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上午,方磊都守在刑警隊技術室,來來迴迴地觀看從玫瑰園物業取迴來的案發當日的監控,感到不勝其煩。


    他討厭監控。尤其討厭過度依賴監控。


    一方麵是因為他年紀大了,查看文件和視頻都需要佩戴老花眼鏡,而長時間盯著不斷變換的電腦屏幕對他眼睛確是是一次極大的考驗和折磨。


    因此他不得不看一會兒,然後休息一下,取下眼鏡,仰頭滴幾滴眼藥水,才能稍稍緩解長時間過度用眼所導致的疲憊;另一方麵原因是,他是個老派的刑警。


    所謂老派,就是他的辦案方式還停留在二十年前那會兒。


    那時候,沒有天網,沒有滿天無處不在的攝像頭,更沒有如今各種先進的科學刑事技術手段。


    那時候,他們刑警辦案靠的是腿,靠的是敏銳的觀察力和強大的推理力,再加上科學技術的輔助,一步步逼近真相,然後把那些該死的犯罪分子抓捕,繩之於法。


    現在呢,辦案效率大大提高了,因為無論什麽案子,第一件事就是查監控。


    監控,監控,查監控!


    他對此厭煩透頂了。


    試想有一天,如果全國的監控都失靈了,難道咱們這幫警察都要失業了嗎?


    要是以前,他會去走訪死者的社會關係,去挖掘出殺人動機,把兇手從茫茫人海中揪出來。現在則反過來了,先上科學工具,隻要監控拍到了誰,這就是鐵一般的證據,於是先把人抓過來,通過審問撬開對方的嘴,破案定罪。


    所以,他落伍了。


    他被包括隊長蔣健在內的其他同事排斥在了案件的外麵。


    比如這天一早,他把死者有吸毒史這個信息匯報給蔣隊長的時候,後者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查監控?方磊聽了非常生氣,當場想反駁,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有意識地告誡自己,這把年紀了,不應該為了這種事情跟人吵架,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領導。


    他突然想到,自己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是這樣一個狀態,始終沒有作出什麽成績來,成為一名優秀的刑警,也沒有當上隊長,沒有再上升一步,普普通通一輩子。


    他知道問題出在什麽地方了。


    以前他總以為是自己的性格不夠圓滑,不太懂得鑽營,學曆也不高,遇到很多事情都不願意妥協,所以才會這樣。


    不,他搞錯了。


    他最根本的問題在於不願意變化,一直守著自己那套觀念,任其不斷老化、僵硬,最終被世界淘汰。


    想到這裏,他感到一陣悲涼。


    已經來不及了。


    不到一年,他就要退休了,認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太晚,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工作時間裏,試著走出去那麽一步,哪怕是一小步,也是有價值的。


    帶著這樣的心態,他去了技術室。也許一切真的很簡單,不就是查個監控的事情麽?


    然而,在技術室裏坐了一上午之後,他又開始對這一套東西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發現。他讓技術員把案發時的監控翻來倒去,依然沒有取得進展。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死者是真倒黴。


    當時他正好從路邊綠化帶的一條小路鑽出來,遭到了大黃狗的襲擊。說實話,要是他走大路,說不定反而就沒事了。


    除此之外,就沒什麽了。


    最後,技術員都被弄煩了,聲稱自己肚子不舒服要去趟廁所,教了他幾招簡單的操作方式(也費了不少勁),便拿上煙盒和打火機離開了。


    他戴著老花眼鏡,又在上麵試了半天,終於絕望了。


    他摘下眼鏡,上下揉搓著自鼻梁,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點矯枉過正了。或許還是應該站起來,繼續去多多走訪,找找看有沒有什麽新的線索。


    這樣想著,他拿出手機,給信息部門的同事打了電話。


    昨天從38號樓出來,他就把陶軍的身份證照片發給了同事,請對方幫忙核實一下他的信息。但直到現在,那位姓陳的同事也沒給他迴電話。幾聲之後,電話接通了。


    “這個陶軍身份信息是正確的,而且我還查到,他的確是一名話劇演員,一個多月前剛到s市,離了婚,現在處於失業狀態,並且沒有任何前科。還有什麽想要知道的嗎?”


    方磊握著手機,琢磨著對方最後這一句是什麽意思。


    “這些信息你早查出來了?”


    “是啊。”


    “那你為什麽不早一點迴複我?”


    “我一看沒什麽價值,你也不著急,就忘了。”


    “忘了?我這是在查案啊。”


    “不就是一起高空墜物意外事故麽?”


    對方的輕描淡寫瞬間點燃了方磊的怒火。


    “什麽意思?小陳,你以前不這樣啊,是不是覺得我快要退休,開始敷衍我了?”


    “老方,別這樣,我沒這個意思……”


    “得了吧!再見!”


    說完,他用力摁掉了電話。一種極為失望的情緒蔓延到了全身。


    現在不僅僅是刑警隊,整個公安局其他的人也都不怎麽待見自己了,就好像他是一匹老得快不行的騾子,幹了一輩子毫無意義的拉磨工作,現在已經到了卸磨的時候了。


    大家已經完全不在乎他方磊了。


    好啊,越是這樣,我越要單槍匹馬把這個案子給破了。


    方磊這麽想著,起身準備離開技術室,然而就在這時,電腦屏幕上靜止的畫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注意到了之前根本沒有注意到的一個細節。


    兩秒鍾後,他立刻衝出了技術室,跑到大樓的天台,把正在跟人抽煙聊天的技術員又生生拽了迴來。


    “幹嘛呀?”技術員非常不滿,坐在椅子上瞪著方磊。


    “快,這裏,把它放大。”


    “哪裏?”雖然有點不高興,但方磊的樣子看似很緊急,技術員也打起了精神。


    “就是在這個地方!”


    方磊指著畫麵中的右上角。此時的畫麵停留在死者被砸中的那一刻,而在他身後二十米處,是另外一個單元的玻璃門。在玻璃門上,倒映著一張人臉。顯然,在死者遇害的時刻,有人就在他後麵不遠處。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很可能存在目擊者。


    技術員顯然也看見了,他操控鍵盤和鼠標,不斷放大畫麵局部,最終停留在玻璃門上的那張臉上。但因為是鏡像,再加上放大後像素出了問題,不是太清晰,依然看不清樣貌。


    “能把它處理得更清晰嗎?”


    “我試試吧。”


    技術員又是一頓操作,那張鬼魂般的臉開始清晰了一點,但還是完全不夠,依然看不清這人的臉。


    “很抱歉,最清楚也隻能這樣了。”


    方磊一陣失望。剛才這個發現,讓他對監控係統重新產生了好感,但到了這一步,還是看出了這個技術的局限性。


    不對,等等。


    他的視線轉移到了那個人的腳邊,一樣東西映入了他的眼簾。隨即,他笑了起來。


    他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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