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寒潮後的世界,冬天總是比過晚來的更早些。


    在寧國大軍抵達江夏城外的第二天,異常突來的風雪,便飄飄灑灑地落向了大地。


    僅是一夜之間,原本還算青翠的大地,便裹上了一層雪白。


    不過這入冬的第一場大雪,並未阻止人們的活動。


    在強大意誌的推動下,城內外的士兵還是活動起來,在將官們的驅趕下,強忍著寒冬的冷意,顫顫巍巍的走出了營門。


    金鼓聲響起,隨著一聲聲嗬斥,還有旗號的引領,城外已經堆得滿滿當當的寧人大營,瞬間熱鬧起來。


    士兵們從營帳內爬出,然後在伍長什長的帶領下,結成了行列。緊接著數列士兵匯成一隊,在隊正的帶領下又彼此匯合,重編為卒。最終五卒會合,形成了最基礎的一個陣列,排演在了戰場上。


    沉丘帶著一眾臣子,站在高高的望車上,腳下無數戰馬能力拉推,緩緩駛出了營地,向著戰場中心靠去。


    望車足有十丈高,由無數巨大粗壯的樹木,以及構造精料的金屬部件打造而成,堅固而又宏偉。


    站在望車頂部的樓台上,居高臨下,幾乎可以平視江夏城後的半山腰。


    從此處向山城望去,整個城市都一覽無遺。


    沉丘看著山腰上的那些堆砌的各種碉塔箭樓,密密麻麻布置投石車弩機,上山的彎曲道路,險要的山勢,以及山腳下那依山而建,高有三丈的城牆,一口冷氣不由倒吸了出來。


    雖然他很少在外征戰,統兵經驗也少,但怎麽說也是做過前越的大將軍,對於兵事戰陣,多少也是有不少了解的。


    此時隻看前方的江夏城,看著城中的各種布防設施,根本不用攻打,便一眼能夠看出,這絕對是天下少有堅城。


    若想靠尋常手段打破此城,簡直是難如登天。


    就算能打下來,最終的死傷,也將是一個難以想象的數字。


    心中估量了一下攻打此城,可能的損失後,沉丘忍不住一拍身側的簷欄,暗恨道:“如此堅城,形勝之地,竟為楚賊所據,不為王師所控。蕭越之族,果為我金陵罪人也。”


    不怪沉丘如此痛恨,甚至忍不住責怪已經禪讓的前朝皇族。


    實在是前越留下的爛攤子,太過大了些,也太過無能了些。


    自從他們臨海世家南渡以來,數千年披荊斬棘,帶著三帝皇統,不斷征服了一個又一個蠻夷之族。


    在這征服過程中,也經曆過無數艱辛,更經曆過許多劫難,甚至麵臨過不止一次滅國之災。


    但不論碰到多少困難,碰到什麽危險,臨海世家在齊心協力之下,總歸也渡了過去,並很快迎來新的發展。


    而曆次王朝更迭,哪怕屢有波折,最終也還是保持了六姓七族內部的權力交替。原先打下的疆域,也能保證大體完整,不會出現什麽喪師失土的情況。


    可到了前越末年,原先的一切慣例,全都打破了。


    先是長沙、南海、寧海三國建立,而後是西川、漢中二國出現,到最後這些附庸國陸續脫離了金陵王朝的朝貢體係,寧國徹底失去了大江以西,五嶺以南的土地。


    丟失了這些土地,幾乎意味著往上千年,曆經了四代王朝的開拓成果,全都一朝淪喪。


    他們這些臨海世家,金陵王朝,一下丟失了一半的利益。


    如此大的損失和挫折,怎能不讓沉丘,以及沉丘背後的一幹公卿世家暗恨。


    正是這種怨恨,連帶著近些年已經禪讓退位,轉化為七族之一的蕭氏,也不怎麽受人待見,被各族排斥厭惡。


    若非各家之間都有蕭氏女聯姻,他們也嫁了不少女子進入蕭氏,彼此都是親戚,關係實在緊密,根本分割不開。


    否則蒙受了如此大損失的各家各族,怕是早就聯合起來,滅了蕭氏一族,以泄心頭之恨了。


    好在蕭氏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見,近些年都極為低調,家族子弟都選擇閉門不出,當起了透明人來。


    眼不見,心不煩,倒也沒太多人去找他們麻煩。


    可此時看著江夏城,看著那堅固無比,幾乎不可能攻陷的要塞,沉丘想起將此城丟失的罪魁禍首,還是忍不住罵了一聲。


    可見心頭惱怒。


    在沉丘旁邊,有一跟隨在側的英武將軍,聽到沉丘的暗罵,眉頭跳了跳。


    這位英武將軍,正是四年前接受了沉丘資助,成功突破了先天,並繼承了祖父名號的新任武安侯白義安。


    自從突破先天之後,繼承了先祖兵煞之道的白義安,憑借著自身能融合軍氣的先天武道,迅速從一眾先天中脫穎而出,成為了沉丘之下,寧國前三的高手。


    又因為他的先天武道極擅統兵,所以此次出征,沉丘便將白義安一起帶上,作為主力大軍的副帥,協助自己統領麾下的四十萬兵馬。


    此時,大軍抵達之後,沉丘準備率軍出營,攻打江夏城,試探一下楚軍深淺,白易安作為大軍的實質指揮者,自然而然是跟著一起前來觀摩了。


    不過現在大軍還沒發動,沉丘似乎就動了情緒,頓時讓白義安大感不妙。


    他知曉這位陛下是心中對江夏城的忌憚,所以遷怒到了蕭氏一族,可眼下可不是搞內訌清洗的時候,也不能搞這些。


    對於蕭氏的不滿,整個臨海六姓七族,幾乎是共通的。


    甚至蕭氏本身內部,也有不少對弘道帝、隆慶帝的埋怨,認為是這父子兩人,將好端端的蕭氏皇朝折騰到了覆亡,並且令得家族淪落到了如今這種境地。


    可這些不滿再多,蕭氏的一切罪責,也隨著他們的退位禪讓,都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


    臨海世家的遊戲規則,就是前朝皇族退位,然後由新的世家代表人繼承,從此整頓朝綱,收拾山河,再開一個新的盛世王朝。


    而退位的前朝皇族,則轉為新的世家,過往前塵種種,繼任皇族都不能清算。


    不然你清算我,我清算你,六姓七族互相殘殺,這血腥遊戲之下,大家早就滅族了。


    哪還能像現在這樣,彼此聯姻,共進共退,一同享受著數千年富貴?


    因此對蕭氏再多不滿,但對方遵守了遊戲規則,選擇了退位。


    那麽作為繼位者,再怎樣也不能去清算對方。


    因為這打破了平衡,破壞了規矩。


    而平衡與規矩一旦打破,哪怕再小,也將隨著裂痕的擴張,最終帶來毀滅。


    故而見皇帝似乎有清算蕭氏的念頭,這位英武將軍忙道:“陛下,大軍都已列陣完畢,器械弓弩也陳具完成,已經可以發動試探進攻了。”


    這話一出,果然將沉丘的注意力,從蕭氏過錯上,給重新拉了迴來。


    他目光向下望去。


    隻見在望車左右前後,隻見白色曠野上,一陣陣士兵已經排列整齊,按照方位兵種、營號旗幟,有序分布在了附近數裏的區域內。


    此次調撥而出,準備試探攻打江夏城的五萬兵馬,已經全部集結完畢。


    數萬大軍站立在原野上,甲袍鮮亮,旗幟獵獵,刀槍如光,寒芒凜冽。


    烏泱泱的人群聚在一起,令原本白色的大地,都化為了一片黃海。


    是的,與楚國一樣,寧國的軍袍服飾,也是采用的黃色。


    當初長沙立國,陸淵就以自身修行的太平道書,還有自身生辰八字,假借黃天道人之名,定下了國朝奉土為德的製度。


    製度定下,此後楚國的各種禮服、儀典、軍袍等等服飾,都以崇尚黃色為主。


    所以楚軍的軍袍,自然是黃色。


    而處於江東的寧國朝廷,作為接受了越國禪讓,傳承有序的新朝,自然也繼承了前朝的衣缽,不可能像采用暴力革鼎的王朝一樣,采用五行相克學說。


    所以原本正常的水克火,新朝以水為德,自不可能在寧國出現。


    寧國采用的是過往臨海世家王朝輪轉的慣例,以五行相生學說,采用了火生土的說法,訂立王朝製度,開創新朝。


    因此寧國與楚國其實一樣,都自認坐擁土德,采用黃色服飾。


    從這方麵來講,寧、楚這兩個江南霸主,此時大打出手,彼此都想要擊敗對方,一統揚州。


    某種意義上來看,雙方表麵爭奪的是揚州,其實又何嚐不是在爭土德正統。


    這場爭鬥之中,最終取勝的那一個人,自然而然就統一了揚州,也統一了土德,證明了自己乃是正統。


    世界在這一刻產生了奇妙的收束。


    不過以上這些,沉丘根本沒那個空去細想。


    此時的他望著自己精心訓練,威武雄壯的大軍,原先對於江夏的忌憚之心,都不由削減許多,生出一股豪情壯誌。


    前越不堪,丟失了先輩半數基業,可謂罪人。


    而如今自己率師東向,就將要擊敗大敵楚國,重新收整舊山河,拿迴先輩基業。


    甚至攻滅楚國之後,還能順勢接收襄陽、漢中、黔中等先輩也沒能開拓的基業,將寧國的霸業推向新的巔峰。


    或許最後,掃滅嶺南、西南,一統揚州的偉業,也將在自己手上完成。


    屆時憑著這些功業,自己也將成為渡江以來,金陵十數王朝曆代帝王之中,最為出眾的那一位。


    有此成就,哪怕最後自己因為壽元之故,可能來不及繼續率領寧國,在這九州大劫中向北求生。


    但到了九泉之下,也足以麵見曆朝先帝了。


    ‘而要完成這一切,就得先擊敗楚國這個大敵,使得揚州分裂的霸業,徹底歸於一統才行。’


    沉丘心中低語,燃起了濃濃鬥誌。


    接著看向遠處兼顧的江夏城,此時在他眼中,似乎也沒原先覺得那幫固若金湯了。


    在秉承了十數朝先帝遺誌的自己麵前,區區一個楚國,區區一個陸淵,又哪能抵得上數千年的積累與底蘊。


    不過是一個借著運勢,趁機而起的家夥罷了。


    此等跳梁小醜,今日就將他打迴原形,跌落塵埃。


    在自己數十萬大軍麵前,哪怕是所謂的新興霸國,哪怕是所謂的當世名將,也都猶如草芥,不堪一擊。


    現在,就先拿下這座江夏城,給那楚王一個驚喜吧。


    腦海中閃過這個想法,沉丘頓時下令:“傳命前軍,攻城!”


    聖命一下,望車下方已經準備待發的大軍,頓時如潮般行動了起來。


    先是一輛輛投石車、井、弩車被從大軍後方推了上來,移向了大軍前列。


    隨後經過士卒調校,很快這些工程器械就已調整完畢,伴隨著一聲令下,無數燃燒著烈火的石塊、油罐,唿嘯著破空而來的長毛弩箭,帶著滾滾濃煙,如陰雲雨點,瞬間籠罩了一麵城牆。


    巨石砸落在城頭之上,將上麵站立的士兵瞬間碾成肉泥,與青石城牆碰撞後碎裂的石塊,又繼續帶著巨大的力道,將周圍炸成一片碎肉。


    冒火的油罐在半空中就因高溫爆炸,破碎的瓦片化為利刃,將下方士兵打成蜂窩。


    燃燒的火焰更是沒有停止,散落在城頭之上,將一個個哭嚎的士兵,點成了火炬。


    那唿嘯而來的長毛弩箭,更是將一個個士兵攔腰截斷,最終帶著餘力,將人串成葫蘆,狠狠釘在牆上。


    僅僅隻是瞬間,隨著第一輪投射過來,江夏城頭之上,就以淪為了可怕地獄。


    而趁著這覆蓋性攻擊,打亂城頭陣腳的時候,後方一輛輛井、雲梯,也被寧人士兵推搡著,緩緩朝著城頭靠近。


    弓弩手站在與城牆持平,甚至更高些的井上,向著城上傾瀉著箭失。


    雲梯則靠上了城牆,下方無數士兵乘著樓梯,在外層木板的保護之下,朝著混亂的城頭上攀爬而去。


    才隻是初步攻擊,寧人就展示了那可怕的火力和技巧。


    這一幕令在半山腰上的觀望台上,瞧見了這副場麵的陸淵,不由大皺眉頭:“新兵還是太多了,許多訓練不足,哪怕名為戰兵,結果其實連府縣兵也不如,也就比民夫好上了點。”


    他看著城頭上楚軍士兵的表現,不滿的搖了搖頭。


    近幾年,楚軍接連擴軍,不到一年時間內,就把戰兵規模擴增了一倍,新募了二十五萬人。


    如此多的新兵,哪怕軍中是按照戰兵的標準來訓練的,可短暫時間之內,怎麽可能把一個毫無基礎的新兵,給你訓練成一個真正的戰兵。


    就如眼前,在城頭上表現的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的楚軍士兵。


    這些楚軍士兵們,全都是去年十一月、十二月份招募的新兵,基本訓練時間都不足一年,就更不用說有戰場經驗了。


    那些曾經上過戰場、或者對內清剿過盜匪,殺過人、見過血的地方府縣兵,實力都比這些新兵要強。


    最起碼那些府縣兵放到這城頭上,不至於被寧國這一輪打擊,給弄的驚慌失措,幾進崩潰。


    而還是新兵的戰兵們,明顯就做不到這點。


    “將士們的底子還是好的,隻是缺少了經驗。他們訓練也快一年了,各種戰陣號令,殺人技藝,都已熟練。


    唯一差的,也就是戰場廝殺了。”


    在陸淵旁邊,這是被抽調過來,一同參戰的楚維也看到了下方士兵表現。


    不過,對此他倒沒太多不滿,而是頗為樂觀道:“現在借著守城機會,讓將士們和寧人殺上一場。隻要練個幾次,手上染了血,見慣了生死,很快就能從戰火中蛻變,成為一個合格精兵的。”


    從軍二十餘年,楚維也算沙場老將了。


    在他這種老將眼中,士兵的死傷從來就隻是一個數字,隻要目的能夠達到,戰爭能夠勝利,死再多的人也是值得的。


    而以眼下來看。


    有著江夏堅城,城中士兵哪怕經驗不足,靠著城池依托,守住此城根本輕而易舉。


    甚至借著這個守城機會,用這種烈度足夠,但傷亡卻能控製在一定範圍內的戰爭,把原先還隻是新兵的士兵淬煉出來,反倒是極為劃算的一件事情。


    若能趁機練出一支精兵,哪怕死個幾萬人,城中士兵死上一半,其實也是值得的。


    一支從戰火中走出的老兵,哪怕數量隻有一半,價值和作用,也遠高過原本的十萬新兵。


    不過這份代價,對於需要人口、士兵提供氣運的陸淵來說,則就有些令人不滿了。


    陸淵當然也知道,隻要戰爭,就少不了死人的道理。


    可若是能少死些人,總比多死些人要好。


    因此看了一會,見那些新兵在寧人的猛攻之下,竟讓人登上城頭之後,終於再忍受不住,同樣也下令道:“機、車各部,目標靠近城池的寧軍大部,給我狠狠的砸,狠狠的射!”


    話音落下。


    身後得到命令的,無數操縱弩機,投石車的士兵,終於對那些已經朝著城牆靠近的寧人士兵,以及處在射程範圍內的寧人各種攻城器械,同樣狠狠地傾瀉了無數石炮彈失。


    烏泱泱的可怕攻擊,在楚人承受了之後,很快又輪到寧人享受了。


    你來我往之間,鮮血與火,哀嚎與痛,死亡與瘋,將這一牆之地,化為了可怕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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