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來到他們家的第二年,盛秋,一個意外,在後院玩耍的男孩不慎落水。


    不遠處的涼亭裏,端坐其中的少年拿著一本書,入神閱覽。


    男孩落水的聲音並不明顯,連同他的唿救也是相差無幾的微弱,所以沉浸在書裏的沈逸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他。


    氣泡不斷從男孩嘴裏吐出,口鼻嗆水的滋味直衝大腦,他越來越慌,在水麵掙紮著起起伏伏。


    終於,在水麵漸漸趨向平靜,男孩的掙紮消失時,一道焦急的唿喊從岸邊傳來。


    這一聲唿喊打斷了沈逸的狀態,他扭頭朝後看,發現了自己的父親。


    男人迅速脫了外套,噗通一聲跳入了水中,見此,沈逸放下書,麵帶疑惑和擔憂的朝他快步小跑。


    嘩啦嘩啦的鳧水聲響起,沈逸靠近木棧道的左側伸頭一瞧,這才發現了陷入昏迷,不知何時出現在此的沈言。


    沈映年騰出一隻手穿過男孩的腋下,仰泳朝後帶著他往岸邊靠近。


    所幸沈言落水的地方距離岸邊並不遠,加之沈映年常年健身,所以二人很快迴到了岸邊。


    秋日的風帶著無盡的涼意,男孩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男人摸了摸他的頸動脈,隨即焦急地拍了拍他的臉蛋,可男孩閉著雙眸,沒能給人一絲反應。


    見此,沈映年抬手按壓他的胸口,反反複複地進行搶救。


    “噗嗑。”


    不一會,一口水從沈言嘴裏吐出,微弱的哭聲夾雜著咳嗽聲從他嘴裏傳來。


    男人鬆了一口氣,拿過一旁的外套蓋在男孩身上迅速將他抱起。


    在起身之際,沈映年垂眸看向了眼前已經長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少年。


    一陣風吹來,沈逸指尖的那張手帕因風拂動,可萬物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唯餘這對父子的對視。


    無聲之中,有什麽東西難以言喻。


    沈映年的這一眼很短暫,但卻很複雜,複雜到沈逸記了一輩子。


    男人並未留下隻字片語,他摟緊懷中的男孩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那張白色的幹淨手帕還舉在半空,沈逸垂下眸,果斷地將它收迴。


    日落黃昏,沈逸吃過了晚餐才不緊不慢地趕去醫院。


    靠近那扇門,即將推門而入時他卻停下了動作。


    視野裏,他的父親坐在床邊,手中端著碗,那張熟悉的臉上滿是慈愛和心疼,似在哄著男孩將東西吃下。


    男孩低著頭,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而悶悶不樂,麵對沈映年送到嘴邊的東西,他晾了一段時間才緩緩張口。


    見到沈言張嘴的那一刻,沈映年臉上的笑容開心極了,眼睛裏的溫柔與慈愛是沈逸從未見過的。


    秋風從走廊裏吹來,將少年頭頂的幾縷調皮短發吹起,他靜靜地看著裏麵的溫馨畫麵,幾秒後,他選擇轉身離去。


    時至今日,曆史好像重演,可不同的是這次的事故是他挑起,除此,沈言的床邊多出了一個旖旖。


    旖旖,那是他的旖旖。


    她本該在家裏舒服的睡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沒有叫醒她,隻想她能好好休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很累,她不該出現在這裏。


    她守在沈言的床頭,沒有發現門外的他,寒冬深夜的風刮人臉龐,又疼又僵。


    裏麵是暖室溫馨,而他一人站在門外觀望。


    將迴憶徹底甩掉,男人收斂所有的情緒,推門而入。


    聽到聲音,床邊的兩人立刻扭頭。


    “大哥。”沈思旖抹了一把眼淚,乖乖的喊了一聲。


    看著她,男人眉眼彎起,衝她笑了笑。


    “醫生怎麽說?”


    愁眉苦臉的沈映年立刻出聲,他明白希望不大,可卻又不得不抱出一絲期待。


    沈逸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床上的男人,隨即看向了自己的父親,“斷肢受損嚴重,沒有接迴去的可能。”


    這句話沈映年聽過了很多次,可當兒子再次開口之際,他還是會心如刀割。


    沈移開了視野,落在了女孩身上,如他所料,他的旖旖哭得更傷心了,好似天塌下來了一般。


    “究竟是哪個不怕死的賤人!”


    沈映年憤恨咬牙,常年溫和的臉上浮現出要吃人的陰森神色。


    動了他的兒子,他必定讓對方千百倍還迴來!


    沈逸淡淡一瞥,並未多說,他走過去,將手搭在了女孩的頭頂,安撫她。


    “醫生說可以安裝假肢,雖然不比原來,但也足夠日常生活。”


    “如果需要,醫院會派國外的專家團隊過來診治,安裝。”


    “不過要先等傷勢養好。”


    他一字一句的緩緩出聲,即是作為兄長做做樣子,也是一種強調和提醒,提醒他沈言再也不能恢複如初,他下半輩子隻能穿戴假肢生活。


    聽到這些話,大掌之下的女孩壓抑著聲音抽泣,他垂眸,看見她單薄的雙肩微微顫動,整個人埋著腦袋默默流淚。


    “唿——”


    窗外的寒風在空氣裏肆意唿嘯,安靜的病房裏彌漫著一股低沉和壓抑。


    床上受了傷的男人再無平日裏的影子,陽光落敗,他整個人跌入了陰霾和穀底。


    燈光落於他的頭頂,黑色短發之下投出的陰影將他的上半張臉徹底籠罩,黑睫之下的眼睛再無一絲光亮與色澤,仿佛成了一處空洞的死潭。


    房門被關上,那是沈逸帶著沈思旖離開,他們的父親沈映年留在了原地,他要陪著他的兒子。


    沈逸的目光沒有一瞬的停留,他帶著她轉身就走,如果不是她在這,他根本不會浪費太多的時間。


    車門關上,癟著嘴的女孩終於可以出聲,她看向他,紅著一雙眼睛問道:“二哥以後隻能穿假肢了嗎?”


    見她這副模樣,沈逸心疼,可她是在關心那位,所以他心疼的同時又夾雜著不甘和妒忌。


    煩悶化作一口濁氣,他將這口氣唿出,“大概率是的。”


    如果不想,也可以坐輪椅。


    車輛啟動,沈思旖也在這時將目光收迴,車內安靜了下來,兩人都沒再開口。


    在沈思旖沒能注意到的地方,沈逸臉上浮出了笑意。


    這是一股嘲弄之色,因為他想起了沈言去布拉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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