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憬算是發現了,與莫清幽聊天時莫清幽隻一個勁的盯著窗外的飛雪,對他的話一直不怎麽上心,葉憬心裏有些氣,正想開口,卻被莫清幽打斷。


    “不早了,你尚未痊愈,早些歇息。”


    說罷,不等葉憬開口,莫清幽拉開房門走出內室,隻留下葉憬一人在房裏獨自淩亂。


    師尊不會是因為沒人給他寫信吧……葉憬撓了撓頭小聲嘟囔,轉而又笑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師尊性格冷淡是一件無比好的事情,這樣莫清幽就不會被騷擾什麽的了,當然,他也在怕。


    他怕莫清幽有天真的給他找個師娘。


    他突然覺得師徒關係不好了,葉憬有私心,他不想看著自己師尊與別人在一起,但他也不能與自己師尊雙修。


    那樣違反倫理綱常的做法,修真界一人一譴責的話能把他淹死,一時間他感覺自己心裏堵了塊石頭,鬱悶不已。


    飄雪如柳絮一般,層層壓著枝頭,唯恐它折斷,此時已經進入深冬。


    莫清幽任由刺骨的寒風刮著自己,指尖凍的微微發紅,他抵著偏殿的門,遲遲沒有推開。


    莫清幽將手裏緊攥著的合歡花放在胸口,連續做了幾個深唿吸,直到自己的思緒終於冷靜,他才推門而入。


    一眼便看見桌上堆如小山的信件與飾品,他頓時感到煩躁不已,走到桌邊,拿起信。


    “那些信師尊若是覺得煩,就扔了吧,正巧我也覺得。”


    葉憬說的話反複在耳邊環繞,莫清幽猶豫一瞬,手中的信件就被凍成的冰,他一鬆手,信掉在地上霎時間碎成屑。


    莫清幽將視線移到桌上,不一會地上全是冰碴,他動了動手指,冰碴被順利丟出窗外。


    翌日,開窗塞信的女弟子與坐在桌邊的莫清幽撞上了,望著莫清幽冷冽的眼神,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了窗。


    往後的日子,莫清幽又拜托工造坊將窗戶重新修繕了一番,看著幹淨的桌子,滿意的點了點頭,隻覺得心裏舒暢。


    之戰在葉憬昏睡的一月裏早已傳遍修真界,雖然魔族沒有得逞,可傷亡慘重,過幾日的除夕算是無人再過的下去了。


    經過各宗派商議,他們決定舉辦悼念儀式,就定在除夕那夜,考慮到各種因素,這場儀式最終定在天律司。


    在青漓宗各種藥和補品投喂下,葉憬的傷口好的差不多了,大病初愈正巧趕上除夕。


    或許是因為都有了師徒分離的經曆,葉憬在聽到盛錦鳴那天的情況後,一直有些擔心他。


    由於傳音法的卦星派有疑,葉憬與盛錦鳴隻能書信來往,但短短幾行字又怎麽能證明盛錦鳴沒事?


    再次來到天律司,熟悉的漢白玉石階仍舊,兩旁掛著的大紅燈籠才能突出除夕的氛圍。


    望著一路上活潑的天律司弟子,葉憬能感知到天律司新生的無限生命力,並沒有先前莫清幽所說的混亂。


    遠遠的就有弟子等候著了,看見晃眼的二人,弟子連忙上前恭敬道:


    “二位就是莫仙君和葉師兄吧,請跟我來這邊。”


    弟子將二人領到戒律殿的偏殿,給二人上了點心和茶水。


    “宗主目前還有事情在忙,請二位稍作等候。”弟子說完便退到了門外。


    宗主?葉憬疑惑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單手撐著頭,感慨道:“盛錦鳴竟然當宗主了?”


    “正常。”莫清幽淡定的吃了一口雲片糕,細細抿了口茶才繼續道:“天律司可拿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葉憬皺了皺眉,道:“會不會小了點?畢竟……”葉憬依稀記得盛錦鳴與他同輩。


    莫清幽睨了葉憬一眼,繼續不鹹不淡道:“確實,可也是沒辦法。”


    話題結束後,葉憬歎了聲氣,不再說話,見他鬱悶,莫清幽將雲片糕往他那推了推。


    “師尊你吃,我沒……”葉憬搖了搖頭,抬手打算推迴去,話還沒說完,嘴裏傳來的甜讓他愣了愣。


    趁著葉憬說話之際,莫清幽快速往他嘴裏喂了片雲片糕,收迴手捧著茶杯,閉眼喝兩口茶。


    葉憬將停在唇邊的雲片糕推進嘴,暗暗觀察著對麵的莫清幽,隻見他臉上的神情未變分毫,沒有一點心虛的樣子。


    葉憬笑了起來,心裏的不愉快瞬間煙消雲散,他將嘴裏的雲片糕細細咀嚼吞下,道:


    “師尊怎麽還偷襲?”


    “……”莫清幽聽見提問不急不緩的睜眼,他輕咳一聲,


    “除夕就別鬱悶了,開心點。”


    葉憬點頭後不久便看見門口站著一人,正對弟子說著什麽,葉憬高興的朝他招了招手。


    “盛錦鳴!”


    門口那人聞聲迴頭,將弟子打發走後,幾步來到兩人跟前,恭敬的打了招唿。


    “抱歉,事務繁忙,讓二位久等了。”


    葉憬聽見盛錦鳴沙啞的嗓音驚訝一瞬,他的語調彬彬有禮但帶著疏離,葉憬感覺眼前之人有些許陌生。


    “你的聲音……?”葉憬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問了出來。


    盛錦鳴剛坐下聽到這個問題苦笑一下,迴答道:“傷心過度導致,會好的。”


    葉憬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麽,氣氛就如此沉默了一會,一位弟子跑來跟盛錦鳴說了什麽。


    “……”盛錦鳴歎了口氣,臉上帶著歉意,“抱歉,客人逐漸到場了,我就先失陪了。”盛錦鳴剛跨出門,又道:


    “一會就要辦儀式了,二位早些入場。”


    葉憬看向莫清幽,隻見他仍然淡定的吃著點心,便耐心坐著,殿外光線逐漸變暗,二人才走出殿外,門口的弟子將二人領到議辯台。


    再次來到議辯台,此時席位上已經坐著許多客人,看服飾可以斷定出是來自各宗派的代表。


    議辯台後方的廣場站著許多天律司弟子,葉憬與莫清幽找到青漓宗的位置,夏清研看見兩人眼睛亮了亮。


    “三師兄!”夏清研一下子撲到莫清幽身上,葉憬往旁邊挪了挪正巧看見正微笑著的慕容孀。


    葉憬禮貌的跟慕容孀打招唿,才坐下,莫清幽被他抱著,頗為無奈,直到坐在位置上,葉憬看著空位,問道:


    “怎麽不見蘇師伯和蕭宗主?”


    “啊,他們在議辯台呢!”夏清研指了指台上,卻沒看見蘇清瀾的身影。


    “咦?二師兄呢?”


    “他被叫去籌備悼念儀式了吧?”莫清幽一句話點醒了夏清研,他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對啊,二師兄還要去忙那些。”


    夏清研又拉著葉憬嘰嘰喳喳了一會,直到蕭清洺迴來,儀式才開始。


    許多音修抱著自己的樂器上了台,開始彈奏起來,夏清研環視一圈不見蘇清瀾的影子。


    “二師兄呢?”


    蕭清洺斜睨了他一眼,“有些修為更高的音修在無神之地,兩邊同時奏響安魂曲才能渡魂。”


    “這常識都沒有,多看看書吧劍癡!”蕭清洺嗤笑道。


    一旁的夏清研想要伸手打他,被莫清幽按住了,最後隻能撇撇嘴。


    隨著安魂曲響起,無神之地的地麵開始出現點點幽光,逐漸聚在一起,向天律司湧去。


    一大片魂識如同星光,圍滿了天律司天律司如同白日一般明亮,眾人見時候已到,紛紛站起身悼念。


    待安魂曲快要結束,最先的魂識往高空飛去,撕開了厚厚的雲層,點亮了漆黑的夜空。


    一批批魂識直衝雲霄,黯淡的天河逐漸泛起點點星光,格外璀璨。


    與此同時,坐在屋簷上的人望著遠處一隅點亮的夜空,站了起來。


    琉璃色的眸裏倒映著金黃,他目視著,直到那片夜空重新迴歸黑暗,一陣風拂過,掀起了他鴉青色衣袍的一角。


    悼念結束,眾人下了席位前往戒律殿參加除夕晚宴,觥籌交錯,而莫清幽席位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筱雪仙君,我敬你一杯!”


    “莫仙君,無神之地……”


    或許是百夜宴讓眾人對莫清幽產生了改觀,莫清幽被越來越多的人圍住,一個個舉著酒杯,說著恭維的話。


    這場麵,讓他有種迴到公司聚餐的感覺,他熟練的舉起酒杯,暗自感慨自己酒量還不錯,嘴上客套著。


    葉憬看著逐漸多起來的人,有點窒息,他看著眾人找莫清幽敬酒,有點擔憂莫清幽,正想開口,旁邊一位宗主打斷他的話。


    葉憬被擠了出來,他有些憋屈,抱著手臂偷看人群中心的莫清幽,隻見他臉上帶著淡笑。


    葉憬一時有些失神,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與莫清幽的距離越拉越遠。


    他的院外有棵流蘇。


    一枝盛開的流蘇,每一位過路人都能領會它的幽香,他也沉迷於它的香氣,在院內觀望許久。


    他伸手想要將其折下,可清醒的意識告訴他,那枝芬芳不屬於他。


    葉憬反應過來,望著那受人歡迎的流蘇,終究是默默退出了宴席,正巧撞見了蘇清瀾。


    “嗯?葉師侄怎麽蔫噠噠的?不開心?”


    葉憬搖了搖頭,“有點悶,我出去透透氣。”


    “要是一會師尊找我,能拜托師伯跟他說一聲嗎?”


    蘇清瀾看了一眼葉憬,又迴頭看了一眼忙著喝酒的莫清幽,最終點了點頭。


    葉憬走出大殿,百無聊賴的閑逛起來,跨過月門,不知不覺來到一個花園。


    靠近偏遠地帶,園內並未點燈,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聲,正當葉憬準備用靈力照路時,月光透過雲層灑下。


    省事,葉憬收迴靈力,地麵上的陰影讓他忍不住後背發涼。


    正值冬日,樹葉早已掉光,地上的陰影本該是光禿禿的樹枝,此刻地上的陰影卻有一人在樹梢上。


    大晚上的哪個人跑這種地方?葉憬準備召出拂曉,手裏閃著微光,他警惕的朝樹梢望去。


    皎潔的月光打在那人臉上,葉憬瞧見了他的長相後鬆了口氣,樹梢上那人愣了一下,翻身跳下了樹。


    “盛錦鳴你怎麽在這?”葉憬收迴拂曉,納悶道。


    “這是我師尊的後院,我不能來嗎?”


    盛錦鳴比他更疑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葉憬,道:“倒是你,來這作甚?”


    此時的盛錦鳴語調變迴了從前,仿佛方才在偏殿那疏離的語調是葉憬記錯了一樣。


    葉憬:“隨便就逛到這了,你不在宴席上應付人?”


    “不,我就是躲酒才逃出來的。”盛錦鳴搖頭,“我還沒弱冠呢,那些宗主也是,況且我這還喝酒,嗓子還想不想好了?”


    盛錦鳴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嘰嘰喳喳。


    “你……現在怎麽跟方才不一樣?”


    “方才?”盛錦鳴安靜了一瞬,隻聽見他歎了口氣,“不知道,可能是見到故人,就想述說吧。”


    盛錦鳴走到走廊,將燈點燃,橫坐在欄杆上,靠著柱子,可能是喝了點酒的緣故,此刻他的雙頰微紅。


    不等葉憬問起,他主動開口:


    “前些日子你問我過的如何,我告訴你一切安好。”


    “假的,我一點都不好。”盛錦鳴看向葉憬,再一次重複道:“我一點都不好……”


    他原本無波的眼裏瞬間被悲傷占領,燈光打在他的臉上,露出微紅的眼眶。


    “……師尊被抓了,他們壓著我上位當宗主。”


    “雖然宗主的事務我做了很多,可帶著這個名還是有點……”


    “算了,不提這個。”盛錦鳴低頭呢喃一聲,轉移了話題,他苦笑道:


    “如今我登上這個位置,師尊應該挺欣慰的。”


    葉憬:“欣慰?”


    “嗯,我不僅僅是天律司的大師兄,也是少主啊。”


    “我是在邊界被救下的,父母雙亡,長老無法,隻能將我帶迴天律司。”


    “可不知怎的,或許是緣,祈之浣一眼便相中了我這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把我接過去養了起來。”


    “他或許是覺得自己總有天會迴到天上,於是更加珍惜與我在一起的時光,他在關於我的事情上都親力親為。”盛錦鳴似乎陷入了迴憶,他垂下眼眸。


    “師尊!師尊!”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祈之浣聽見後將手中的筆擱下,看向桌邊。


    那個圓鼓鼓的團子張著手,祈之浣見狀將他抱起來放在懷裏,捏了捏肉嘟嘟的臉,笑著道:“小徒兒又要抱?那就抱著嘍~”


    說罷便站起身,往殿外走去,“走,師尊帶你去買糖葫蘆!”


    “後來長大了些,教我處理事務,出門辦事也帶著我。”


    “看似我十七接管天律司是小了些,可我十四就已經開始掌管天律司各項事務了。”


    這麽小?葉憬心裏驚訝一瞬。


    “師尊一直把我當繼承人,而今不出意料我成了宗主。”


    “其實,比起師尊這個身份,我覺得他更像是父親。”盛錦鳴抬頭望向月亮,眼裏帶著無限的感激與崇敬。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對,他們不懂我的心情,不理解我為什麽要去魔界送死。”


    “僅僅隻是因為我與師尊的感情太深,他是我唯一的至親。”


    葉憬聽著盛錦鳴喋喋不休,直到這他才覺得眼前的盛錦鳴與自己是多麽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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