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張宇和老婆林悅在馬路邊打架,被前女友蘇瑤全程圍觀,這是一種怎樣的奇妙體驗?恐怕一般人難以想象,但張宇卻實實在在地經曆了。


    張宇身材高大,約有一米八的個頭,此時卻滿臉怒容,眉頭緊鎖,眼睛裏仿佛要噴出火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卻因為剛才的拉扯顯得有些淩亂。林悅呢,一頭烏黑的長發有些散亂地披在肩頭,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精致的妝容也有些花了。她穿著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包,仿佛那是她最後的依靠。


    事情的起因是家裏的一筆積蓄。張宇想把這筆錢投入當下火熱的股市,期望能讓錢生更多的錢。而他的老婆林悅則一心想把兩個孩子轉到本市最好的公辦學校,打算用這筆錢做首付買房。


    明明意見嚴重分歧,可在過去的大半年裏,林悅卻自行其是,瘋狂看房。她幾乎把所有的房子都看了個遍,最終相中了一套。之後,她就像複讀機一樣在張宇耳邊不停地念叨:“這套房子學區好,地段佳,房子保養得非常好,戶型方正。房東事業有成,兒女雙全,這肯定說明風水也好。唯一的不足就是滿五不唯一,房東名下有好幾套房,所以需要多交一點稅,但這也瑕不掩瑜!”每次說到最後,林悅總要一臉羨慕地感慨:“都是一樣的人,為啥人家能混得這麽好?”每次聽到她這樣說話,張宇心裏就湧起一股無名火。


    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跟她解釋:“如今的股市,可是 20 年不遇的瘋牛期,國家隊都親自下場扶持了,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國家?”林悅也真誠地跟他解釋自己堅決要買房的原因:一來,她弟弟馬上要結婚了,如果她繼續帶著老公和孩子擠在娘家,她爸媽會很為難。第二,她想通過學區讓兩個孩子轉到本地最好的公辦學校就讀。第三,現在房價降幅不小,他們的存款剛好夠首付,又恰好遇到了合適的房子,所以事不宜遲。而且股市有風險,哪有人人都能大賺的道理?錢從哪裏來呢?但兩人誰也沒能說服誰。


    最近股市確實很熱門!不管張宇走到哪裏,都能聽到有人在討論股市。打開手機,滿屏幕都是“橫盤”“增持”“漲停”這樣的字眼。最讓人驚訝的是,他們公司的一名清潔工,隨便跟風買了 1000 股,短短一個禮拜,漲幅高達 10 塊。這是什麽概念?這分明就是撈錢的好時機啊!張宇做夢都想抓住這個機會,於是他再三跟林悅商量,甚至在林悅硬拉著他去房產中介簽合同的路上,他還在低聲下氣地試圖改變她的決定。林悅卻心意已決,小嘴一撅:“張宇,先把房子搞定,以後有錢了再給你炒股!”花無百日紅,難道股票會一直漲在那裏等他嗎?


    無名火已經燒到了張宇的天靈蓋,林悅剛把車在中介公司門口停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拉車門,想要離開。但林悅反應更快,她把車門鎖上了。“你想幹什麽?”張宇怒目圓睜,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張宇,算我求你,我陪嫁的房子被你炒沒了,我不怪你,現在好不容易攢夠首付,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讓我們娘兒仨有個落腳的地方好不好?”林悅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哀求。“你這話什麽意思?哪個做大事的男人不交學費?哪有人一次就能成功的?!你爸當年到了四十多歲才升副總,我才三十多,我有足夠的時間糾錯!”“我真的不想再帶著孩子住娘家了!我不是獨生女,我再拖家帶口住娘家,我沒臉,你也沒臉!”“你也知道要臉?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個小職員,結婚十年了,你還是個小職員,你這麽要臉,為什麽工作毫無長進?”“結婚前我們家也沒有隱瞞啊,我大專沒畢業,我一沒技術二沒文憑,我就是個花瓶,廢物,隻能做小職員,是你上趕著要娶我的呀!”“我哪知道你會蠢得跟豬一樣,熬到你爸退休,你都沒能混上一官半職!”“是,我蠢,你聰明!你別忘了,如果不是我爸,你早就被裁員了!”“你爸厲害,你爸了得,你爸配享太廟!”“跟你爸比差遠了!我們結婚的時候,房子車子都是我爸媽出的,你爸媽連酒席錢都不願意掏!這些年,動不動打電話來說想孫子,結果呢,逛個超市連個玩具都舍不得買,你爸還說,‘錢都給你們攢著呢,先存我們手裏,以後都是你們的’,切,假模假樣!”


    原本以為,夫妻倆關在車裏吵架,車窗隔音效果那麽好,就算外麵的人耳朵再尖也聽不完整。結果,吵到白熱化的時候,兩人動手撕打起來,車窗外同時伸進好幾雙手,把他們拉開時,張宇才發現,兩邊車窗居然一直是大開著的。真是被氣糊塗了!也就是說,他們吵架的內容,那些實質性的家醜,幾乎都被前來拉架的房產中介工作人員和前來配合簽買賣合同的房東,聽得一清二楚。


    人到中年,臉皮倒也不是那麽薄。但張宇的運氣實在特殊,他先是聽到有人喊“王姐”,下意識地順著聲音看去,這一看,他驚呆了:那位氣質優雅,打扮精致,被一群中介圍著恭維的房東,不正是他曾經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前女友蘇瑤嗎!


    蘇瑤身著一襲白色的連衣裙,裙擺隨風輕輕飄動,她的頭發整齊地挽在腦後,露出白皙的脖頸。她的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容,眼神明亮而堅定。她手中拿著一個精致的手提包,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一種高貴的氣質。


    男人的外貌保鮮期比較長,張宇敢肯定,雖然分開已經有十年了,但蘇瑤一定能認出他。況且,林悅一口一個“張宇”地叫著。不過,蘇瑤的變化可就大了,雖然還是那副模樣,那副五官,但就是有一種不一樣的氣勢,讓人覺得這棵曾經的田野小花,已經把自己開到了高貴的禦花園。十年了,夢裏都不曾相遇的人,第一次碰麵,就讓她看到了自己的窘境和難堪,這究竟是蒼天有眼,還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呢?饒是張宇這些年把厚黑學修煉得爐火純青,在意識到林悅相中的房子,隻是蘇瑤“滿五不唯一”的財產時,就像有一把重錘砸在他的脊梁上,硬生生地把他 1 米 8 的挺拔身材砸成了羅鍋。


    張宇和蘇瑤一起長大,從鄉村到城市,從幼兒園到大學,幾乎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以為這兩個人一定會修成正果,直到他遇到了林悅。林悅有一頭仿佛被陽光親吻過的閃閃發亮的緞子一樣的黑發。蘇瑤沒有。她出生在一個沒閑錢也沒閑情的普通人家,養不出這樣一頭漂亮的頭發。林悅還有一位公司高管的老爸。蘇瑤沒有,她的父母在鄉下,收入微薄。林悅的高管老爸早早地就放話,女兒的陪嫁是一套房子和一台車。蘇瑤也有老爸,但絕不敢說出這樣的話。兩相對比,林悅是天上的星星,蘇瑤是腳下的塵土。而且,明白人都知道,放在明麵的東西不重要,放在暗處的才值錢。比如當張宇終於費盡心思博得林悅的歡心,與她牽手之後,實習一結束,他就被一股力量拉進了公司管理層。同事當中奮鬥了 10 年以上的老員工比比皆是,也沒見誰有本事魚躍龍門。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張宇從不認為自己有錯……人往高處走,錯在哪裏?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跟蘇瑤提出了分手。“我跟她結婚,他們家會出錢買房買車,我和她各占一半產權,蘇瑤,你體諒一下我,如果你有這樣的機會,我也一定會祝福你!”什麽青梅竹馬,桃花雪,梨花月……誰都不能阻擋他的青雲路!青澀的蘇瑤完全不認同他的話,她哭,她鬧,她甚至爬上大橋的欄杆想要往下跳,她求他迴頭,說房子車子他們以後也會有。


    十年了,迴憶起過去,耳邊仿佛還迴蕩著蘇瑤的哭聲。張宇暗自感慨,不過三千多年,世界的變化好大。熱錢時代結束,越是所謂的管理層,越是危險重重,不知道哪一陣裁員大浪就會把他拍在沙灘上。他渴望成功,就像窒息的人渴望空氣一樣急迫。然而,人到中年,事業家庭都搖搖欲墜,身後無人支持,自己也難以支撐,根本看不到希望在哪裏。但是,在沒有他參與的這些年裏,蘇瑤居然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氣定神閑,“滿五不唯一”的房東!雖然他一向推崇人往高處走,但現在看到她過得好,他居然沒有祝福的想法,隻有不服。當年分手後,他成了公司重點培養的新秀,而她卻被以實習不合格的理由清退……兩條起跑線明顯不同,她憑什麽後來居上?張宇的內心波濤洶湧,一浪接著一浪。尤其當他看到終於平複情緒的林悅,在中介人員的陪同下,優雅地坐到蘇瑤對麵,一邊流淚一邊道歉的時候,這股浪頭簡直如排山倒海一般。


    “如果你一個人做不了主,也不急在一時,反正現在房子成交沒那麽快,迴去夫妻倆商量好再說吧!”蘇瑤這樣迴複。林悅臉上掛著淚,激動地道謝,並再三懇求蘇瑤如果有人也看中那套房,請務必把她列為優先交易人。蘇瑤沒有明確表態,隻是抽了兩張紙巾,遞給了林悅。關於房子的買賣合同,因為張宇的沉默,最終沒有簽成。蘇瑤臨走時拿出一紙蓋了紅章的委托書,遞給中介負責人,說:“過幾天我和我先生要出國,可能最近幾個月都不迴來,委托書已經公證過了,這套房子就交給你們全權代理,我的要求都列在上麵了。”當看到蘇瑤拎著包,拿著車鑰匙,推開中介大門離開時,張宇有一種衝上前去把她攔下的衝動,但他不知道攔下她之後要說什麽?問候?敘舊?或者質問,她為什麽把他當成陌生人,連一個眼神都不在他身上多停留?當年他敢要求蘇瑤祝福劈腿的他。今天,他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勇氣提起。


    蘇瑤駕車離去,心想,真是奇妙。今早出門的時候,房頂有兩三隻喜鵲使勁蹦躂。當時她婆婆還說,可能要有喜事發生。蘇瑤反駁說她小時候在鄉下,一年四季都有喜鵲叫喚,特別秋天柿子成熟的時候,一到飯點,成群結隊的喜鵲站在樹梢上吃果子,要以喜事論,每家每戶一年能分幾千件。沒想到,世界那麽大,居然讓她親眼看到負心漢落魄,這算不算喜事一樁?蘇瑤覺得這肯定得算。當年,張宇飛黃騰達的時候,蘇瑤卻迎來了滅頂之災,先是被以實習不合格的理由趕出公司,失去了工作,接著房租到期,而張宇居然拿走了他們為數不多的一點共同存款。戀人移情,工作丟了,錢沒了。蘇瑤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了。她找一起實習的同學借錢,之前關係挺好,天天一起吃飯,周末一起逛街,但對方一聽蘇瑤要借錢,想都沒想,一口迴絕。張宇更換了電話號碼,蘇瑤就每天往他郵箱寫信,祈禱他良心發現,把一前存的錢退一部分迴來。結果當然是徒勞。為了省錢,蘇瑤有長達大半個月的時間一天隻靠三個饅頭果腹。為了找工作,她瘋狂地投簡曆,甚至跑工業園區挨個公司去問人家招不招人。一度灰暗到不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陽。結果,沒想到負心漢的人生並沒有因為攀上白富美而一帆風順,也沒有實現階層跨越。更沒有過上他想要的所謂人上人的生活。真是應了那句話,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蘇瑤感慨不已……當年,在山窮水盡的時候,她去找一位家鄉的大姐借錢,對方其實比她大不了幾歲,讀書不多,一直在城市裏給人做保姆。大姐爽快地掏錢之後,語重心長地說:“玉圓,如果你想留在這個城市,辦公室的工作找不到,不如考慮一下體力勞動,至少先把吃飯和睡覺的問題解決……你會不會瞧不起我這個想法?”窮途末路之時,最易覺醒前非。思想就此拐彎。她靠體力勞動留了下來,後來又靠體力勞動創業,最終獲得了成功。現在迴頭看,所謂命運與人生,就是雞與蛋的關係。每個人的一生,都有許多引路人,或好,或壞。過去的十年,她偶爾也會想起張宇……不是懷念,而是慶幸。這個男人用他的薄情寡恩,給她上了價值連城的一課。這節課內容豐富,涉及兩性、金錢、貧困,每一樣都曾經差點把她逼上絕路。常有人誇她運氣好,你看,京城那麽多人,怎麽就你發達了?隻有蘇瑤自己知道,根本沒有從天而降的幸運。為了不再被任何人輕易拿捏或毀滅……過去的十年,她不曾虛度光陰,沒有貪圖安逸,每日辛勤勞作,像一顆勇敢的貝母,把那些令人窒息的困難,得不到救贖的崩潰,深淵和虎穴,都包裹成了珍珠。如此,才把遺憾變成了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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