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一扇窗戶被一陣風刮得猛地一下子關住又彈開,把大強驚醒了。他抬起頭,揉揉眼,看看外邊,罵了一句:“他媽的,睡個覺都不讓睡!”他起身跪在床上一手把住窗框伸長手臂把窗戶關好,他看看外邊風很大,一棵半死不活的樹亂搖亂晃,兩根光禿禿的枯枝碰得“嘎嘎”作響。大強又鑽進被窩,他看看表,已經十三點多了。他想,開飯點兒已過,中午飯也不用吃了,反正也不餓,睡覺,睡覺,天下最好莫過睡覺!睡覺真好,時間過得快,還能省錢,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被窩裏真是溫暖,真是綿軟,真是舒服,美哉又樂哉,不睡覺幹啥?


    又一覺醒來,天色已黑。大強聽見肚子裏“咕嚕嚕”地叫得不停,他坐起來抱著被子發呆。閆師傅開門進來,笑著說:“小夥兒子,真能睡!也不吃飯啦?”“吃——嘛,吃飯!誰要是能不吃飯我佩——服他!”閆師傅笑道:“誰不吃飯誰是個仙兒——?”大強笑笑,穿衣下床,拿著飯盒去食堂小灶買了份兒撈麵條迴來吃。閆師傅從外邊迴來問他:“打牌吧?”大強想說:“不打。”吃著飯沒說出口,把嘴裏的麵條咽下去,問:“人夠不夠?”閆師傅問:“咋啦?不想去?晚上有約會?”“沒……沒有,人找夠了沒?”“你去再找一個就夠了。”“中,吃完我去。”大強“唿唿嚕嚕”吃完麵條就去找人。


    大強去找李偉,卻看到張軍也在,正在下方便麵,就問他:“張軍,你有家不迴賴在單身宿舍幹啥?不想媳婦啦?”“什麽叫賴——啊?我剛迴來,餓得不行,先下包方便麵吃。”“迴家再吃好的,是不是?”大強問:“媳婦給做啥好吃的?”張軍笑著說:“紅燒肉。”大強笑著說:“那我也得去,不去對——不起你,我剛——吃過也得去。”張軍笑道:“好麽。”大強說:“走,趕——緊走!”李偉笑道:“走啥走?你還當真——哩?你沒聽見張軍說話多——勉強?”張軍說:“你吃過了,我還沒吃過呢,你都吃飽了還——想吃?不怕撐——住了?”大強說:“那算——啦,不——去啦,不能強人所難嘛!張軍,你趕緊走,我和李偉打牌去。”張軍問:“還——打牌啊?”大強明白張軍的意思,就無奈地說:“咱這單身漢不打牌還能幹啥?不能跟你比——啊!”張軍說:“那有機會給你也說個‘媳婦兒’,咋樣?”大強說:“那肯定好麽。”李偉笑道:“‘大個子’也想媳婦兒啦!”大強說:“廢——話!你不想?”張軍說:“人家都有了,還想啥想?”“他啥——時候有的?”“我結婚那天你沒見?”“哦——”大強一拍腦袋說:“張軍結婚時——你跟原來那個又好上了?真可——以!那我還叫你打牌哩,晚上有‘行動’沒?打牌去不去?”李偉說:“不去。”大強說:“那算了,我走啦。”大強心想,叫誰呢?對了,剛才咋沒見平安呢?這小子去哪兒了?算了,去樓上找找看,肯定有人。快步上到樓上,找到以前的牌友就一塊兒下樓。


    打牌一直打到半夜一點多,幾個人仍然勁頭十足,你爭我辯他論說,屋裏煙霧繚繞。這時,程亮推門進來,頭上落滿雪花,晶瑩閃亮。大強問他:“外邊下雪啦?”“下了,咱這兒下得小,路上山裏下得大。”大強問:“你入庫擦車了沒?”程亮說:“大概刷了一遍,我們車備了,司機長說大概刷刷就行了,明天早上再去擦,怎麽?你要去檢查檢查?”“我咋能有哪個意思?”大強說:“我是害怕你讓領導給逮住,我上次迴來下雨沒擦車都讓主任逮住了,一大早讓主任給叫醒去擦車。”閆師傅問:“哪個主任?”大強說:“梁主任。”“哼,”閆師傅冷笑了一下,說道,“那家夥管的就是機車質量,你栽到他手裏算是倒黴了!活幹了還要扣錢哩!”“活幹了還要扣錢?”大強生氣地問道,閆師傅右手拿牌左手指麻利地把牌抹成一把小扇子,看了看又合上“啪”一聲扣在桌上,恨聲說:“你想——哩,那家夥狠——著哩!我都被他‘咬’過。”大強問:“扣多少錢?”“最少十塊!”“他奶——奶的!這真是倒八——輩子黴了!怪不得我師父躁氣哩。”程亮把包放在另一張桌上,對大強說:“我的包放這兒,我去洗澡了。”說著就走了。另一位師傅說:“聽說明年澡堂就要承包了,咱們洗澡得掏錢哩。”“我也聽說了,本段職工拿工作證不要錢,職工家屬得掏錢。”“越——改福利越少啦。”一局打完,閆師傅說:“睡覺吧,我明天早上該叫班了。”幾個人就散攤兒。程亮洗澡迴來問大強:“剛來這個學員沒迴來吧?”大強說:“沒。”閆師傅說:“他早上走了。”大強問:“又進不了宿舍啦?”程亮說:“喔。”大強說:“卿寶這家夥現在可——以啊,是把漢康公寓那個服務員帶迴來了?”“喔。”


    第二天早上六點,程亮定的鬧鍾就響了。程亮連忙按了一下枕頭旁邊的鬧鍾不讓它再響,他翻身而起,麻利地穿好衣服,輕輕關上門就去作業線。


    天仍然陰著,黑沉沉的,看不見一顆星星,沒有風,偶爾有一、兩片雪花飄落臉上,一絲絲冰涼沁入肌膚,清醒了還有點兒睡意的頭腦。路麵潮濕,沒有積雪。程亮很快就來到車跟前,司機長已經來了,提著一桶熱水從那邊過來,還有趙師傅正拿刮刀鏟著製動器上的積雪和油泥。程亮說:“趙師傅來得早。”趙師傅邊鏟邊說:“剛來一會兒。”程亮也上車拿一個刮刀下來刮他的責任區的積雪和油泥。七點多,車上的人除了備到漢康的一班兒人都來了,兩個人在前麵用刷子刷,幾個人在後麵用棉絲擦,很快就把車架擦了一遍。劉司機長帶著幾個人去外邊吃早飯。吃過早飯迴來,各人擦各人的責任區,劉司機長擦沒迴來的那個人的責任區。一位路過的司機長問劉司機長:“老劉,刷漆不刷?漆一刷準能得第一!”劉司機長說:“不刷,咱就靠真本事,刷漆幹啥?那是弄虛作弊!一大檢查就刷漆,就算得上名次了能獎多少錢?夠不夠買漆錢?就算是夠了那也劃不來,那不等於是花錢買的獎金嘛!要是沒得上獎金那才——虧哩!”那位司機長說:“誰還花錢買漆啊,那都是踅——摸來的。”劉司機長笑笑說:“踅摸?你踅摸一迴、兩迴可以,你還能老——踅摸?瓷著臉白拿?”“那咋了?”那位司機長笑笑走了。過了一會兒,隊長過來和劉司機長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一直幹到快十點才幹完,幾個人把車架擦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夥計荊師傅說:“劉機長,這天還陰著,明天車一用,天一下,咱們又白——幹了!”劉司機長說:“那你說咋整?一直備著,咱老——歇著?”幾個人都笑了。趙師傅說:“沒辦法啊,咱就是擦——車的命!髒了擦,擦了髒,髒了再擦,咱掙得就是擦車錢。”劉司機長說:“也不能這麽說,咱掙得還有安全錢,安全才是大頭兒,咱啥——時候也不要忘了安全!”彭師傅問:“劉機長,中午‘整’不‘整’?”劉司機長問趙師傅:“老趙,‘整’不‘整’?”趙師傅說:“我隨便。”袁師傅說:“我一會有事兒。”彭師傅問:“啥事兒?”袁師傅說:“老娘住著院哩。”劉司機長說:“那就算了吧,等大檢查拿上名次再好好‘弄’一桌兒。”幾個人就各迴各家,劉司機長去車隊。


    程亮正走著,聽見劉司機長在後麵大聲叫他,他就轉過身向司機長走去。司機長走到他跟前說:“中午去我那兒,噢。”程亮想說不去了吧,又聽見劉司機長堅決地說:“一定得去!我得先去車隊一趟,你迴宿舍歇一會兒,我一會兒去叫你。”劉司機長說完就轉身快步走了。


    程亮迴到宿舍,卿寶不在,他躺在床上靠著被子,順手拿了一本雜誌看了一會兒,就眯瞪著了。正睡著,聽見有人叫他,睜眼一看是劉司機長。劉司機長問他:“睡著了?”他連忙坐起來說:“看了一會兒書就……”劉司機長說:“走,去我家。”程亮不好再推辭,就跟著師傅出去。


    到家屬區,劉司機長說:“去叫你趙師傅。”就來到趙師傅家,趙師傅正準備做飯,一開門看見他倆就讓進屋。劉司機長說:“走,去俺家,你一個人就不值顧做了!”趙師傅還要推辭,劉司機長說:“走吧,別推啦,今天碰到一塊兒了嘛!”說著就拉著他往外走。趙師傅說:“那總得讓我把門關住吧。”劉司機長說:“我關。”就順手把門帶住。路上,劉司機長說:“你趙師傅有福啊,閨女有出息、爭——氣!”程亮問:“在哪兒上學?”“市一中,重點班尖子生,每次考試都是前幾名!媳婦直接在學校附近租一套房給閨女做飯。”“哦,那好。”趙師傅憨厚地笑笑沒說啥算是默認,笑容裏滿含著滿意、欣慰。


    來到劉司機長家裏,嫂子滿麵笑容讓他倆坐沙發上說:“老趙一個人還總是做飯吃,叫也叫不來,小程也是,以後歇班兒了盡——管來,自己人嘛別客氣!你倆先看電視,我給咱做飯,米飯已經蒸上了,炒幾個菜,一會兒嚐嚐我的手藝咋樣?”劉司機長說:“老趙,你弟妹做的紅燒肉還可以,你倆一會兒多吃幾塊兒。”他從櫃子裏拿出一瓶瓷瓶沱牌大曲說:“老趙,這酒還可以吧?”趙師傅說:“沱牌酒是好酒,這是給你們發的?”“去年職代會發的。”趙師傅拿著酒看看說:“好酒,領導就是不一樣啊,小程,抓緊考司機,好好幹!將來當領導,當領導就——是好啊!”劉司機長說:“當領導好?你光看到領導發的東西,你沒看見領導挨?挨罵的時候!”趙師傅笑笑說:“?得跟孫——子一樣?”劉司機長笑笑說:“不說那,我也沒看見過,隻是聽別人說,我又不是領導。”“你也是領導嘛。”“我能是啥——領導?我是說車隊車間那幫人,段長?他們都是張口罵哩!”趙師傅笑笑沒說啥。


    廚房裏“吱啦吱啦”一陣陣響,一縷縷菜香、飯香在屋裏飄蕩,鑽進鼻孔,程亮吸吸鼻翼說:“真香!”趙師傅也說:“香!”約摸十來分鍾,嫂子端著菜出來說一句:“吃飯啦!”劉司機長也去端菜、盛米飯,程亮和趙師傅也跟著去。嫂子炒了三個菜調了兩個涼菜,做了一個雞蛋湯,擺滿一桌,熱情地招唿他倆:“吃菜!吃菜!”這時有人敲門,嫂子去開門,是劉師傅的閨女放學迴來了,一進門就說:“真香!”看見他倆就說:“叔叔好!”嫂子叫她趕緊洗洗手吃飯。吃了兩口菜,劉機長給他倆倒上酒,程亮說他自己倒,劉司機長不讓。劉司機長說:“來,先幹一杯!”三人碰了,揚脖一飲。程亮拿起酒瓶倒酒,劉司機長說:“小程,你不用管,今天你倆是客,是‘貴——賓’!”程亮笑著說:“司機長客氣啦!”趙師傅說:“貴啥貴?老沒成色啦。”劉司機長說:“噯——可不能這樣說,你倆都是實在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劉司機長拿起杯子說:“來,幹!”三人又幹了。嫂子說:“吃菜,吃菜。”幾個人吃了幾口菜,劉司機長說:“小程,你趙師傅十八歲就上班了,一輩子都是老老實實幹活、踏踏實實做人,這樣的夥計真是難找!你要跟趙師傅好好學學!”程亮點頭說:“那是肯定的,趙師傅是好師傅。”趙師傅說:“小程年輕有為,有文化有前途,好好幹,可不能和我一樣,光——會擦個車。”程亮說:“我這人隻想跟著劉機長混口飯吃就行了,還想啥哩?”劉司機長說:“哎——小程,可不要這麽說,你年輕有文憑,又會來事兒,將來肯——定比我強!”程亮說:“我還能強到哪兒去?能考上司機幹好司機就不錯了!”嫂子一直不多說話,總是讓他們多吃菜。劉司機長問趙師傅:“你閨女今年該考高中了吧?”趙師傅說:“喔。”劉司機長說:“有出——息啊!”趙師傅說:“再出息也是人家的!”劉司機長微笑著說:“噯——老趙,你這——樣說就不對了,現在都啥年代了?閨女咋了,嫁到哪兒也是你閨——女!現在其實要閨女還好哩,你沒聽人說兒子是建設銀行,閨女是招商銀行嘛?”趙師傅笑笑沒說什麽,夾一塊兒紅燒肉吃了。嫂子說:“老趙,你閨女放假迴來吧?”趙師傅說:“迴來嘛。”“迴來了,讓俺閨女跟你閨女學學。”“中,迴來我跟她說。”劉師傅說:“今天叫你倆來主要是感謝你倆能實心給我捧場,我以後也不會虧待你倆的,以後有啥事兒盡——管說!”二人都點點頭,劉司機長繼續說:“另外,還有一件事兒得說說,你倆得調班兒了。”程亮問:“咋調?”劉師傅說:“哎,小程,其實我也不想調,車上的事其實有時候挺煩人的!你倆可能也聽說了,老王和小周鬧別扭了,倆人誰不理誰,搭不成班兒了。”趙師傅說:“倆人都太倔!”“老王找我說了幾迴了,我想來想去,小荊和小袁人家兩班都搭得好好的,隻能咱兩班兒調了。小周那孩子老滑頭,我也不想帶他,讓他跟小彭一班,老趙你和我一班兒,小程你和老王一班兒,咋樣?”趙師傅說:“咋弄都行。”程亮說:“劉師傅,我不想跟你調開。”劉師傅說:“實——在沒辦法了,我也不想調啊,小程,你放心,明年你考司機了再調迴來,我不會不管你的!”“那就謝謝師傅了。”“不管跟誰一班兒都得和跟我一班兒一樣,把好安全、好好幹活!”“沒問題!”“好,那咱把杯中酒幹了!”三人幹了酒,又說了會兒話,趙師傅就要迴去,程亮也要迴去。司機長就送他倆到樓下,看趙師傅走遠了,劉師傅才對程亮說:“老趙也不想跟老王一班兒,老王那人脾氣太倔了,老趙比他還大哩!”程亮點點頭說:“嗯,我明白。”“你明白就好,你和他一班兒,也不要跟他爭,不要跟他說恁多,幹好你自己活兒就行。”“嗯,師傅迴去吧,我走了。”“沒事兒吧?”“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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