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最後一日。


    江籬剛下早朝,就被內侍傳喚。


    不知為何,站在養心殿門口,她第一次產生了抵觸心理。


    守在門外的內侍均是一臉嚴肅。


    細看之下,還能從他們眼中看出一絲猶豫和不忍。


    尤其傳喚的那名內侍,幾次欲言又止,最終歎息一聲。


    “宣,副將江籬覲見!”


    高唿過後,養心殿的門向兩側開啟。


    今日大殿仿佛一眼望不到頭似的。


    此地江籬走了近百遍,從未覺得如此漫長過,心也不自覺地提起。


    殿中,沈家母女站在大殿一側,見到她,均是唇角浮起耐人尋味笑容。


    沈欣作為百夫長,兩月前一同隨母親出征,此刻卻出現在大殿……


    江籬無意識地收緊十指,跪地行大禮,“微臣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安帝端坐龍椅之上,臉色凝重,眸光流轉。


    她凝視俯首在地女子良久,也不曾讓其平身。


    沈家母女的表情、再加上女帝態度讓江籬的心冷至極點。


    沈芝與母親暗鬥多年,而沈欣也聲稱自己鬥不過她,她們能如此神情,說明……


    ……事關母親。


    元安帝久久不語,江籬也就一直叩首於地麵,未曾動過一絲一毫。


    隻她雖趴伏著身子,腰背卻是挺直的,昭示著將軍府的鐵骨錚錚,和不卑不亢。


    元安帝雙手覆於桌案,語調沉緩,“你阿祖隨先帝打下大嶽國江山乃有功之人,而今你為軍中副將,日後可要為大嶽國鞠躬盡瘁。”


    江籬心中咯噔一下,女帝提了阿祖和她,卻唯獨沒提母親。


    ……難道?


    不待江籬想明白什麽,女帝聲音再度襲來,且憤怒至極。


    “淮縣來報,江錦華勾結倭國,欲行叛國之事,如果不是沈百夫發現,冒死將信件送迴,我大嶽國豈不是亡於一旦!”


    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擊中江籬,她愣怔在地,腦中一片空白。


    但也僅是一瞬,隨後便穩住心神,急切雙目望向女帝。


    “陛下,微臣阿祖慘死於倭人之手,大將軍恨之還來不及,怎會叛國?”


    “唰!”


    一紙書信甩落江籬麵前。


    元安帝聲音極冷,“江籬,此乃江錦華親筆書信,也是她勾結倭國的鐵證!”


    江籬急忙撿起,細細閱讀,越看眉頭越緊,最後再度叩首。


    “陛下,大將軍不擅武墨,字跡很容易被旁人複刻,還望陛下徹查此事,還大將軍公道!”


    “江籬,你給我好好看上麵的鈐印!”元安帝徹底不耐,猛地掀翻桌案上的奏折。


    天家發怒,沈家母女也驚慌跪下,但唇角勾起的笑意卻泄露她們此刻心境。


    江籬掃向信件末端,那處印有‘驃騎將軍’四字。


    不僅如此,書信也的確是母親慣用紙。


    家中書齋賣紙張,母親便定製了一種鵝黃色紙張,此紙比別的少了一道工序,才呈這般顏色。


    母親前往比邊境二十載,由信使呈給陛下的均是此種紙張,女帝也識得。


    江籬用力攥緊信件,瞪向沈欣,“是你讓張敬拿走蓋有印璽的紙張!”


    難怪張敬進入大書房那日,沒發現丟失任何物件。


    張敬僅用了印璽,而桌案上紙張繁多,很難發現是否被人拿走一、兩張。


    隻怪她當時大意,沒能發現!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麵對江籬的指控,沈欣不以為然,端得是安之若素。


    “你……”


    江籬還想說什麽,元安帝直接打斷,“沈欣!”


    “微臣在。”


    元安帝一拍桌案,怒氣衝衝,“朕命你即刻出發,隨黃雲一起率三千禁軍前往淮縣,速速緝拿江錦華歸京,朕要親自審問!”


    “微臣遵旨。”


    沈家母女很快離去。


    元安帝這瞥向呆在原地的江籬。


    想到將江簡,她長歎一聲,“沈欣快馬加鞭,定能在年前趕迴,隻要此案並未涉及你,朕便不會動你副將軍一職。”


    “微臣不在乎什麽副將軍的官職,陛下,您真相信大將軍會叛變嗎?”


    江籬忍住心中悲憤,試圖跟女帝解釋。


    朝中不喜母親的人太多了,母親哪年不無故受冤?


    沈欣不過是做了個大的,難道就因一紙蓋了母親印璽的書信就能斷定母親叛國?


    “大將軍襲爵多少年便征戰邊境多少年,身上傷勢不計其數,有好幾次都差點活不下來。”


    “如果她真有心叛變,又怎會拚了性命跟倭人對抗?”


    “而且微臣相信,大將軍不會狠心置將軍府幾百條性命不顧!”


    通敵叛國乃誅九族的大罪,母親怎會棄將軍府的人不顧?


    元安帝擺手,語氣極淡,“退下吧。”


    “陛下!”


    江籬用力叩首,心急如焚。


    “懇請陛下讓微臣隨沈百夫長一同前往淮縣,陛下……”


    “來人,把江世女請出去!”


    元安帝闔上雙目,仿佛不願再聽一個字。


    -


    江簇剛出宮門就看見眼眶泛紅的六妹,問過才知道發生了何事。


    “陛下當然不會同意你的請求,因為她心中早已預設答案,或者說……這是她一直以來想要的。”


    江籬心中明了,卻還是不願相信,“她怎會如此狠心?”


    女帝機智聰明,怎會看不出這樣淺顯的誣陷,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她忌憚母親多年,如今邊境安穩,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戰爭。


    而且母親率兵駐紮邊境兩月,也起到了震懾倭寇作用,是時候鳥盡弓藏了。


    狡兔死走狗烹,看來她終於下定決心舍棄母親。


    為平息她心中無盡的猜忌,母親就要無故蒙冤,這才是讓江籬寒心的地方。


    “莫要灰心,黃雲此去一來一迴差不多要一個月,既然陛下不讓你去,你就在京中等候,我即刻帶人前往淮縣。”


    江簇拍了下江籬肩膀,以示安慰。


    女帝不讓江籬前去,也是不希望連累她。


    因為女帝從一開始就隻想定母親的‘罪行’,而非整個將軍府。


    而且就算大嶽國安寧無戰事,也僅是現在,誰也不知道日後的事。


    她當然會留下最有能力帶兵的江籬,以備不時之需。


    江籬頷首,“二姐此行保重!”


    如今母親蒙冤,她們一定要替母親洗脫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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