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塵抬眸,嗓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仿佛連中六元在他這裏是無足輕重之事:“多謝。”


    莫葕沉放下茶盞,整個人向後靠去,冷聲道:“聽聞你和二殿下卿世子結拜了。”


    沈念塵輕嗯了一聲。


    莫葕沉勾唇一笑,手指輕點膝蓋,“那就有意思了。”


    沈念塵抬眸看他,莫葕沉沒有說話。


    而是抬手撩開了一點車簾,看了一眼不遠處擋在豬籠前的身影。


    眼裏浮現一絲興味。


    放下車簾,起身向馬車外走去,“先走了。”


    沈念塵淡淡提醒道:“別忘了後天要做的事。”


    莫葕沉擺擺手,頭也不迴的嗯了一聲。


    黑色身影下了馬車,瞬間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沈念塵收迴目光,車簾被車夫放下,隔絕了一切視線。


    ……


    故青白站在晚舟兩人身前,脊背挺直,長身玉立,“用權勢壓人說不上,今天有時間,給你們普下法。按大魏律曆,庶民犯法須經過衙門案審,定罪後才能打入大獄伏法。”


    “兩位小姐已經要沉河了,那請問夫人,這兩位小姐所犯何事?是由哪個衙門審案?又是定的何罪?”


    她這一番話把中年女人以及在場看熱鬧的人都問懵了。


    自古以來,女人不潔都是由族裏處理。


    沒聽誰說要交衙門審啊。


    故青白想趁眾人沒反應過來前快刀斬亂麻,“大魏律曆第五十六條,平民百姓濫用私刑,迫害庶民性命者,打入大牢,關押十年。”


    “謔!還有這條律曆?牛老五你聽過嗎?”


    “我沒聽過,張四你呢?”


    “我也沒有,但世子說出來的,應該有這條吧。”


    “我隻聽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嗨,誰不是呢。”


    中年女人驚疑不定,臉色慘白,顯然是把故青白的話聽進去了。


    “夫人還不放人的話,隻有請夫人與我一道去衙門走一趟,不過這一趟去了還能不能迴來就不知道了。”


    中年女人怒目圓瞪,後槽牙咬的咯咯響。


    故青白與之對視,雲淡風輕。


    最終還是中年女人敗下陣來,雖然心底一萬個不情願,她卻真怕受這牢獄之災。


    神色很是難看的把晚舟兩人放了出來。


    不過被迫放人,放的還是要浸豬籠的人。


    中年女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隻覺得自己丟臉丟大發了。


    看著被放出來的桑榆兩人,中年女人咬牙切齒,高聲道:“表小姐,今天有大人物保你,但我們周府是正經人家,你這種未婚先孕不守婦道的女子,周府是不可能再收留的了。”


    “今天我代表周府,和你這等不知禮義廉恥的人正式劃清關係。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休要再攀上我們周府。”


    中年女人說完,似怕故青白幫桑榆,動作麻利帶著家仆走了。


    終於把人救下來,故青白輕出一口氣,轉身對著人群高聲道,“都散了,都散了啊!”


    圍觀眾人見正主都走了,也紛紛散去。


    故青白這才轉身,看向桑榆晚舟兩人。


    桑榆一身衣服皺巴巴的,發絲淩亂不堪,低著頭不說話,讓人看不清臉上情緒。


    晚舟一張漂亮的小臉上早就淚流滿麵,此時還扯著她衣袖止不住的小聲抽噎。


    故青白輕歎一聲,從懷中掏出青色手帕遞給兩人。


    桑榆垂著頭接過,對著故青白盈盈一拜,“謝世子救命之恩。”


    故青白擺手,“桑榆姑娘不必多禮。”


    她看向晚舟,“我還有事,你有地方迴嗎?用不用去我家待一段時間。”


    晚舟本來要止住哭聲了的,聽見故青白說話,扯著她袖子一把抱住她,崩潰大哭。


    “青白,我沒有家了,我迴不去了。青白……”


    她哭的悲傷,故青白僵了一瞬才環抱住她,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哄道:“沒事了,沒事了,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


    晚舟哭的止不住,哽咽道:“我本來不這樣傷心的,可是原主的記憶影響著我,她過的好苦啊。青白,我好難受……”


    故青白沉默且安靜的輕拍著她的背,就在這時,一道慵懶繾綣的聲音響起。


    “三弟。”


    故青白迴頭,齊宣站定在身後兩步遠,臉上凝著不羈的笑容,他長眸如淵,看著兩人問道:“這是……”


    故青白拍了拍晚舟的背,示意她放開。


    晚舟自然也看見了齊宣,鬆手放開故青白。


    在齊宣目光掃過來時,晚舟感覺自己像被猛獸盯上一般,渾身寒毛直豎。


    她本能的尋找庇護,躲到故青白身後,雙手緊緊拽著故青白衣帶。


    故青白渾然不查氣氛不對,簡單為齊宣介紹道:“這是周府小姐,這位是桑榆姑娘。”


    齊宣聞言目光緩緩掃過兩人,最後定在故青白身上,“走吧,路已經通了。”


    故青白點頭,伸手招來墨竹,墨染去忙鋪子的事情還沒迴來。


    “墨竹,你送晚舟姑娘……”說到一半,故青白停了下來,有些不知道桑榆怎麽處理。


    按理說桑榆是女主,這個時候男主會接她迴去,可現在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也沒看見男主的身影。


    總不能接一個不接一個吧。


    桑榆剛剛經曆了這一番經曆,肯定也是無處可去的。


    算了,先把人接迴府,後續男主應該會自己過來接人的。


    總比這時候讓她無家可歸的好。


    “還有桑榆姑娘迴府找間客房歇歇,買兩身幹淨衣服給她們換上。再上些可口飯菜點心……”


    故青白把能想的都交代了一遍。


    墨竹一一點頭稱是。


    安頓好兩人上馬車後,天色已經有些晚。


    馬車一路行至宮門前。


    齊宣站了起來,率先下了馬車,故青白跟著下來。


    宮門口站了一列士兵,在收各位貴人身上佩劍等危險物品。


    故青白跟著齊宣動作展開雙臂,士兵摸了幾處,沒有搜出危險物品就放了行。


    皇宮很大,一個宮殿大門都是厚重而威嚴的,立在護城河盡頭,如同猛獸大張的森森巨口,等待著將人吞吃入腹。


    宮人提著宮燈在前方為兩人引路,等故青白兩人到達時,人已經差不多來齊了。


    齊宣不知道埋頭在想什麽,自顧自往前走著,故青白抬腳就要跟上去。


    引路的宮人適時出聲提醒道,“世子殿下,這邊請。”


    齊宣停住腳步,迴頭看她,“三弟。”


    故青白有些尷尬,“二哥,待會走的時候記得叫我。”


    兩人跟著引路宮人分別在自己位置坐下。


    方形矮木桌上已經上了些糕點蜜餞。


    故青白拿起糕點想吃,高台側前方緩緩走來一行人。


    其中明黃衣袍走在最前麵,幾個衣著華貴的女人落後他兩步。


    一個宦官快走兩步,一甩拂塵,高聲唱道:“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貴妃娘娘駕到!”


    一時所有人全部起身行禮。


    故青白有樣學樣,隻是桂花糕沒來得及放下,隻好捏在手中。


    “眾愛卿平身。”


    皇帝掃了一眼眾人,便宣布賜宴,流水般的珍饈被宮人端上來,舞姬上場,不過片刻,整個宮宴氣氛就熱絡起來。


    今天大半的人都穿著大紅宮袍,頭戴插花烏翅帽,整整齊齊坐於宮宴上。


    期間不少大臣舉杯對著上位歌功頌德,今科進士輪番的寫詩唱詞表現自己的業務能力。


    高座上皇帝臉上笑容就沒下去過。


    故青白收迴視線,嘴裏嚼著燜筍蒸鵝,筷上夾著荷包裏脊,目光在桌上櫻桃肉、雞裏嘣、五味杏酪、金絲酥鳳等珍饈掃過,吃的是心滿意足。


    舞看了,席吃了,故青白想溜了。


    不知道下午才經曆了那樣的事,晚舟和女主現在情況怎麽樣。


    有沒有好好吃飯。


    心裏想著事,故青白就有些坐不住。


    隻是榮恩宴設在露天場地,誰要是起身往外走,隻需一眼就看的一清二楚。


    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她按捺住性子等著第一個離席的人。


    宴會歌舞美輪美奐,卻不比現代春晚。


    春晚節目幾首歌舞中間會穿插一個小品,讓人有看的念頭。


    這榮恩宴上的節目隻有跳舞。


    一輪一輪的舞蹈看下來,故青白已經有些審美疲勞。


    她整個人仿佛沒骨頭似的坐著,單手托著腮,有些興味索然。


    恍惚間察覺一道視線,一直若有若無打量著自己。


    故青白尋著目光看去,就對上了一雙有些薄情的長眸。


    看清這雙眼睛的主人,故青白心底深處被她故意遺忘的懼意自動湧了出來。


    莫葕沉衝她遙遙一舉杯。


    故青白藏在衣袖下的左手緊攥成拳,整個小臂微微顫抖著。


    表麵不露分毫,在心裏暗自思索著卿宴與莫葕沉的關係。


    然而沒有墨染在她身旁,她是兩眼一抹黑什麽也不知道的。


    那邊莫葕沉仰頭把杯中酒一口喝盡,還衝故青白展示了下空杯,什麽意思很明確。


    因為是榮恩宴,桌上大多備的是烈酒,故青白本身是一杯倒,來這裏這段時間也沒喝過烈酒,不清楚卿宴的酒量。


    故青白不想和莫葕沉有太多交集,當下隻想草草敷衍了事。


    以袖掩麵,一杯酒水盡數倒在了寬袖上。


    衝莫葕沉亮了亮空杯後,故青白收迴目光不敢再亂看。


    專心用眼睛描繪麵前矮桌上黃花梨木的雕花。


    坐在第二張矮桌的齊宣把兩人互動看了個十足十,手指不自覺用力捏住酒盞。


    垂眸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仰頭一口飲盡。


    隻是這酒喝的再多,都對他沒用,隻會讓他越來越清醒。


    平時那些退避三舍的,不敢觸碰的,陰暗的,晦澀不堪的想法沒有理智壓製,全部一股腦兒跑了出來。


    折磨他心髒難受,唿吸不暢。


    好想把人,藏起來,隻屬於他一個人……


    坐在最高位上的皇帝在這時開口道:“今科狀元探花榜眼何在。”


    宴席中起來三人,向大殿中間走去。


    故青白悄悄抬眼,輕易就看見一身紅色狀元服的沈念塵。


    隻覺得這一身紅色極其配他。


    皇帝視線掃過三人,滿意點頭,“不錯!不錯,都是年少有為之輩。我大魏江山社稷需要你們這等棟梁之才。”


    他畫風一轉,目光定在中間沈念塵身上,“今天朕也見識過了許多今科進士作的詩詞,不知你們三人可有詩作麵世?”


    三人一一迴答。


    卻不想,在這等君臣同樂之時,一道悲戚如死了爹娘一般的嗓子扯著喊道:“陛下!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儲君啊陛下!”


    聽見這聲音,高位上的皇帝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梁禦史,有事明早啟奏。”


    梁禦史以頭搶地,跪行至台階前,悲涼道:“我知忠言逆耳,陛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立太子之事拖不得啊陛下。”


    皇帝臉色黑如鍋底,胸口劇烈起伏,氣的七竅冒煙。


    這禦史話裏話外不就是說他身體不怎麽行,怕他不知哪一日就駕鶴西去,架著他今天一定要選個儲君出來嗎。


    “朕如果不選呢?梁禦史是否要以死明誌?”


    梁禦史砰砰砰磕著響頭,不過片刻,麵前地磚上已經一片血汙。


    “陛下,為了大魏的未來考慮,冊封太子之事確實等不起了。陛下膝下五位皇子個個文采斐然武功蓋世,隨便選一個都行。求陛下早日冊封太子!”


    這一變故讓在場所有人愣住了。


    絲竹之聲也停了下來。


    故青白有些困頓的眸子瞬間大睜,聚精會神看向前方。


    卻不想她這一抬頭,給自己惹來了個麻煩。


    高座之上的皇帝喘著粗氣,顯然被氣的不輕。


    不過讓人好奇的是,這個梁禦史這樣不會看時機的找死程度,皇帝居然都不殺他。


    皇後一臉擔憂站在皇帝身後,為皇帝輕輕拍背順著氣。


    皇帝卻揚手讓皇後退下,高聲道,“卿宴何在?!!!”


    卿宴?


    故青白左右看去沒看見有人站起來。


    心裏不禁疑惑,卿宴這個名字這麽普通的嗎。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得了皇帝的指令,聲音又尖又高的響起,“卿宴,卿世子何在!”


    故青白這次有些猶豫的站了起來,不確定的指了指自己。


    高座上皇帝看著她點頭,“卿宴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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