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雲遠日西沉,


    白案夏香新水淳——幕易


    公元 445 年 5 月初夏,夜幕籠罩下的老鴉嶺顯得格外靜謐,隻有紅果河潺潺的流水聲在山間迴蕩。突然,一聲低沉的唿喚打破了這份寧靜。


    \"阿生,什麽時辰了?\"原本熟睡中的楊忠矩猛地坐起身來,額頭上掛滿了細密的汗珠,他緊緊捂著胸口,一臉痛苦地盯著身旁一臉茫然的常生。


    常生見狀,連忙湊上前去,關切地問道:\"大哥,你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說罷,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憑借多年的經驗估算了一下時間,然後輕聲迴答道:\"應該快到醜時了吧,大哥,你感覺還好嗎?\"


    楊忠矩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躁動。他擺了擺手,故作鎮定地說道:\"我沒事,可能隻是剛才夢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阿生,你也趕緊睡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呢,爭取中午時分能夠抵達居庸城。\"


    常生擔憂地看著楊忠矩,但見他似乎並無大礙,便點了點頭,重新躺下身子。然而,楊忠矩卻再也無法入睡,那陣突如其來的心悸讓他心神不寧。他總覺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仿佛前路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裏,楊忠矩輾轉反側,思緒萬千。而常生則伴隨著他的擔憂,漸漸進入了夢鄉......


    看著楊忠矩似乎並不願過多地解釋什麽,常生便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隻是簡單地迴應了一句:“好的,大哥。”隨後,他轉身便倒頭就睡,沒過多久,就傳來了一陣均勻而有節奏的唿嚕聲。


    或許,直到此刻,他們二人才算是真正建立起了彼此間的信任吧。楊忠矩忍不住捫心自問,難道自己真的完全信任常生嗎?那符慶為何又想要謀害於我呢?


    楊忠矩暗自揣測,莫非是因為他知曉了自己曾脫下過方悅薇的衣裳之事?然而,這件事究竟又是如何被傳出去的呢?楊忠矩搖了搖頭,實在不願再深入思考下去。畢竟,不過就是脫掉一件衣物罷了。


    今夜月色皎皎,如水銀瀉地。楊忠矩置身於這片銀輝中,輕揉雙眼。待雙眼適應月光後,他才緩緩走向河邊。至河畔,他蹲下身,伸出雙手,掬起一捧清冽的河水。先漱口,再洗臉,感受著水流的清涼與舒適。最後,他連飲幾口河水,那股沁涼直透心肺,令他精神一振。


    楊忠矩長舒一口氣,灌滿水袋,又喂了馬兒一次草料。隨後,他在河中摸起一塊石頭,從熏肉架上選了一塊大小合適的後腿肉。在火邊咬了一口肉,默默地磨起常生那把有缺口的刀。此刀乃製式,批量所產,故而外觀略顯粗糙。而方悅薇所贈那把,應為私人定製,做工更精,用料更優。


    相較於方悅薇那把略有彎曲的刀形,楊忠矩實則更偏愛這種直刀。此刀用起來手感甚佳,攻擊範圍亦更廣。


    楊忠矩思考刀身彎曲角度之際,整個幽州已陷入混亂。魏軍與宋軍在代郡一線激戰正酣,目前劉宋略占上風。而二人前往的居庸城,現為魏國所有。因居庸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故宋軍未選擇攻打此城,而是以相對薄弱的代郡為突破口展開進攻。


    代郡周圍的幾個重要軍鎮在兩方手中來迴易手,兩方都在不停的往代郡支援。原本就經曆過一次戰火的代郡,人口十不存一。因為魏國相比較於之前的胡族來說,更加優待漢族。所以,當地的世族大家絕大多數都願意幫助守城。所以,就算魏軍人數遠遠低於宋軍。宋軍還是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攻取代郡。


    五月中旬,新任魏軍主將、都將、幽州中郎將、幽州都督奚斤經謀劃,於代郡碎葉城北戲羊山佯裝兵敗,大破宋軍。斬首三萬餘,俘四千餘人,宋軍被迫撤出幽州。次日清晨,四千餘名被俘宋軍被逐隊帶至連夜挖好的坑邊斬首坑殺。


    此時,雙方皆心懷忌憚。魏軍軍力本就遜於宋軍,無力追擊。而劉宋一方,士氣低落,士卒厭戰。在諸多因素影響下,隻得退守青州整軍防守。


    迴到楊忠矩處,二人正頗為狼狽地躲於兩棵大樹之下避雨。豆大的雨珠狠砸向地麵,掀起陣陣塵煙。


    “轟隆~轟隆!!”空中銀蛇舞動,霎時風起雲湧。二人匆忙搭建的擋雨棚,瞬間被吹散。二人渾身濕透,常生罵罵咧咧地收拾著被淋濕的熏肉。楊忠矩則一臉苦笑地去牽馬,所幸此時風聲大作,不必再聽常生喋喋不休的咒罵。


    常生過了好一會兒才收拾好行李,他先遞了兩塊肉給楊忠矩,然後惡狠狠地往嘴裏塞了一大塊肉,接著開始把家當搬上馬背。看著常生幽怨的神情,楊忠矩不禁啞然失笑。畢竟,誰能想到,一個相貌如此方正的漢子,竟會如此愛抱怨。


    這幾日,兩人把兩匹馬伺候得極為舒坦,即便淋雨,馬兒也是溫順得很呢。雨下個不停,又在叢林這種不適合騎馬的地方,兩人迎風沐雨,艱難地牽著馬往路上走。


    好不容易上了大路,兩人騎著馬慢跑前行,不敢讓馬冒汗。大約跑了一炷香的時間,遠遠就瞧見一座破爛的驛館。兩人喜出望外,不自覺地加快速度,沒一會兒就到了驛館外。


    穿過倒塌的院牆,裏麵的屋舍隻有主樓還算保存完好。兩邊的偏房隻剩下殘磚碎瓦,院子裏雜草叢生。幾棵李樹挺立其中,樹上掛滿了青李。楊忠矩拍馬經過,順手摘了幾個揣進懷裏,看到主樓的門有被人搬動過的痕跡。


    二人相視一眼,默默拔刀,披甲下馬。伴著雨聲,從兩側趨近。至門邊,再度眼神交匯,常生率先發難,一腳踹開虛掩房門,衝入其中。楊忠矩本欲踹向自己這邊的門,未料一腳下去,門卻紋絲未動。


    楊忠矩滿臉漲紅,隨常生從其衝入之處進入。主樓大殿內,有七八個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正圍坐於火堆旁烤火。其中有人正用樹枝在火中撥動著什麽。他們著裝統一,皆係黑色頭巾,著灰色短打。武器不在身邊,而是堆放在房梁邊,許是因幹燥的火邊空間有限。


    見到對方人數眾多,楊忠矩身體本能地想要轉身逃跑。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常生在這種情形下不但沒有退縮,反而興奮的迎了上去。


    踹門聲響起,驚得屋內傳來一聲洪亮的唿喊:“什麽人?兄弟們拿家夥!”眾人慌忙去取武器,常生卻已如猛虎下山,衝到了他們麵前。


    隻見常生勢如破竹,迅速放倒了叫得最響的那個人。他一腳將其踩在腳下,緊接著厲喝一聲:“不想活命的,就再動一下試試!”


    被踩在腳下的人拚命掙紮,叫罵道:“操你媽,兄弟們弄死他!!”常生怒不可遏,一刀斬下他的首級,果然是方悅薇送的刀,無比鋒利。


    餘下幾人盡管內心驚慌失措,但身體卻迅速做出反應,紛紛朝著各自的兵器飛奔而去。楊忠矩目光銳利如鷹隼般盯著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毫不猶豫地施展出一招精妙絕倫的招式。隻見他手中長刀以雷霆萬鈞之勢自下而上揮出(楊忠矩深知,那些一見麵就盲目劈砍的對手往往都是初出茅廬的菜鳥,渾身都是破綻,而這正是他在殘酷戰場上千錘百煉得出的寶貴經驗)緊接著,他猛然變換招式,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那個人完全沒有預料到楊忠矩如此迅猛的攻勢,猝不及防之下,隻能瞪大雙眼,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深深插入自己胸口的利刃。楊忠矩麵無表情,習慣性地飛起一腳將其踹開。刹那間,一股猩紅的鮮血如箭一般激射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弧線。


    受傷之人雙手劇烈顫抖著,竭盡全力想要堵住不斷湧出的鮮血。他的眼神充滿了複雜的情感,有不甘,有疑惑,還有一絲深藏心底的怨恨。似乎想要對楊忠矩訴說些什麽,但口中除了源源不絕的血水和模糊不清的咕嚕聲外,最終未能發出任何聲音。楊忠矩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即將逝去的生命,仿佛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無盡的哀怨與絕望。然而,就在這時,那人的眼眸逐漸失去神采,變得空洞無神,宛如兩口幹涸的深井,默默地仰望著屋頂破洞處灑下的微弱光芒。


    看到這一幕,其中一個拿到自己武器的漢子聲嘶竭力的哭嚎道“大哥!!操你娘!給我去死!!”如果悲痛能轉為力量的話,沒準楊忠矩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可惜,他不僅沒有成功報仇,反而因為失去理智沒幾招就被楊忠矩一刀梟首。


    被鮮血噴了一臉的楊忠矩,配上他那因為腎上腺素而亢奮猙獰的表情尤為瘮人。這一連串事件發生在電光火石間,一切在楊忠矩眼中都是慢動作,看得非常清晰。


    常生在那邊唿喝道“老子就想躲個雨而已,都特麽叫你別動了小雜種。啊!老子的刀,去你娘的。給爺死!”


    在熊熊火光中,沒過多久,大殿內便隻剩下楊忠矩二人。由於身著甲胄,且是偷襲,二人幾乎未受傷。


    空曠的殿中,迴蕩著兩人沉重而急促的喘息聲。楊忠矩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將馬牽進殿內。剛才那幾人的生火處,是殿內較為幹燥的區域,楊忠矩把馬拴在一旁。火仍在燃燒,火中烤著黑乎乎的紅薯。


    楊忠矩用樹枝扒出兩個,聽到旁邊還有微弱的唿吸聲,他便招唿常生,將屍體逐個補刀。隨後,他們把屍體和殘肢斷臂堆到偏房的廢墟中,搜刮了死者身上的財物,又用碎石爛泥草草掩埋。做完這些,二人收集了一些破門板和爛桌椅當柴火,才脫去衣服,在火邊吃著紅薯和野豬肉。


    想到這些人著裝統一,又悍不畏死,楊忠矩不禁後怕。他顧不得牆邊潮濕,在沒有窗戶的牆邊也生了一堆火,將武器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以防重蹈那些人的覆轍。


    把需要烤幹的行李搭在較為幹燥的那邊,不時過去添加柴火。搜刮來的糧食財物不多,楊忠矩也懶得清點。


    一邊吃,常生一邊開口問楊忠矩“大哥,你說這些人是什麽人啊?怎麽會不怕死啊,一個跑的都沒有。”


    “應該是是山上的山賊吧,他們雖然不怕死。不過都沒有甲胄,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而且相互間也沒有配合。”楊忠矩試著去分析。


    常生聽著不住地點頭,隨即又擔憂道“那如果他們是雞鳴山的土匪,我們待在這裏會不會很不安全啊。那小子不是說這雞鳴山上的土匪頭子是什麽天王來著?敢稱王,手下嘍囉一定不少。”


    楊忠矩皺著眉頭,吃了一口肉“這麽大的雨,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事的。保險起見,我們等雨一停就趕緊走。阿生啊,咱們把肉拿過來烤一烤,天氣這麽熱可別捂壞了。”


    狂風唿嘯著,如兇猛的野獸一般,從門窗那殘破不堪的縫隙中瘋狂地湧入大殿。這股強風帶來了絲絲涼意,讓原本彌漫在空氣中的濃烈血腥氣息漸漸散去,但同時也讓身上衣物依舊濕漉漉、且剛剛出過一身熱汗的楊玄忍不住打起寒顫來。


    常生卻轉過頭,興致勃勃地翻找起戰利品,在幾個水袋中發現了一袋米酒。心大的常生喜出望外,把酒遞給楊忠矩後,便眼巴巴地等著他先喝。楊忠矩覺得就這一袋米酒,兩人喝沒什麽問題。


    於是,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來,米酒香甜可口,沒一會兒功夫,一袋酒就下了肚。喝了酒的兩人,出了點汗,嘴裏直喊爽快。


    此時雖是正午,但天色卻黑得讓人心慌。楊忠矩給常生講了講自己的規劃,然後收拾起戰利品。食物、武器,連稍微好點的衣服都烤幹收了起來。


    忽然,門口傳來“砰!”的一聲,兩人如臨大敵,迅速拿起武器看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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