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完最後一本作業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我站起來,伸個了懶腰,環顧四周才發現:辦公室的人全都走光了,今天是周五,下午沒課,本來就很少有老師來加班,這麽晚了,更不可能有人留下。看著窗外灰色的天空,我開始收拾東西迴家,想著未來兩天的假期,我不禁有些慌恐。周末,對大多數人而言意味著輕鬆快樂,但我不是。我害怕沒事可做,害怕一個人閑得發慌。因為隻要有時間我就會想起原來的生活。想起我親愛的媽媽,想起小白。

    我拎著包獨自走在校園寂靜的小路上,鞋子與路麵接觸的聲音孤寂而荒涼,聲聲叩擊著我驚恐的心。平日裏這個時候,孩子們會在操場上打籃球,那場麵歡騰熱鬧。我常常就那麽看著他們,看著他們歡笑吵鬧,那樣我會暫時忘掉一切,忘掉孤單。可是今天放假了,到處是靜悄悄的,往日明亮的燈火也熄滅了。我感覺整個校園一隻巨大的怪獸悄悄向我逼近,我加快腳步走出校門。

    公共汽車站上等車的人很多,他們的神色焦急而冷漠,彼此距離那麽近卻那麽陌生。我漫無目的的走著,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想著自己的心事。也許他們也如我一樣感到孤單無助。我們都用一種冷漠孤傲的表情來保護自己,其實我們需要的是關心。但是在這世上能夠全心全意關心你的人除了自己的親人、愛人還會有誰呢?如果連這些都失去了,那活著還有沒有意義?我任思緒紛飛,不知不覺在一個公園門前停下了腳步。

    熟悉的景物,變換的人生。樹仍在,湖依舊,卻是人自傷心水自流。這公園是見證我成長的地方,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從小到大我幾乎一有空就會來這裏轉轉。我看著它一天天的變得雍容華麗,她卻看著我一天比一天孤單。一開始,爸爸媽媽牽著我在這裏散步;後來,我陪著媽媽,抱著小白來這裏散心;再後來;就變成我自己一個人像個孤魂野鬼般遊蕩在園子裏的每個角落。每一處我都不敢停留太久,因為我怕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模糊的爸爸,清晰的媽媽和小白。

    有時候我會想:人有旦夕禍福,父母離開我是我不能左右的事情,我隻能束手無策,隻能在暗夜中流淚。可是為什麽小白也會突然不見了呢?難道真如人們所說,貓是一種不念情誼的動物?隻要找到更舒適的地方便會毫不猶豫的拋棄原來的一切嗎?不會,小白不會。它是我從公園裏撿迴來的。那時候,我和媽媽相依為命,當我看見它被遺棄在一個廢舊的紙箱中瑟瑟發抖,藍色的眼睛裏滿是驚恐的神色時,我的心輕顫了一下,我對媽媽說:“媽,我想讓它和我們一起生活。”媽媽愛憐的拍拍我的頭答應了。她一定從我的眼中看出了難過,所以她讓步了。在這之前,家裏從未養過動物,因為媽媽不允許。我不知道是為什麽,我問過媽媽很多次,她都沒有告訴我,隻是 說那是她的原則。但我看的出她也很喜歡動物,可她為什麽不許我養,又為什麽答應我養小白呢?

    媽媽走後,這個城市裏我就隻有一個小白了,它很乖,很聽話,每次我從夢中驚醒時,它都會用溫熱的小鼻頭輕輕碰我的臉,像是在安慰我。而這時,我就會抱著它大哭起來。那時我想,最起碼我還有小白,我不孤單。可就在不久之後,它卻突然不見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貼了幾百張“尋貓啟事”卻仍舊是毫無音信。我不相信小白會拋下我,但是它確實是不會迴來了。我不得不麵對這個現實。從小到大,媽媽一直都告訴我一個道理: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你非要不可的,對任何事物都要學會看淡看輕,隻要盡了力,得與不得都無所謂。直到現在我也參悟不了這句話,我覺得這個道理好似佛家的“無欲無求”,也不明白為何媽媽會對我這麽說。我從未與人爭過什麽,上學、工作都是隨遇而安。難道要我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沒有感覺才對嗎?

    “姑娘!你到底進不進去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這才迴過神來,原來我就一直這麽望著公園出神。我轉過頭才發現,是公園門口的老大爺,這也算我的一個熟人了,從我記事起就是他在這裏看門。我朝他笑了笑,說:“這就進去。”“怎麽這一陣就隻有你自己呢?你媽媽呢?”他無心的一問卻讓我的心猛然一痛:“她,她,病了……”我艱難地迴答。“唉!人上了歲數哪有不得病的,別急,找個好醫院去看看……”“謝謝您,我先進去了!”我不敢再聽他的話,連忙打斷,急匆匆地走進了公園。睹物思人,被那位老人這麽一提,往事重又浮上心頭。那錐心的痛楚慢慢襲來,我不停地問:“我怎麽會沒有媽媽了呢?怎麽會!”這時一對夫婦手牽手走過我身邊,後麵蹦蹦跳跳地跟著個小姑娘,手上拿著幾片葉子高興地哼著歌。一時間,我有些恍惚,仿佛我就是那個小女孩,紮著兩個羊角辮,抓著一隻蜻蜓邊跑邊喊:“媽媽,看我的蜻蜓,我捉住了一隻蜻蜓!”淚慢慢地濕了眼眶,一顆一顆的砸在心上。

    突然,我聽見一聲貓叫,腦中馬上閃出一個念頭:小白!我四下裏尋找,終於在林間草地的長椅旁發現了一隻貓,但不是小白。我快步走過去一看,不禁有些吃驚,顯然它已經沒有人養了。瘦長的身體,卷曲的糾結在一起,連鼻頭都是黑黑的,看見我時,眼睛裏閃現出驚慌的神色。我連忙翻開包,我記得包裏曾經有過給小白買的貓糧。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我拿出來倒了一點在手心,叫道:“貓咪,過來吃!”它似乎很害怕,但終於抵不過美食的誘惑,邊叫邊跑向我,貪婪地吃起來,我摸了摸它的頭,它有些抗拒,還是接受了。我不禁可憐起這隻貓來。沒人照管,自己又不懂覓食,眼看秋天將盡,它該怎麽辦呢?也許小白也和它一樣在某個角落裏餓得發抖,不知道會不會也有人給它點食物呢?正想著,貓兒已經吃完了,我又倒出一放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突然,從樹林中又竄出了幾隻貓,它們飛快地朝這邊跑來開始爭搶食物。我連忙又倒出了許多,一堆一堆地放在石頭上,這時貓兒越聚越多,不知從哪裏跑來的,竟然有二十多隻。看來,這是一支“流浪貓大軍”,長期地被人遺棄,隻好成群結隊地覓食吃了。我坐在長椅上看著它們貪婪的吃著,心頭不禁湧起一陣哀傷,今日你們忍饑挨餓,尚有如我之人幫你們一把,他日我若淪落如此,是不是有人也能幫我一把呢?

    猛然間,一股寒意襲來,我下意識地裹緊衣服,抬頭看了看天,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公園裏一片黑暗。四周靜悄悄的。湖麵上隻有幾隻野鴨還在徘徊,遠遠的街燈微弱的光透過樹林照在吃食的貓兒身上,怱明怱暗的身影投映在草叢上讓人有些毛骨悚然。我拿起包準備離開,總覺得有一道目光緊盯著我。我的心開始劇烈的跳動,手心隱隱地出了汗。我快步走向公園出口,開始後悔這麽晚才迴家(以前媽媽在時,我從來都是按時下班迴家,因為我不想讓她擔心,現在沒有了媽媽,我的生活沒有了依靠,一切都不重要了)突然,湖麵上一隻野鴨“撲楞楞”地飛了起來,我嚇了一跳,一路小跑奔向出口。又想起早上聽新聞說附近剛有命案發生,兇手仍逍遙法外。我更加恐懼了,雙腿打顫,恨不得一步跨出公園。終於望見出口了,我長長地籲了口氣,這時一對戀人依偎著走進園內,我不禁嘲笑自己的多疑。這園子我再熟悉不過了,她的每個角落都有我的足跡,對我來說她就像一位曆經滄桑卻默默無語的老人,那麽我又何至於如此恐慌呢?

    我看著對麵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閃爍不定的霓虹,心漸漸平靜,也許一切的恐懼都來自心底的不安吧,其實身後根本什麽都沒有,不信迴頭看看。為了使自己心安,我轉迴頭朝身後的樹林望了望:老天!我的心再次收緊,手緊緊抓著衣服,大氣都不敢出。我竟然看見了一雙綠色的眼睛!那眼睛讓人有說不出的恐懼,它直直地盯著我,一動不動,我也屏住氣,硬著頭皮站在那裏,慢慢地,我的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光線才看清楚,原來那是一隻黑貓,它的身體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隻有那雙綠色的眼睛精光四射。那眼神淩厲無比,仿佛有一隻手扼住了我的喉嚨。生平第一次我對貓產生了畏懼,以前無論什麽樣的貓,隻要我蹲下伸出手喊一聲:“貓咪,過來!”幾乎沒有一隻拒絕過我。可是今天我不敢,我覺得它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覺,它也絕對不會聽我的唿喚。我們就這樣互相僵持了大約五分鍾,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了,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幾步,猛然間轉身就跑,拚命逃開那讓人窒息的眼神。到家了,我顫抖地拿出鑰匙打開房門,一進去便緊緊地鎖上,生怕那隻貓跟進來。我坐在沙發上驚魂未定,喘息不已,過了好半天才平靜下來。為什麽會對一隻貓如此害怕呢?隻是因為它是一隻黑貓,又在晚上出現嗎?我搖了搖頭。我知道這是自己的心魔,痛苦與委屈積在胸中,找不到出口,漸漸的一顆心便如蝸牛般的小心翼翼了。經不起外界的任何刺激,如同一隻驚弓之鳥。我不應該這樣下去,應該振作一點,這樣媽媽也會安心一點吧。我甩了甩頭,不再去想那些讓人捉摸不透的事,隻想現在,現在,我應該吃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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