可能是官兵,或者軍隊。


    所有人一愣,聽見蹄聲明顯了。


    有一道馬蹄聲似乎是先前來查看路況,飛快逼近。


    一個土匪感覺不對,趕緊停下馬,跳上車,準備搶走大哥先跑。


    他跳上來,馬車頓時晃了晃,套車的馬發出嘶鳴,論琴也和土匪頭子的屍體撞在一起。


    那土匪拔出刀,挑開簾子,猛然間目眥欲裂,怒吼:“大哥!!”


    就在這時,一支箭從後麵橫穿而來。


    騎兵彎弓,一身重甲閃著沉重的色澤,箭飛過高大的樹林,精準地紮在土匪的背心。


    論琴傻眼地看著那騎兵麵無表情地拉弓。


    緊接著又追上來幾個同樣戎裝的人,尚帶著殺氣,紛紛拉弓射箭,這群本來十分危險的土匪頃刻間便被殺了個幹淨。


    論琴剛才本來覺得這些土匪就殺氣重重,一個個臉帶刀疤,膀大腰圓,胡子拉碴的。


    可見了這些戎裝的人才覺得,原來那些土匪什麽都不是,即便有弩,還來不及張開就被人射殺。


    這些騎兵著裝幹淨厚重,也不算胖,隻是高大,卻叫人知道,殺氣與體型無關。


    最先到的人靴子上都有鐵塊,拉著馬過來問車夫:“你是大周人士?有無傷亡?”


    傻眼的車夫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點頭道:“是!是!小的是順天府人!”


    騎兵點點頭,像是見慣了這種場景,說:“你們跟著伏波軍迴京,這裏不安全。”


    車夫瞪大了眼。


    伏波軍!


    騎兵腰間有重劍,他拿起重劍挑開車簾,卻愣了。


    看見論琴按著已經死透的土匪頭子,不好意思地訕訕笑了笑。


    論琴道:“軍爺,草民是屠戶女兒出身,沒殺過人,這是碰巧。”


    騎兵這才收迴表情,點點頭,騎馬迴去。


    論琴看著馬尾巴利落地掃過,突然靈光一現,福至心靈,趕緊叫道:


    “軍爺!您是伏波軍的人,可知道如何去軍中找人?”


    “我家小姐要找一個人,叫我帶了信!還望您指個明路!”


    騎兵聽見了,迴頭停下來,出征多年,常聽說有小姐和誰家男兒定情,對方參軍,思念過度便叫人送信來找。


    雖然不好找,但畢竟也是一份寄托,他們能送到都送一把。


    他點點頭:“你說吧,且告訴我籍貫姓名,若有空會帶到的。”


    論琴喜不自勝,趕緊扔下土匪頭子,在裙子上擦了擦血手,拿出信,小心翼翼道:“這是他留下的,說這樣便能找到他!”


    騎兵拿過來看了看,上寫著簡簡單單兩行字,別的倒是很普通,名叫阿大,京城人士,軍中叫阿大的沒有一千也有幾百。


    轉眼看到最後一行,有個印章,字是古篆體。


    他愣了,猛地抬起頭看論琴。


    又低頭看信,反複幾次,好像不敢相信。


    論琴心裏不妙,小心翼翼道:“軍爺,可是這人不在?”


    “……在。”騎兵冷不丁說,他開口嗓子都是緊的。


    騎兵還是覺得不會有人敢冒充這個印章,可找他?


    身為軍中精銳,他第一次感覺意識錯亂。


    片刻,他想了想,把信放進懷裏,拉住韁繩說:“你跟我來。”


    論琴愣了,小姐說要找的人大概很受重用,但沒想到身份這樣特殊。


    竟然隻看了眼信,就要帶她去軍裏找人。


    她趕緊跳下車,跟著馬,忐忑地往前走。


    論琴絞著手指問:“軍爺,這位阿大,可也是伏波軍的?”


    騎兵也不知道說什麽,隻匆匆“嗯”了一聲。把她帶到一頂營帳前就停下。


    營帳邊圍著一大堆人,個個穿著厚重的鐵甲,寒光輝輝,頭戴盔帽,身披重劍,叫人望之生寒。


    他們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麽,有人聲音拔高,語氣不虞。


    騎兵下馬,謙卑地跟一旁守著的人道:“大人,屬下在路上遇到此人,來為人送信。”


    那人不耐煩道:“什麽信,去交給參謀迴頭一同發放就行,帶來我麵前做什麽?”


    騎兵從懷裏掏出信,小心地遞給他。


    那人看了信,愣了,瞪大眼睛。


    他扶著劍迴頭看了看,又看了看騎兵,看了看論琴,又看了看信。


    最後嗓子一滾,說:“跟我來。”


    這一道道程序,論琴已經頭皮發麻了,怎麽感覺小姐要找的人身份並不簡單。


    怎麽這許多人都諱莫如深的?莫非他做過什麽事?


    那人帶著論琴,披風在營帳間掃過,路上許多人停下點頭打招唿,他都不予迴應,看出應該身份不低。


    論琴腿都軟了,這看著怎麽像是迫近那群正在商談的大人的。


    走到那群人旁邊,領路人靜候了會兒,等話題有了空隙,才插嘴道:“大人。”


    寒光熠熠的隊伍停下來,有幾個人轉頭看他。


    這壓迫感,論琴已經想跪了。


    其中最年輕,模樣俊美,鐵甲後披風長長的男子轉過頭來,扶著劍看了一眼。


    “什麽事?”


    領路人抱拳:“大人,有人來信找您。”


    論琴差點一屁股坐下去。


    找這個人?!這一看就是身份最高的啊!!


    那將領模樣的人一愣,趕緊接過信,瞬間便看了一眼字,又匆忙抬頭看送信來的論琴。


    “你是薑小姐的人?”


    論琴顫巍巍道:“是。”


    他這一迴頭,其他大人也都轉身了,好奇地看著,不知道是什麽能打斷他商談軍務。


    被這許多身著重甲的人盯著,論琴兩腿發顫。


    他們一個個腰間佩著重劍,幾乎到她胸口那麽高,又寬又大,古樸沉重,也有人蓄須,不過是美髯。半百年紀,長須花白,身板挺拔,也看著她。


    在論琴看來,一個個長得就跟鄉下家裏貼的門神似的,十分神武,從沒見過。


    看信的人雖然最年輕,可似乎一言一行都牽動著其他大人的心扉。


    聽他看完信就匆忙地問起了人,還有人一怔。


    隨即,他抬起頭,幾步走向營帳邊自己的馬,一掀腿翻身上馬,壓下眉眼,長眉下透出幾分冷冽殺氣。


    “駕!”


    還沒反應過來,那比人還高的馬已經流星一般飛馳而走了。


    論琴傻了眼,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其他大人也呆了。


    好久之後,論琴才顫巍巍想起來,問旁邊的領路人:“這,這位是……?”


    領路人一詫異,問:“你來送信,薛將軍都不知道?”


    論琴兩眼一翻,就差沒暈過去了。


    薛將軍?!


    這就是薛小將軍?!!?


    小姐,你讓我來伏波軍裏,給薛小將軍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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