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夜,十點四十。“啊!”母親驚叫著從噩夢中驚醒,汗如雨下,她的心狂亂地跳著,幾乎要蹦出胸膛了。他夢見父親的身體隨著血一般的海水越飄越遠,臉色蒼白,嘴角卻掛著微笑,母親知道父親一定出事了!她飛快地下床,從廚子裏找出父親給他的玉,放在胸口,心中拚命喊著父親的名子。以前,每次母親思念父親她總會拿著玉放在胸,心中默念父親的名子,如果父親感應到了,母親的心中就會一片澄靜。可是這次,無論母親如何唿喚,她的心始終狂亂地跳著,無法平靜,母親哭了,大顆的淚珠滴在她胸口的玉上,她好擔心好害怕。她多想馬上見到父親,親眼看看他,確定他沒事,可是她不能,她無法接近父親。每次都是父親來看母親,時間也從不確定,母親隻能被動地接受,因為她知道父親的難處。她不想再讓父親為難,可是這次,母親明明知道父親有難,可她卻一點都幫不了他,她隻能度日如年地盼著父親快點出現。   整整一個月,父親沒有出現,母親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而此時巫教也發生了重大變動----長啟王病逝,新王繼位。沐天王子在韓成的幫助下順利繼位。他繼位後的頭一件事便是為他的父王與母後舉辦了莊重而盛大的葬禮。出葬的日子是韓成親自挑選的,天氣陰沉的可怕。所有的巫教徒都身著黑袍,三步一跪,恭送他們偉大的王升天。王與王後的棺木行在塵世的路上,冷風吹著巫師們手中的幡上下翻動,哀樂聲聲隨風飄蕩在空中。那悲愴的聲音蒼涼而遙遠,巫教從些便失了靈魂。沐天王子身穿黑袍,手扶棺木,神情悲切,隨著隊伍走向曆代鬼王們的安息之所,隻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但王子卻再也迴不到從前那無憂無慮的日子了,以前所信奉的一切一瞬間全都被推翻了,他沒有了方向,他決定要衝破這片迷茫,用自己的力量,不再信奉任何人。

    母親一天天的消瘦,她的生命在一天天的枯萎。她整日望著父親平日來時的路,以淚洗麵。終於有一天,她的眼睛亮了起來,但她看到的不是父親,是韓成與新王沐天。母親曾經聽父親提起過韓成,所以認出了他。韓成看著母親,眼神中多少有些恨意,雖然他知道這不是母親的錯。新王神情威嚴,看不出表情,那樣子極像父親。“王要我和新王照顧你們。”韓成簡單地說。母親似乎沒聽見,她看著沐天問:“他呢?”“走了。”韓成迴答。“走了?為什麽?”母親看著韓成有些憤怒.她一向是溫柔的,可是這迴她很生氣,氣父親為什麽不告訴她卻自己走了。韓成有些猶豫,是否要告訴母親真相。他看了看新王,新王麵無表情,他決定還是告訴母親。

    韓成平靜的講述著,盡量不去描述那個淒慘的場麵。他原以為母親會痛哭流涕,會歇斯底裏。可是沒想到母親卻隻是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他有些詫異,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忽然,母親微笑起來,“其實他早已經告訴我了,隻是我一直都不願意相信。我早知道,他做的決定沒人能夠改變。”三人沉默著,新王開口說道:“照顧好我弟弟。”說罷起身離去,韓成跟著離開,臨走時有些不忍地看了母親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母親依舊微笑著,眼睛看著窗外,卻空洞無神,她迴憶著父親臨走時的每一個細節,體會著當時父親的心情。突然間她重重歎了口氣,眼睛一閉,兩串淚珠悄然滑落。猛然間,她劇烈地咳起來,突然她捂著嘴,喉嚨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張開手時,鮮紅的血已積在掌心,她微笑著說:“你等著,我很快就來。”那個時候她已經是肺癌晚期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母親一天天地虛弱下去。新王沒有再來,韓成卻經常來看母親,看看她需要什麽,順便幫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看著母親一天天地虛弱下去,一天天地接近死亡有些不忍,他不想讓王的血白流,也不希望這個平凡而不幸的女子再受傷害。“你不應該辜負王的心意。”韓成看著坐在窗前的母親,聲音沉重而傷感。母親坐在竹椅上,長發散在背上,眼神空洞迷茫。望著窗外的夜色,她沒有迴答韓成的話,輕輕地笑了,緩緩地說:“我是一個平凡的女人,這一生之中除了他幾乎沒有快樂可言,是他讓我有了牽絆,有了期待。我真的不用他為我做任何事,也從未奢求什麽,我隻是希望孩子能有個父親,能偶爾見到他就很滿足了。我所做的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從未想過要他償還。他這麽做不止為了我,也為了所有他放不下的人。”這是韓成第一次聽母親說這麽多的話,一直以來他都認為母親是一個軟弱無能,需要人來保護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堅強!她很了解王,心甘情願地承受那麽多的痛苦卻毫無怨言,這份勇氣就算是男人也不一定會有。韓成重新打量著母親,他知道勸慰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很想知道下一步她會怎麽做。母親轉過頭,臉上掛著微笑,一片坦然。這與前一階段那個絕望無助的女人完全判若兩人!韓成很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母親站起來為韓成沏茶,神態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悲傷。韓成接過母親手中的茶杯突然感到一陣慌亂,他抬頭看了看母親,依然是安靜坦然的神色,他稍稍放下了心。母親重新坐迴竹椅上,手中捧著茶杯,杯中的熱氣嫋嫋地上升,散在有些寒冷的屋內。

    母親依舊望著窗外,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地方,帶著些蒼涼。“我是個孤兒,從小被人領養,雖然衣食無憂卻不快樂。我的養父母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他們彼此互相折磨,常常借我來發泄怨氣。不過他們的虐待並非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壓抑。從我懂事起便知道了什麽是冷朝熱諷、指槡罵愧,那時候總是在想,誰能救救我呢?後來,他們相繼病故,隻給我留下一幢大房子,我又成了孤兒。不過我已經可以憑自己的能力生活了,我賣了房子,就這麽在這個城市中艱難地生存著,我一個人常常要麵對太多的難題,人心的險惡,世情的涼薄,那麽多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什麽都抓不住,什麽也留不下。那個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著。”母親低頭喝了口茶,似乎不想再迴憶那些歲月。韓成不知道母親為何要對她說這些,但他看得出母親一定受了很多苦,那些歲月也許是母親心中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口。“後來,我遇到了他。”母親的眼中發著光,臉上神采奕奕,“我知道他不一樣,從第一眼我就看得出。他從未向其他男人那樣海誓山盟,但是我知道他是一個重承諾的人,值得自己將一輩子交托。所以我不管別人怎麽說,依舊信任他,隻有一件事,我沒按他的意願去做,我想要個孩子,他不願意,我知道他是不忍心我再受更多的痛苦,但是我不怕,現在想來卻是有些後悔了。若是沒了這個孩子的牽絆,我已經隨他去了。早已不用這麽行屍走肉般地活著了。”韓成聽得一驚,手中的茶杯差點打翻,“你,你不會拋下孩子吧?”母親笑了笑,神情淒涼。“我今天對你說的話你一定明白,不是我不想看他長大成人,而是我已經時日不多了。我的肺病越來越嚴重,怕是堅持不了幾天了。他希望這孩子留在凡間,做個平凡的人,你就按他的意思辦吧。我沒什麽可以留下的,隻有他給我的這塊玉,等他長大,你交給他,告訴他他的父母是怎樣的人。”母親從脖子上摘下玉,交到韓成手中,一刹那,她紅潤的臉變得蒼白,眼神渙散,恢複了以前的模樣。韓成看得有些心驚,他知道這是母親積聚了最後的能量和他說話,他不禁為之動容。

    “你,歇一歇吧。”韓成扶著母親,輕聲地說。母親搖搖頭,虛弱地迴應:“一切就拜托你了,我不後悔!”韓成沒說話,他轉過頭不忍再看母親。他想到王後臨走前的樣子,兩個女人,同樣的命運。王,你到底拯救了誰呢?

    幾天後,母親病逝,我被送了孤兒院,那時候我三歲,完全沒有記憶。這些都是在我懂事後韓成講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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