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琮月是薛成琰見過最冷靜的人。


    從少年時至如今,他始終這麽想,不曾動搖。


    她的冷靜是不分處境的,不管是受寵還是受辱,她都波瀾不驚。


    甚至,越麵對危險,她越冷靜,好像把自己的情緒冰凝了一般。


    這是她初到莊子的第一天,便半夜遇到了突然出現的他和這群窮兇極惡之輩,她甚至也沒有絲毫失措和掉鏈子。


    在危險中,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拿起刀和釵子,向匪徒擲出火衣。


    薛成琰發現他對薑琮月的印象明明已經很厲害了,可薑琮月還是每次都能刷新印象的上限。


    怎麽這麽厲害?


    薑琮月怎麽這麽厲害?


    她怎麽這麽厲害!


    興許是薛成琰的眼神透出些許藏得很深的狂熱,薑琮月倒有些不知道怎麽迴事了。


    從來沒人這麽看著她過,薑琮月有些疑惑。


    不過她很快就把頭發順過來,在肩頭挽成一個結,拉緊,飛快上前彎腰用桶舀水。


    薛成琰也趕緊拿起水桶,將院子裏的火撲滅。


    幸好是冬天,就近又有泉水,兩人忙活沒一會兒就把火撲滅了。


    薑琮月洗著手,抬頭問:“我們一起去叫人,還是誰去?”


    薛成琰單膝跪在池邊,捂著肩膀,有些吃力地說:“叫不了,抱歉。暫時不能大動幹戈。因為……”


    他頓了頓,說:“薛將軍在路上遇刺了,有人偷竊軍機,現在一切都不能聲張……對不起。”


    薑琮月靜了靜。


    竟然第一時間沒有責怪,而是驚訝:“薛將軍遇刺了?”


    隨後,她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那他們是以為這屋子裏有可能藏著軍中機密,而我是看管之人,所以才衝著我來?”


    薛成琰訝異地抬眼看著她,驚訝她這麽快就看出來了。


    剛才進來的第一人並未衝著他去,而是直奔薑琮月,可見並沒認出他。


    他們要找的是屋子的主人。


    平白無故牽連了薑琮月,薛成琰懊悔欲死:“對不住,牽連了薑小姐……”


    “沒事,是我自己要來借住的。”薑琮月坦然道,並未責怪別人。


    “薛小將軍護國衛民,我為大周人,被薛小將軍牽連算什麽牽連。”


    她一用力,終於洗掉了手上的血跡,垂著眼說。


    “薛家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從未有人幫我這麽多。”


    薛成琰肩臂微微一僵,抿緊了唇。


    僅僅是這些而已。


    僅僅……是這些而已。


    薑琮月在井裏打了冷水,薛成琰抬眼,趕緊接過水桶:“我來。”


    “我要把外衣上的血跡洗掉,你知道怎麽洗嗎?”薑琮月看著他。


    薛成琰垂眼,快速說:“我知道。”


    他打了井水,將薑琮月的袖口鋪在台上,從隨身取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些上去。


    然後便靜靜地搓洗起來。


    薑琮月倒是愣了,她伸著手臂,看著人給自己洗衣服。


    她隻是平靜的反問,沒想到這少年真的會洗。


    月光下,他的眉眼變得清晰,逐漸有了些輪廓。


    薑琮月有些心驚,這孩子也太英俊了。


    甚至沒有任何疑義,就是一張正派的英俊臉。他壓著眉,似乎也壓著滔天怒火和戾氣,但在她麵前收斂著。


    水很涼,他甚至乖巧的、避讓著她的手,認真地把她袖口的血痕搓洗掉了。


    本來,薑琮月還想了一瞬間“他是不是薛府的哪位少爺”。


    可薛家這樣的鍾鳴鼎食之家,哪裏會讓少爺洗衣服。


    她收迴思緒,也把手臂收了迴來。


    進屋子裏去換了身衣裳,“阿大”已經把院子裏的屍首處理掉了。


    薑琮月訝然看了看,連取出來的兵器也已歸位了,院子裏的血跡被潑洗掉,似乎還用了什麽祛味。


    乍一看,幾乎什麽痕跡也沒有。


    薛成琰正在後山訓人。


    “黑鱗衛這麽多人,為何沒看護薑小姐。”


    離開了薑琮月麵前,薛成琰聲音冷淡,叫黑鱗衛迅速跪下。


    “屬下萬死!因為、因為薑小姐院中有溫泉。”


    所以他們躲得遠遠的,沒敢靠近,就這個空檔出了事。


    薛成琰閉了閉眼,意識到自己該選一批女暗衛。


    這問題真蠢!


    顧西望罵他的話沒錯。


    這夜,有許多人輾轉難眠。


    薛成琰多處傷口撕裂,挺到現在,終於重新上了藥。


    那剖肉削骨的劇痛,他也能冷冷淡淡地忍著。


    可想到今夜的一麵,他還是難以抑製情緒,流著冷汗,忽然睜開眼。


    他終於認識了薑琮月。這一麵,早已期待了六年。


    是流星嗎?


    他想著那個願望,默默地在心頭念著。


    若真有此奇跡,那我把這個願望,換成薑琮月平安。


    請你不要怪我貪求。


    如果別的太難,這是我唯一的願望。


    ……


    一覺醒來,薑琮月看著床頂的帳子,感覺自己還像做夢一樣。


    可手腕的酸疼很快便告訴她,很遺憾,這不是做夢。


    她真的殺了四個人。


    整整四個人。


    薑琮月還是感覺難受,胸口一陣悶脹,想嘔吐。


    她已經盡力把那些畫麵從腦海趕出去,可還是感覺鼻尖有淡淡的血腥味。


    那朵海棠花是她親自畫的,最初的作品,經由工匠之手打造。


    她不愛新首飾,那把釵子她佩戴了很久。


    昨夜被她用彈弓射進匪徒的腦袋裏,海棠花像從頭顱中冒出來,盛開出驚人的血滴。


    談書和管事娘子來送過早飯,她說放在外麵即可,沒有胃口。


    如今揭開盒子看,裏麵菜色豐富,她還是沒有胃口。


    但薑琮月誰也沒問。


    她知道時間會消弭一切問題的,就像她看見嫡母和王氏也不會再害怕。


    等到自己餓了,會吃下去的。


    今天少點,明天多點,早晚會恢複正常。


    等到第三頓,後院的門終於被輕輕敲了下。


    薑琮月起身去開門,看見廡廊上放著一塊墊巾,上麵小心翼翼地放著一隻鼻煙壺。


    她拿起來嗅了嗅,清涼的味道湧入鼻尖。


    她將鼻煙壺拿好,墊巾折起來放在原地。


    等她次日再出去的時候,墊巾已經消失了。


    如此這般,她也沒有叫那個護衛她的少年,也並未出現在後院中。


    隻是每日或許會聽到輕輕的敲門聲,隔了一陣去開門,總會有人給她留下些東西。


    像是家貓往主人身邊叼自己的藏品一般,每次一樣。


    薑琮月接連收到了盆栽、藥丸、風輪、香料,後來便是酥沁齋的罕見點心,聽說要排隊幾個時辰;白淨的海螺,放在耳邊會聽見海浪的聲音,據說在南海收來,北方十分少見。


    屋子裏的陳設很快變多了,管事娘子來都納悶。


    最後,薑琮月收到了京裏流行的話本。


    她頗有興趣地看了半本,找了管事娘子求來畫紙,給話本畫配圖,認認真真畫了一下午。


    下一次聽到敲門聲,她又收到了滿滿一匣子筆墨紙硯。


    第二天,薛成琰剛敲完門,還沒走,薑琮月就開門了。


    他驚了一下,動作稍顯磕巴了一瞬間。


    她說:“謝謝。”


    薛成琰俯身,微微僵住。


    薑琮月從袖口抽出紙卷,展開給他看。


    “我昨日畫了莊子。”她蹲下來,對著廡廊下的薛成琰說,“阿大,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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