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九碗居”吃飯時遇到劉誌明。他還是以往的沉穩淡定,帶著家常式的好好男人的微笑。看到我們,眼睛裏有亮亮的光澤漾出。卻隻是簡單地打個招唿,問個好。等我們結帳的時候,服務生告訴我們,劉先生已經結過了。

    曉蝶。蘇梅以讚賞的口氣說,誌明真的是很不錯的男人。他對你一直不曾忘懷,總是在我這裏打聽你的消息。這中間,他曾經試著處了一個朋友,聽說不合心意分了手。誌明也是寧缺勿濫的人。怎麽樣,再試著聯絡好嗎?

    我不置可否。或許要忘記一場戀愛,就是重新開始另一場戀愛。忘記一個人,就是讓另一個人代替他在心中的位置。

    此後不久,由蘇梅作陪,與劉誌明一起吃了飯,唱了歌。如上次一樣,他送我迴家。一路上彼此沉默。

    下車的時候,他要了我的手機號。我不由輕輕地笑出聲。

    他也笑,說:曉蝶,上次是我的錯,你扔了我的名片,是我綹由自取。

    我不好意思地問:你都看見了?

    我還看見你的笑,即天真又無邪,帶著嘲弄和不屑,讓我深受打擊。

    嗬嗬,我說,你不會是那麽容易受傷的人吧?我可不喜歡脆弱的男人。

    他露出爽朗的笑,說:我不是脆弱的男人,至少這一點可以讓你喜歡。他向我揮手,早點休息,明天我打電話給你。

    漸漸地,劉誌明的電話頻繁起來。初始,電話中間總會有空白,仿佛斷電,慢慢地,逐漸流暢開來,話題漸廣。我問誌明,你平時都有什麽愛好?他笑說,談不上什麽愛好了,業務太忙,總是在酒桌上應酬,偶爾唱唱歌權做輕鬆運動。我再問:喜歡旅遊嗎?他搖頭,看景不如聽景,旅遊傷財耗力,不如在電視上看風光觀覽。

    劉誌明有幾次試圖會問起我的過去,我意興闌珊。心裏明白,過往的痛苦和傷害隨著逸塵的出現已冰封在心海底層,再也激不起一絲波瀾。逸塵說,傾訴是一種釋放。可是傾訴的對象至關重要,隻有一個知你懂你能引起心靈共鳴的人才會讓你體驗到傾訴的快樂和價值。

    這個人,是逸塵,而不是劉誌明。

    在劉誌明第五次送我迴家的那個晚上,我決定坦誠心扉。

    誌明,我給你講一個對聯的典故吧。

    對聯?曉蝶,這個不是我的強項。

    我笑,你隻要聽就好了。說是乾隆皇帝有一次給舉子出了一個上聯“煙鎖池塘柳”,要求對下聯。一個舉子想了一下直接迴答對不上。其他舉子還在苦思冥想時乾隆皇帝就點那個對不上來的舉子為狀元。為什麽?劉誌明疑惑地問。

    因為,上聯的五個字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為偏旁,幾乎可以說是絕對,第一個放棄的舉子思維敏捷,馬上看出了應對的難度,而敢於放棄。放棄亦是一種自知之明,說明不願意白白浪費時間。

    哦!劉誌明畢竟還算聰明,很快明白過來。曉蝶,你是勸我放棄?

    我點頭。誌明,你我是不適合的人。

    是不是我不夠好?還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周到?你說出來,我會改的。

    誌明,你是很好的人。是我們不合適。我們就如兩條單聯,各有各的特點各有各的要求。而一副佳聯,既要求工整又要求對仗,放在一起相形益彰。誌明,你會找到與你一起相形益彰的下聯。

    劉誌明點頭。我知道了,曉蝶,也祝你找到適合你的與你一起相開益彰的下聯,希望你這條單聯不是絕對。

    我笑著下車,徑直朝家中走去。背後,汽車響起一陣咆哮聲,怒氣衝衝絕塵而去。

    蘇梅打來電話問,曉蝶,你在搞什麽鬼?什麽上聯下聯的?你是不是還對沈逸塵不死心?

    蘇梅,你說的,在愛情的領域,不適合我們的人,一定要堅決放棄。

    蘇梅歎息,曉蝶,你中沈逸塵的魔障太深了,你一直拿他與誌明相比,對不對?那個沈逸塵到底有什麽好,讓你這樣難忘?他就是再好,可他不會離婚娶你。曉蝶,你現實點好不好?

    我黯然道:蘇梅,對不起,我辜負你的好心了。可我與劉誌明,真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無法勉強自己接受不愛的人。

    掛了電話,忽然間淚流滿麵。逸塵,此刻你在做些什麽,想些什麽?是不是又有了新的紅顏知已?想必你是不寂寞的。分開快一個月了,你的測試是不是大功告成?你是不是已迴到濟南?是不是已見到親愛的女兒?

    心中百轉千迴,一夜難以入夢。

    第二天,我對蘇梅說,我不要再夜夜笙歌,醉生夢死地忘記逸塵了,我要換個活法,繼續學習和寫作,從內心裏充實自己,強大自己。

    重新拾起閱讀計劃,繼續編排隔斷的情節構思。我不知這樣努力下去會不會成功,但學習和寫作帶來的充實愉快是真真切切的。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想起逸塵說過的話,對他已無一絲怨言。我和他畢竟是真心愛著,隻是我們相逢在錯誤的時間而已。他有他難言的隱衷罷了。我想會有那麽一天,風已輕雲已淡,我微笑著出現在他麵前,輕輕地問上一句:逸塵,你好嗎?

    國慶節前的那個晚上,我蜷在床上看書昏昏欲睡之際,“咚咚咚”的敲門聲將我驚醒。

    “誰?”我莫名地問,看表已近十二點。

    “曉蝶,是我。”門外傳來熟悉的清朗溫和的聲音讓我從床上一躍而起,赤著腳剛打開門,逸塵就如一片洶湧的海將我包圍淹沒。

    良久,從他的懷抱裏掙脫出來,淚眼對著他的淚眼,我虛弱地問:“逸塵,你怎麽來了?”

    他用溫熱的唇舔拭我眼裏的淚,酸楚地說:“曉蝶,我再不來,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將怎樣度過。”

    我再問:“你在廈門的工作結束了嗎?是不是要迴到濟南了?”

    他點頭,仔細地端詳我,“曉蝶,你瘦了許多。”說著,緊緊地將我摟進懷裏,乞求地說:“答應我,再也不要離開我,再也不要消失,我真的怕再也見不到你,真的怕你不愛我了。”

    淚水再一次傾出眼眶,我哭泣道:“逸塵,我答應你,再也不離開你,永遠愛你,再也不會消失。”我閉上眼睛,任淚水洇濕他的上衣。遇到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亦是自己真正所愛的人何其難也,今生能夠擁有他的愛足矣,我不會要求他給我名份,不會再問他有沒有勇氣和我生活在一起。

    隻要他愛我,我愛他。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古人尚且如此,我為何不能?

    聽著他在衛生間衝澡的嘩嘩的水聲,我的心中柔情似水。撫摸著他強健的身體,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如一朵升騰的雲。而他就是狂風,就是暴雨,將我緊緊糾纏,要吞噬我,要融化我,要與我合二為一。

    激情過後,在他溫暖的懷抱裏,在他憐愛的目光裏,仿佛恍如迷夢。我喃喃地問:“逸塵,我是在夢裏麽?”

    他搖頭,目光清亮,聲音沉穩,“寶貝,不是夢,我們是真真切切地在一起,我會努力,和你永遠在一起。”

    “你有勇氣和我在一起了?”我傻傻地笑。

    “小傻瓜,”他刮刮我的鼻子,“我當然有勇氣,我隻是怕傷害到你,想給你解釋,卻又牽扯到過往的一段隱私,怕說出來你生氣或低看我。卻沒想到你如此任性,不聽我任何解釋。早知如此,我爽性說出來由你定裁。”

    我問:“什麽隱私讓你那麽難言?對我來說,你的過去與我無關,我愛的是你,想與你擁有現在和將來。”

    逸塵抬起我的下巴,說:“曉蝶,你聽我說,好麽?”

    我點頭。靜靜聽逸塵說那段過往。

    “大四那年,我認識了兩個美院的老鄉,一個是林雅琴,另一個就是我現在的妻子杜玉。開始的時候,她們常一起來找我玩,但她們並不是交往親密的朋友。或許這和她們各自的性格有關,林雅琴天真單純,心情率爽;杜玉內斂沉靜,鋒芒暗藏。這樣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在一起,或許僅僅是因為是老鄉這層關係。

    很快,我和林雅琴走到一起。但在我們相戀的第二個月,她突然避而不見。我不知所以,去美院找她。那一天下著雨,我從下午等到晚上熄燈也不見她的蹤影。杜玉把我送出來,猶豫再三告訴我,林雅琴愛上了別人。她說,逸塵,林雅琴素來就是個水性楊花沒有常性的人,為那樣輕薄浮淺的女子不值得痛苦。她安慰我,天涯何處無芳草。

    之後不久,有老鄉告訴我,林雅琴愛上的是她們的係主任張其昌,一個三十多歲的有婦之夫。前幾天的晚上,他們倆個在張其昌的辦公室偷情,被張其昌的老婆捉住。張的老婆不依不撓,大吵大鬧,學校隻好開除林雅琴既平息幹弋又以儆效尤。

    就那樣,林雅琴如曇花一現,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接著,我接受了杜玉的愛。而林雅琴也成了我和她之間的避諱,我們從不曾談起她。對我來說,林雅琴真的像一滴水蒸發在空氣裏,有時想起,無疑一場煙花之夢。

    再見林雅琴是03年的秋天,我出差在北方的一個小城。那天下午閑著無事,客戶帶我們去文化宮欣賞畫展。曉蝶,你知道嗎?無論是作家也好,畫家也罷,一個人的作品所形成的風格就像天生的性格一樣,難以易性。我與林雅琴在一起雖然隻有三個月,但她作畫的風格卻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她擅長用對比強烈的顏色,而且從不拘泥於事物的本質,她的作品總給人跳躍的空幻玄妙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地興奮。十幾年後再次看到那樣熟悉的作品,我在一瞬間被擊倒。我真的難以置信,可千真萬確是她的作品,因為她的畫所用的印章――林琴雅韻,那是我為她起的名字。

    激動之情難以言表。那個客戶聽說林雅琴是我過去的朋友,非常熱心地為我聯絡。那天晚上,我終於見到她,在她的家裏。重逢讓人感覺恍然如夢,一眨眼就是十幾年的歲月啊,我已不是當年的那個青皮後生,她亦不是當年青春飛揚的女孩。但無可否認,她身上的女性味道非常濃鬱,還如當年一樣浪漫率性。她對過去和現在的生活直言不諱。她說當年離校以後,家裏父母兄弟以她為恥,家是不能迴的,於是,從一個陌生的城市轉輾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為了生存,她吃過很多苦,也做過很多不入流的事。唯一讓人欣慰的是從不曾放棄作畫,她說畫是她生命的支撐點,如果沒有這個支撐,她或許早已不是她。

    她是幾年前才在這個小城安居下來的。直今未婚。我問她為什麽找個可靠踏實的人嫁了?她反問我,這個世上有可靠踏實的男人嗎?然後又問我,是不是和杜玉結婚了?忽然間她表現出非常失意的樣子,她說當年就知道我逃不過杜玉的手掌心,她說隻要是杜玉想得到的人,杜玉會傾其所有去爭取。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對杜玉的評價。我告訴她我和杜玉走到一起是在她不愛我之後,我還告訴她當年曾去學校找過她,一直不知道當年是因為什麽失去了她的歡心。她呆楞片刻,無聲地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都笑了出來。她激動地握住我的手說,逸塵,我好傻,你知道當年我為什麽離開你嗎?因為杜玉告訴我她非常愛你,你們在一起非常開心,她為了讓你歡心已以身相許,她還說你讓她對我說抱歉。你那時當然找不到我,因為聽她說過你們的事以後,我就搬到了別的寢室。

    我極度吃驚,卻相信她的話是真的,因為和杜玉生活這麽多年,我知道她是那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林雅琴說,逸塵,我怎麽那樣傻呢?我為什麽不當麵質問你一句?我如果不那麽驕傲,杜玉的陰謀也不會得逞啊!是了,她知道我不會問你的,她知道我的驕傲。我的驕傲真是害苦了我,我不僅相信了她,還把對你的愛全部轉化成了恨,昏了頭委身於張其昌。那時我隻覺得是被你玩弄拋棄了,所以對張其昌的關懷體貼感激涕零,把他當作救命稻草一般,他說會為了我和老婆離婚,還說會讓我留到學校當教師,我竟然全都信了。

    我看著她幽怨淒楚的麵容,想著她這些年所受的磨難,心都痛了。她定定地看著我,說,逸塵,我知道當年給張其昌老婆打電話通風報信的是誰了。我心一緊,我真的不敢相信杜玉竟然會那樣陰毒。林雅琴說,是她,隻有她一直在暗地裏注視我的一舉一動,也隻有她才會做出這樣趕盡殺絕的事,因為隻有我徹底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她的謊言才得以圓滿下去,她才能真正的安心。

    我真的想像不出來一個人為了自己的私利怎麽可以這樣去坑害別人,而且這個人竟然是自己的妻子。我心裏說不出的憤怒與悲哀。林雅琴將身子向我依偎過來,她說,逸塵,我從不曾忘記你,我所作的每一幅畫,用的印章一直是你為我起的名字,我以此來思念你。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擁進懷裏。

    為了林雅琴,我在那個小城多呆了三天。我問她將來有什麽打算,她說想和我在一起。她說,逸塵,你本來就屬於我,我們為此付出了十幾年的青春歲月,我再也不想蹉跎下去了。但在她身邊,我還是有種陌生的感覺,或許是中間隔著十幾年的光陰吧。我不敢給她什麽承諾,因為我有種直覺,她不是任何男人可以抓得住的女人。“

    我偎在逸塵的懷裏,聽他這樣說,心裏止不住的發酸了。那個林雅琴有著怎樣的妖嬈,在十幾年之後,再一次輕易地抓住逸塵的心,竟讓他如此的不自信?他的言外之意,還是想抓住她的。

    逸塵還在訴說。

    “我迴到濟南,卻沒有見到杜玉,她將我父母接來在家中照顧淼淼。我以為她因公出差,也沒在意。隻到十天後她迴來,將一疊照片扔到我臉上,我才知道她是去了那個小城。”

    我愕然地問:“杜玉怎麽知道你和林雅琴的事?難不成她天天派人跟蹤你?”

    逸塵搖頭:“我和她生活這麽多年,雖不開心快樂,卻從不曾做出軌的事,她對我倒是放心得很。是林雅琴告訴她的。”

    我驚詫:“林雅琴?為什麽?為了報複的快樂嗎?”

    “或許是吧。她從我的手機裏記住杜玉的電話,在我還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偷偷地給杜玉打電話。她的第一句話是:杜玉,我是雅琴,我和逸塵在一起。杜玉除了吃驚,當然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在電話裏樂得咯咯笑,說杜玉,逸塵真的是一個好男人啊,強壯有力,事業有成,我愛死他了,他本來就應屬於我,你現在該將他還與我了。

    杜玉馬上接來我的父母,自己跑去那個小城,找了一個私家偵探,跟蹤林雅琴。將她的底細摸個一清二楚後,才出現在她麵前。然後就迴到家,當著我父母的麵,指著照片上的人,告訴我這個和林雅琴在一起的男人是誰,那個和林雅琴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誰。我母親好奇地問林雅琴是誰,杜玉笑得歇斯底裏,告訴我父母林雅琴是我的初戀情人,上次出差我和她又勾結在一起,說我還準備為了林雅琴和她離婚。杜玉嘲諷地說你如果找一個正當的女人還可以,可是林雅琴,不過是披著畫家外衣的雞,你以為她多麽冰清玉潔啊,她身邊的男人都是按號排隊的!你以為她靠自己的畫可以養起自己嗎?她其實是靠出賣色相生活的!!你以為她對你有真心嗎?你前腳剛走,她就和從前的情人又睡到一起了!!!你如果真和她在一起,倒是也有好處,那就是頭上的綠帽子一輩子都戴不完。

    我的父母氣得臉色蒼白,將我痛罵一頓。父母走了以後,我和杜玉的關係卻真的無法調和了。後來,公司裏抽人來廈門做軟件開發,我就申請過來,隻想可以清靜地生活。“

    我問:“後來,你和林雅琴沒再見麵嗎?”

    “沒有,她後來打過一個電話,好象是喝醉了。她說逸塵,我非常想念你,你本來應該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可陰差陽錯地,成了我生命中的第十七個男人。但你是最好的,最讓我難忘的。我什麽也沒說就掛了。仿佛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逸塵轉身麵向我,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憂慮地問:“曉蝶,你會不會因此瞧不起我?我想給你說又怕給你說。杜玉不會輕易和我離婚,她說會和我耗下去,我最怕傷害到你,她那個人,是個瘋子。精神失常的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正常的瘋子。”他緊緊地抱住我,自言自語道:“不管如何,我是不要再和她生活下去的,曉蝶,我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相信我,我會努力和你在一起。”

    我幽幽地說:“逸塵,隻要和你在一起,名份不是重要的事。”

    逸塵認真地說:“不,曉蝶,我要你做我的老婆,我做你的老公,我想擁有平常夫妻的快樂。你離開的我這段日子,我清楚地感覺到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沒有你,此生沒有任何意義和歡樂而言了。”

    淚水再一次湧上眼眶。對我來說,何嚐不是如此?沒有逸塵,生活倒是可以平靜地運行下去,但在內心深處,是再也品嚐不到真正的歡樂的。

    逸塵迴到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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